七年之后,南朝内乱,伐战不休。
一时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外族胡人更是虎视眈眈,趁机占领边境的几座城池,南下之心昭然若揭。
若是发生战争,边城首当其冲,许多有能力的世族豪绅纷纷四散逃离。
花文远也很惊惶,但他却走不了。
花弘言三年前意外离世,花老夫人一时大受打击,接受不了而缠绵病榻,不久也随之离去,只余花音一人。
伐战不断的时代,连街边的乞丐都是一脸麻木,只有南风楚楼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仿佛脱离尘世,不知世道艰苦。
可谁又说得清楼里楼外到底谁更悲惨呢?
偶尔也会有文人学子或醉酒痛骂,或写诗讽刺,但世人对此更多的却是强迫性的习以为常。
深秋近冬,淅沥的雨已持续多日,一阵风吹过,冻得人骨头发酸,路上行人稀少,只有零星几个散落两侧。
花音裹紧身上陈旧的披风,风吹得脖颈汗毛树立,她却仍旧挺直了脊背,端庄地往前走。
她虽没了贵女的脾气,但她还想保留最后一点贵女的骨气,别叫九泉之下的祖父失望太多。
手持青色油纸伞的花音走在路上与路过的行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与周围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相比行人破烂的衣物,她的衣物干净整洁,布料也并不廉价,只是除了有些不合身,衣袖稍短,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花音的祖父祖母去世后,她就回到了父母身边,但长时间的分离让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有些紧张。
在花弘言的教导下,花音以世族的身份为荣,遵守着贵族礼制,反感花文远自甘堕落的行为,并对此多有劝阻。
花文远也十分不喜这个与父亲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只知道遵守旧礼,不知变通。
花文远在经商一道并无天赋,花弘言活着时,虽看不惯他的行为,但也在暗中照拂这唯一的儿子,以致花文远看不清自己,在花弘言死后,不顾花音阻拦,中了别人的诡计,赌上大部分身家买来一批次品,赔得血本无归,让花家瞬间变得捉襟见肘。
此后花文远深受打击,一厥不起,更是在旁人的引诱下爱上喝酒赌博。
花音的母亲柳苑是个不管事的,一心扑在她儿子身上,甚至为了儿子的前程,计划着将花音嫁给一个豪绅,谋取钱财。
花家一落千丈,连普通的富商都不如,现在边城世族没一家愿意与他们打交道,免得堕了自家声名。
若是花弘言泉下有知,恐怕会忍不住爬起来掐死花文远这个混蛋。
花家破落,日子愈发难熬,过惯了富贵悠闲的日子,享受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花家实在嫌弃现在的清苦拮据。
可很快,花文远居然得到一个天大的馅饼,因为经商而学的胡语现在派上用场了,城里的胡人正在找会胡语的中原人教那些高官中原话。
边城的胡人是攻打南朝的急先锋,但不通中原话却是一个硬伤,所以趁着现在部队修整,他们需要恶补一下中原话。
花文远完全没有他父亲的清高与骨气,胡人一张贴告示,他便跃跃欲试地去揭榜,拿着它找到胡人暂住的府邸,卑躬屈膝地哀求他们给自己一个机会。
花弘言死后,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花文远彻底堕落,赌瘾更是让他显得奴颜婢膝,快连个人都不像了。
花音对此冷眼旁观,心寒至极,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这是她的生身父亲。
再这样下去,这家里最先被牺牲的人,是她,他们一定会将她卖个好价钱,花音心里笃定。
几日后,天色依然阴沉,下着小雨。
花音撑着一把绯色油纸伞走在路上,荒凉的街道微微有些破败,路面泥星点点,不少溅到花音裙角,落下一个一个灰黑的印子。
街道湿滑,她已经走得很小心,却依然有些酿酿跄跄。
她正去给花文远送午饭,曾经金尊玉贵的世族贵女,现在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确实让人难以适应,也怪不得花文远那么心灰意冷。
花音还记得,祖父留下了许多祖传的珍宝,那是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否则不能轻易变卖的东西,也不知现在家里还留有几件。
幸好祖宅没在边城,否则花文远可能连祖宅都能卖掉,若是祖宅被卖,祖宗们估计能被气活过来,追着花文远揍吧。
路途不远,花音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持着伞柄,脑里天马行空地乱想着,不时还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抿嘴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