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落榻之处距山脚有些距离,需乘翠幄青油车,宋清与母亲并排而坐,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车子已停在一扇朱漆大门前。
小香山的侍从引带她们往里走,宋清是初次来这里,只觉四角墙垣实在高,庭院宽敞整洁,几株参天大树苍翠墨绿,树梢掩映春日阳光,右侧一块壁屏,绕过去后简直是别有洞天。
庭阁楼台流水潺潺,那水还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泉,几条红鲤鱼便从池中探头甩尾,雨花石小路两侧不少青春女子捏了鱼食往水里丢,最东侧竟是一片花海,当中架着一处秋千,那秋千上的姑娘粉色杭绸绣金线褙子,手扶绳索,环佩珂珰脆响。
她从周边议论声里知道秋千姑娘是永宁侯的女儿,皇后的远房侄女徐荥。
前世徐荥嫁给了四皇子刘恪,在寸缂如寸金的大昭,掌有缂丝技术的徐家几乎独垄了江南生意,三十二年皇帝昭出徐家罪行,撤了永宁侯的封号,剥夺了徐家权力,却因她是皇子妃而免于受罚。
但夫妻俩过的水火不容,哪怕是去了封地也是整日打闹,据说还闹到帝后跟前。
皇帝大怒,直接断了他们俸禄,可看眼前这个明艳动人的少女,实在难以想象她以后会过上鸡飞狗跳的日子。
刘夫人与几名将军夫人寒暄闲聊,宋清目光扫视四周,看到远处水榭里坐着的秀美女子,明眸如水,肤色胜雪,一袭烟云色衣裙,拢着翠纹织锦羽缎薄氅,氅下裙裾如蝶煽动。
在一众公侯高门小姐中分外显眼。
可不正是保国公家的谢婉。
宋清提着裙子,当即快步过去。
谢婉也瞧到她,面露喜色:“我正想着你们何时能来呢?”
言毕,命婢女莺歌斟茶。
宋清行了个礼,这才坐在石凳:“多谢,外头春光正好,谢小姐怎么不出去走一走。”
“我一人与她们都不熟,也不好往里凑,可巧你就来了,我们也好说说话,”谢婉红润润的嘴唇轻扯,一张鹅蛋小脸上嵌着水灵的双眼,看的人心里直咚咚跳。
宋清道:“那我陪谢小姐吧。”
可貌似,她们之间也是不熟的。
两人说了会话,方出了水榭,迎面撞上热出香汗的徐荥,对方白眼一翻,嘴里哼了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家的那个年愈十六尚未婚配的老姑娘,”徐荥讥笑。
谢婉面不改色,半点也不生气。
“大昭十五及笄便是十七八未说亲也不在少数,称作老姑娘恐怕不妥,”宋清柔和一笑,语气轻缓,并无丝毫不敬。
道路狭窄,勉强挤下三四人,宋谢两人被徐荥身边的人围住,很快被挤到石栏边。
她抬手护住谢婉:“徐小姐雅兴,我们就不打搅了,这水榭亭小,容不了太多人。”
徐荥眯了眯眼,状似不经意的道:“哦,那你们还不快快离开。”
说完朝婢女使了个眼色,对方故意抬腿想要绊住谢婉。
冷不丁,廊下便响起杀猪般的尖叫,原是宋清狠狠踩了那婢女的脚尖,曲肘顶过去,直将对方撞出了栏杆外,婢女嗤通入水,吓得鱼群四散。
水榭乱成一片,有人呼救,有人探首看热闹,有人找了根竹竿朝水里搭,那婢女又不会凫水,扑腾几下便没了动静。
谢婉香腮雪白,紧张道:“这可如何是好?”
“姑娘不怕,我把她捞上来。”
宋清脱了外衫塞在谢婉怀里,手撑着廊柱子,如一尾游鱼钻入水中,快速的游到婢女身后,揽住她的腰朝岸上带,待把人肚里水按压出来,鼻腔也通了气后,便是婢女细弱的哭声。
三月天,泉水寒凉,沾了水的衣裙沉重的要命,现在冷意直透进骨缝里。
她打了个喷嚏,冷眼看着廊下毫无动容的徐荥,人要是脑子不正常,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人生轨迹都是如此,天不可恕。
“宋家妹妹,你怎么样,快快随我去厢房内换身干爽的衣裳,”谢婉焦急扶起她。
宋清双耳内灌的都是水,走一路晃一路,又恐母亲担心,于是道:“劳您别告诉我娘。”
“好,我不说,”谢婉忙点头。
约摸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衣裙,坐在桌前拿了帕子绞头发,桌上是热腾腾的姜汤。
谢婉一脸歉疚望着她,声音都带了哭腔:“是我不好,若不是我……”
她道:“与你有何干系,是徐小姐故意寻衅,谢小姐可与她结了仇怨?”
“没有,我素日都在府上,除了去药堂,便从未与外人打过交道,”谢婉想了想,叹息道,“她许不是故意的。”
宋清头大,将湿发往肩背胡乱一甩:“人善被人欺,谢小姐就是太善良了,又生的貌美,才会惹人嫉恨,若你再遇到她,可千万要绕着走,她会伤你一次便有两次,下回我不在身边,你那柔弱的婢女也护不住你。”
武将之家说话豪迈,谢婉瞧着她,感激一笑:“我初次见你,是在弘兴书馆,你手中的医书便是我要寻的,我与你借了来,你倒是爽快,现下那书我已看了一半,过段时日再还给你。”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宋清也笑:“不急,你只管看就是了。”
“你我这般如故,你唤我馥佩可好,馥佩是我小字,”谢婉道。
宋清怔了下,倒没想到不过一场救美竟拉近彼此关系,她本性直爽,当即点头,“那我日后便唤你婉姐姐,你也可唤我卿卿。”
谢婉父母早故,谢家如今是保国公的长媳于氏主事。
于氏听闻这边变故,风火赶过来,一把握住谢婉的手,上下打量半晌,怒道:“幸好没事,不然看我不闹得她全家不得安宁,吾儿放心,大伯母这就去奏上陛下,让陛下评理。”
视线一转,于氏看到穿戴整齐的宋清,又道:“你是……”
宋清忙见礼,回她,“昭勇将军宋炎之女,宋清见过夫人。”
“好孩子,多亏你了,你入了水当心着凉,稍后我再让人送些补品去你府上,”于氏掩去怒意,换上一副慈爱神情。
怪不得前世的谢婉能顶住压力不婚,该是于夫人待她如亲生女,万事也由着她自己做主。
喝了姜汤,身上发热,宋清不觉得冷了,拜别了谢婉与于夫人,母亲找了她许久,竟差人去通知了宋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