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天还是相当热的。据说全世界的气候都在变暖。这一点,极少出国机会的北京百姓无从考证。但是,十九岁的金枝小姐打从记事儿的时候起,至今也不过十五年吧,她就能挺身作证,北京的天气一年比一年暖和了。难道不是吗?小时候她和金秀都堆过雪人儿,冬三月,棉衣、棉裤、棉鞋不离身,出门还得用“棉猴儿”捂得严严的。这几年呢,整个冬天压根儿就不穿棉。尤其是大姑烺小媳妇,减肥乏术,那就坚决减掉臃肿的棉袄棉裤!俗话说:俏皮不穿棉,冻死不可怜。其实,这话也过时了,谁看见北京城里冻死大姑烺啦?许多小姑烺也没打过雪仗、堆过雪人儿,连手脚都没长过冻疮。说是因为吃得好啦,火力壮啦,穿的也讲究啦,毛衣、毛裤、毛料、呢绒、羽绒……全都属实,然而,也得承认,冬天确实不太冷啦。回过头来说,夏天可是更热了。且不说冰棍儿、冰砖、冰激凌、冰箱、冰柜、电扇、空调比从前多了多少倍,还喊热;单说这大姑烺小媳妇的夏季时装吧,可是越穿越短,越来越薄,半透明,叫仁德胡同的老头老太太瞧着眼晕。
金枝的夏装,她爹金一趟都不敢,或曰不忍心正眼儿瞧。可是杨妈护着她,就像护着一只半透明的花蝴蝶儿,“老爷子,您不知道,这外边儿可是比屋里热得多!枝儿是演员呐,蹦蹦达达的,穿多了中暑!甭看着不顺眼,眼下时兴这个。我要是年轻五十岁呀,也穿超短裙。”
金枝的确有好几条超短裙。但她今个穿一条飘飘洒洒的超长裙。要么就超短,要么就超长,只有中学女生的裙子半长不短,最没劲,那是校长审定的校服。可也挡不住中学生就谈恋爱——金枝离校并不久,她认为校长管学生没管到点子上。
她选服装有她的理论,决不胡来。外出散步,逛公园,站在筒子河边吊嗓儿,可以穿超短裙。她深知自己的腿又长又匀溜,在走动和直立的情况下很美,美就不怕人看。如果是骑车,坐车,开会,或者跳舞,到朋友家作客,总之是出现“坐”或“跳”的时候,她就要穿超长裙、长裤乃至又厚又热的牛仔裤,那才潇洒、大方。此时若穿超短裙,那就不雅观、不礼貌、丢份儿、不尊重自己了。至于上衣,要与下裳和谐。而且,要是紧身的,就把那“半圆球”美丽的曲线也紧出来,反之,要是宽松,索性就宽大得像只蝙蝠,挥臂如飞。总之,衣裳鞋帽都要适合自己的身体条件,又适于特定的场合。她记住成都武侯祠门前楹联中的两句:“不审势、则宽严皆误”。原意是讲诸葛亮治蜀之道,我们可爱的金枝小姐却将这点哲理演绎到时装方面来了:不问场合,则肥瘦皆丑。您瞧,金府二小姐在服饰方面“潮”则“潮”矣,却绝非轻薄之辈。
金枝她,学医也罢,学戏也罢,结识了现代派的经理徐伯贤也罢,让倒爷王喜骑摩托车带她兜风也罢,无论如何她还是金府大宅院里蹦出来的“文化妞儿”,那大家闺秀的气质再过九十九年也难以彻底改变,正像倒爷脱俗需要三代人一样。不错,她是从大宅院里挣巴出来了,但你也只能说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今天,就是因为王喜要骑摩托车带她去徐伯贤家中作客、拜师,金枝才穿了件银色紧身小褂儿和飘飘洒洒的深蓝花蜡染超长裙,飞驰在全国第一大道——长安街上,也是既新潮,又大方,派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