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一浪又一浪地席卷岸边,海鸥鸣叫着,在海面上翱翔。一轮红日东升,红色的朝霞铺满海天相连的港口。大集装箱被缓缓吊起,货轮鸣笛。气势磅礴的滨海从温暖的梦中渐渐苏醒过来,摩天大楼竞抒风韵。这座曾经沧海的都市激荡着青春的激情,透射出非凡的生命活力,焕发出蓬勃的力量。
港口坐落在富宁镇的入海口。年富力强的高天山是富宁镇的镇长。这个挺拔帅气的中年人气质里浸染着这座城市的气息。彬彬有礼,思维缜密,作风严谨,富于创新。他就像这座城市,散发着必胜的信心,绝不放弃一丝机会,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创造着奇迹。
周末,眼看到了下班时间,高天山还在开会,声音很高,火气很大。对于高天山这种言无不尽、直抒胸怀的作风,富宁镇的干部是既怕又爱,有时候还多了点无奈。摊上这样一个工作狂似的行政长官,大家只能紧跟步伐。高天山就像这座激情四射的城市一样充满了力量,在搏击着命运,憧憬着充满希望的未来。
区委钟书记最近忙得不亦乐乎,除了要考虑经济发展的大事,还得考虑援疆干部的选拔事宜。2010年5月,中央召开了援疆工作会议,把援疆工作提高到了国家战略的高度。市委专门传达了会议精神,把所有的干部思想都统一在了中央精神上。援疆是深入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拓展我国经济发展空间的战略选择,是我国实施互利共赢开放战略、发展全方位对外开放格局的重要部署,是加强民族团结、维护祖国统一、确保边疆长治久安的迫切要求,是全体中华儿女的共同责任。眼看着新一轮援疆工作即将开始。按照市委要求要在一个月内组建支援新疆工作前方指挥部,抽调一批在一线工作、德才兼备的优秀干部奔赴新疆南部地区进行援疆。这是一件政治任务。这些干部代表了滨海干部的形象,能不能完成党中央交给的任务,不但要品行端正,还要能再创佳绩。
钟书记知道自己的责任,马虎不得,已经安排区委组织部一次次考察筛选了后备人选,刚从市委回来,就要听汇报。组织部部长张铎拿了三份简历递给钟书记审阅,三个候选人分别是:建设局局长、文化局局长和富宁镇镇长。
钟书记看完三个人的履历对张铎说:“我还是喜欢这个高天山!”张铎说:“富宁镇发展优势并不明显,他高天山愣是通过四年时间做到在全区各乡镇中招商引资规模最大,经济总量第一!”钟书记肯定地点点头,说道:“党中央国务院号召全国十九个相对发达省市对口支援新疆,关系到国家战略,市委领导多次强调,要派遣最优秀的干部援疆。兹事体大,马虎不得啊……高天山的工作能力,我不担心,就是这个脾气……”
张铎点点头,说:“他父亲是五十年代的老军垦,高天山出生在新疆疆南县,到七岁才回滨海。说起来也巧了,我们对口支援的单位就有疆南县。最麻烦的是他的家庭问题,他父亲瘫痪,和妻子夏雪又离婚两年多了,十二岁的女儿还在上学。还有,夏雪作为滨海市医疗系统骨干也被选定援疆了。他要是再一走,老的老小的小,这个家可怎么收拾?要不然,还是另选个人吧。”
钟书记听完张铎的汇报有点犹豫,沉吟着说:“你再跟高天山沟通一次,听听他本人的意见。”张铎点点头。作为组织部部长的他知道,面临国家责任当前的时候,作为区委书记,他更多地会考虑大局,家庭的因素不会成为选择的主要理由。
高天山的前妻夏雪已经和高天山离婚两年,一直独居着。但仍然还把高天山的父亲高焕先作为自己的老人、作为女儿高婷婷的爷爷照顾着。今天夏雪抽空来到医院,要保姆小芹学习一下护理知识,她给老人按摩着双腿,做示范。高焕先嚷着要出院,夏雪无奈地看着老爷子,说道:“再观察两天,粥样动脉硬化很严重,必须引起重视。这次算是侥幸,回去以后要适当增加蛋白质,吃点海鱼、豆制品,少吃甜食少吃盐。早起和睡觉前要多喝水,按时吃药,酒必须戒。”
高焕先看着唠唠叨叨的前儿媳又感动又无奈,点点头。夏雪把高焕先的腿放进被窝里,起身要走。高焕先说道:“天山一会儿就过来接我回去,你们见一面吧。”
夏雪不愿在这个时候见到高天山,推脱自己还有一台手术要做,出了门。高焕先眼角有点湿润,感叹道:“多好的儿媳妇啊……”一旁的小芹仿佛并不认可,做了个怪相。
高天山有每天运动的习惯,工作之余打篮球是他缓解压力的良方。篮球运动馆里,高天山享受着飞身上篮的快意。张铎来到球馆找高天山。
张铎说道:“组织上考虑安排你去援疆,想听听你的态度。”高天山若有所思地说:“组织上要求,我肯定会服从。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吧?”张铎笑道:“能不知道吗?父亲有病离不开,女儿要照顾,老婆又离异,家庭失败的典型。安排援疆人选,组织上是慎之又慎,要不是你高天山太出色,组织上也不纠结了。”
高天山听张铎这么一说,知道再解释也于事无补。
高天山开车去医院,接父亲高焕先回家。高焕先问儿子:“夏雪要去援疆,你连个态度都没有吗?”高天山从后视镜里看了父亲一眼,说:“爸,我们都离了两年多了,她走不走……”
高焕先不满地打断儿子:“你也别那么自以为是,夏雪走了,你再也找不着比她好的!”高天山不想惹父亲不高兴,没说话。小芹一向对夏雪不怎么满意,插话道:“夏雪当医生,那是顶呱呱,说话干事像个盒子炮,当老婆,不像我们农村媳妇贤惠。”
高焕先不耐烦地说:“谁让你说话了?”小芹不依不饶说道:“不懂得伺候爷们的老婆,不是好老婆!”高焕先气得一口痰堵在嘴里,咳嗽起来。高天山笑着说:“还是小芹理解我,但是你也别再气老爷子了。”
大家一路无话。车外霓虹闪烁,万家灯火,一派祥和景象。高天山有点惆怅,低声叹了口气。到了家,小芹蹲在地上收拾摊满一地的书,说道:“别人当破烂,你爸当宝贝!这个家快赶上废品回收站了!书架上都堆满了!看……还有***语录……都啥年代了……”房间里层层叠叠的全是书。高焕先说道:“读***书!听毛主席话!做***好学生!”小芹也不接老爷子的话,就想着气一下他,就说:“事业是国家的,挣钱是自己的,没钱是白活着,九点了,你给不给加班费?”高焕先摇摇头感慨道:“我在当司令员的时候,谁敢这么跟我说话!天山,明天一早去劳务市场再找一个保姆!”小芹笑着拿起两个药瓶拧开,把药倒在手里,继续说:“好!先把药吃了,明天一早我帮你找!”
高天山看着这爷俩也笑了,看看天晚了,给女儿打电话。高婷婷在医院门外等夏雪,接了电话说:“我在等我妈,再见!”就挂了电话,高天山很无奈。高天山打开厨房的柜子,从里面翻出了半瓶酒,小芹说是老爷子路过小超市的时候,记住送货电话,让人送来的。高天山拿了二百元给小芹,说:“这钱是奖金,你得盯着老爷子,不许喝酒。给楼下小超市说一声,不许往我们家送酒,要不然我找他麻烦,你的小费也没有。”小芹笑嘻嘻地把钱收起来。
夏雪下了班,婷婷在路边买了两份牛丸,两个人边走边吃。夏雪说:“我要去援疆,你不怪我吧?”婷婷问道:“老高能愿意吗?”高天山一家人都把爷爷叫老高,把高天山叫小高。夏雪看看女儿说道:“就不跟老高说。”婷婷撇撇小嘴:“小高不说,我肯定不说。”
走到海边,海风凉爽地吹着,婷婷非常伤感。父母亲的长期家战给这个还在成长的孩子留下了内心的伤痛,这个快乐的孩子有时候会觉得生活是那么沉重。婷婷说:“我觉得你是在逃避。你心里还有小高,我知道。直觉告诉我就是这样子。”夏雪搂着婷婷说:“你还真是像我,不过你的直觉有点早了吧?你才十二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要去援疆,你有没有问题?”婷婷装着开心的样子:“我ok啊,把房子给我住。别让我整天面对着一个老唐僧,永远念他那段西去列车窗口的紧箍咒,诉说着他跟艾则孜和叶枫的兄弟情史。”
婷婷又模仿着爷爷的声音念着: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念着念着,婷婷哭诉道:“妈!求你,我会死的!”夏雪坚决地摇摇头:“不会的!你还是个孩子。”婷婷像吹满了气的气球马上要炸了,她对着大海喊起来:“知道我是个孩子,为什么还把家拆开?你们谁关心过我?”婷婷放声哭起来。夏雪听着婷婷的哭泣,听着海水的浪声,五味杂陈,蹲在沙滩上默默流泪。
高焕先卧室里传来深情朗诵的声音:“在九曲黄河的上游……在西去列车的窗口……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高天山无法入睡,想起新疆,让他辗转反侧。那些久远的记忆就如坚冰般慢慢融化。他回忆起小时候的新疆朋友,想起了一幕幕往事。自行车停车处,七岁大的小高天山和同龄的艾山走在自行车的停车棚里,见四下无人,偷偷蹲下。艾山拧开一辆自行车的气门,拔掉气门芯,高天山也在拔。叶诚最小,在车棚边上,左顾右盼。一辆辆自行车的轮胎瘪了,三个孩子远远地躲在路边的树后。下班的人走进自行车车棚,扶着瘪胎的自行车大声嚷嚷,群情激愤。三个孩子嘎嘎地大笑。高天山想着童年往事,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高天山到海滩上晨练。高焕先对小芹说道:“把婷婷叫起来,咱们家重要组成人员都在,开个会。”小芹说道:“周末大早上的,不让孩子睡会儿觉,又弄啥?”高焕先严肃地说:“我现在是严肃地通知你们!”小芹撇撇嘴,走到婷婷房间门口,敲门说:“婷婷,你爷爷早起来就喝大了!”高焕先喝着茶,瞪了她一眼。婷婷刷着牙,听着老高的训话:“明天是我七十大寿,天山和夏雪离婚了这么长时间,家不像个家,日子不像日子……你们能不能把手里的活都停下来?”婷婷不耐烦地坐下:“爷爷,有事快说,我要去同学家。”高焕先看看孙女,高兴起来,说道:“齐心才能打胜仗,家和才能万事兴,我看,借明天这个机会,我们要配合好,争取让他俩复婚。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地过小日子,我也放心了……”婷婷打断老爷子说道:“你这个会开错了,你把我爸和我妈叫一起开个会,又直接又有效果。”小芹不住地点头,挖苦说:“就是,鸡蛋下在狗窝里了……”高焕先把茶杯子猛地一放,婷婷和小芹都噤声了。高焕先生气地说:“我说一句你们顶一句,说一句你们顶一句,且不说我还是不是个司令员,至少还是一家之主吧?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尊敬长辈的意思?!会不开了!你们走吧!”小芹和婷婷面面相觑。小芹笑起来:“高司令员,我一个农村人,没上过两天学,说错了话就当我是放屁!”小芹清一下嗓子,“自家人生啥气呢!其实吧,要我看,真要是想让他们俩合好,还是要看小高的。夏雪为啥跟小高离婚?夏雪就觉得小高不顾家,自古以来,男人外面闯女人家里挡……除非小高跟她低头认错,啥都听她的!”高焕先乐起来:“那就让天山给夏雪认错!夏雪明天肯来,就有希望,你们都给我好好配合,听见没有?!”小芹和婷婷都认真地点头。这场严肃的家庭会议结束了。婷婷内心充满了期待,高焕先对说和高天山与夏雪重归于好充满了自信。
在钟书记的心目中,高天山是援疆的最佳人选。但是张铎汇报的情况说明,高天山还是有所顾虑。钟书记对张铎说:“在国家利益和人民利益面前,个人问题必须退让,尤其是一名共产党员。我相信高天山有这个觉悟。”张铎回到办公室,援疆干部陆永生正在等他。高天山也在。张铎认真地看着陆永生,说道:“确定名单之前,按照组织程序我要和援疆干部做最后一次谈话,一个问题,说说你为什么想去援疆?”陆永生早有准备,爽快地回道:“响应组织号召,支援新疆是个伟大的事业!是加强民族团结、维护祖国统一、确保边疆长治久安的迫切要求。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伟大时代建设中的一员。”张铎瞄了高天山一眼,高天山充满情趣地盯着陆永生。陆永生继续说:“我主抓的动漫教学曾获得过教育部的科技进步二等奖,目前已经覆盖了滨海市的所有小学,收到显著成效。我想把这些成果用在新疆的这块热土上,为各个民族的教育做贡献,让它发挥出更大的效能。我选择去新疆,完全是出于对新疆这块土地的热爱!我们的先辈曾经在那块热土上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和汗水,我愿用我的青春和智慧,在新疆的土地上留下鲜明的印记!”张铎笑了笑:“陆永生同志,我要提醒你,新疆各方面条件都比不上滨海,衣食住行都存在很大差异,和当地民族干部的文化背景和工作理念上也截然不同,你要考虑清楚。你的态度很好!至于能不能去?组织还会做进一步的考察和研究。今天就先谈到这儿吧!”高天山饶有兴致地看着陆永生的表情。陆永生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谢谢部长。”又转身冲高天山笑着点点头,走了。张铎看着高天山,意味深长地说:“看见没有?这就叫觉悟。”高天山点点头,说:“我受教了。说吧,有什么指示?”张铎说:“组织上的意见,还是考虑把你作为第一人选。你做好准备吧。趁这段时间,家庭的事情好好处理一下。”高天山想了想说:“……我服从组织安排。”张铎愉快地笑起来。
高焕先约夏雪第二天参加他的寿宴。夏雪想着第二天还有两台手术,有点儿犹豫。高焕先不容夏雪拒绝,说道:“我过七十大寿你一定得来!”夏雪答应了老高的要求。高焕先挂上电话,心中有些自鸣得意。
高天山正在检查工作。为援疆的事情,尽管嘴上说着服从组织安排,但面对一大堆家事,内心还是忐忑不安,非常纠结。父亲打来电话。
高焕先沙哑着嗓子:“天山!我跟夏雪说好了,明天晚上她也过来!这回我不管你有什么思想包袱,都必须给我扔到海里,主动跟夏雪承认错误,把复婚手续办了!……听见没有?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老子,就按我说的办!”
电话那头传来了挂断的声音。高天山深深地叹了口气。
心情惬意的陆永生难得陪妻子李丽逛街,李丽反复端详着手里新买的包包,陆永生笑着说:“终于满足你了吧?拎着去上班,长面子的呀!”李丽开心地说道:“永生,我这一辈子想都不敢想,你舍得给我买这么贵的包。”陆永生眨巴眨巴眼睛,大气地说:“老婆是上天赐予的礼物,送个包算什么?还是老公好吧!”李丽亲昵地挽住了陆永生,非常陶醉。突然,李丽像从梦中醒来,看着陆永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陆永生忙摆着手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陆永生被李丽看得发毛,心中没有了底气,说道:“是这样的,组织上决定要我去援疆。”李丽一愣:“援疆?援哪个疆?”陆永生说:“当然不是长江、黄浦江了!是新疆!”李丽把包扔在地上,用拳头捶打着陆永生,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陆永生急忙捡起李丽扔到地上的皮包,跑到前面拦住她想解释。李丽大吼着:“你滚!去你的新疆吧!”两个人当街吵着。陆永生解释:“不是我想去,是组织认为我优秀,领导跟我谈了三次,非要让我去不可……我主抓的动漫教学不是拿了教育部的奖了吗?被领导看上了,非要叫我带到新疆推广。我们领导讲了,组织上安排我去是对我的充分信任,我要是不去就是辜负了这份信任。我要是不去新疆,还会安排我去西藏,我琢磨琢磨,还是去新疆吃羊肉过瘾。你以为老公想走?老公也舍不得你的呀……”李丽想不出头绪,跺着脚,气呼呼地坐下:“你就不会跟领导讲,你血压高,我们家有困难吗?”陆永生急切地表白:“讲了!我……我讲了一大堆……我讲我血压高……我……我讲你的腿有问题……讲你妈有病……”李丽吼道:“你妈才有病呢!”商场围观的人都笑起来。
陆永生也不顾陌生人的讪笑,对着李丽鸡啄米似的认错:“对!对!我妈有病!我妈有病!我还跟领导吵了呢……吵着吵着,我一想,我在教育局混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出头之日,你在超市工作也辛苦,我看着也心疼,我要是受了处分,这个家就没办法了呀!想一想我到新疆那么远的地方,把你一个人丢下,家里那么多的事,都要你一个人扛着……”陆永生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李丽看着陆永生难过,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了一些好转,她关切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走?”陆永生回道:“还不晓得,等通知。”看看李丽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陆永生心花怒放,在他心里,离开滨海看看外面的世界,一直是不能与人述说的心结,他喜欢滨海,但有时就有离开家门的冲动,一种期待着生命更新内容的渴望。而怎么说服李丽成了心病,可是他就这样四两拨千斤,悄悄解决了问题,还换来了老婆的同情和理解。陆永生心情大好,一边走着,一边嘚瑟地唱起《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儿的玫瑰……”
霓虹闪烁,滨海的夜晚温馨浪漫。高焕先的七十寿宴在海边一家酒店观光餐厅举行。气氛有点儿怪,似乎每个人都藏着心事。夏雪给高焕先夹着菜,高焕先示意高天山说话,但高天山有些为难,只顾抽烟,婷婷在玩手机。小芹胡吃海塞,注意力都在吃上。高焕先有些着急,瞪了高天山一眼,忍不住拉开话头:“天山,你不是有话跟小雪说吗?”高天山嗫嚅着:“夏雪……我……”夏雪看看高天山说:“爸,你别逼他了,我已经报名援疆了,组织上通过了,去三年半。”大家都非常意外。夏雪急忙解释:“爸,我没想好怎么跟您说,您别怪我……”高焕先说:“没事,援疆的事大,还是工作要紧。天山在我身边,不用担心。”高天山唐突地说道:“爸,我也要援疆了。”空气有点凝固,小芹呵呵笑起来:“你们都去援疆,就是在一起工作了?可以复婚住一起了。”夏雪怒视着高天山:“高天山,你还有没有责任意识啊?你至少要告诉我们一声吧!我们都走了,爸怎么办?婷婷怎么办?”夏雪拂袖而去。一场寿宴,原本想把这个已经破损的家重新组合起来,可实际却使误解更深。高天山起身去追夏雪。
高天山和夏雪一路走一路吵着。夏雪说道:“高天山,你什么时候能负点责任?!你不是你自己,你是父亲的儿子,女儿的爸爸!”高天山回道:“你呢?!说走就走了,一个家都丢给我!我又得顾工作又得顾家,你倒是潇洒得不得了!”夏雪继续说:“十几年我都扛过来了,怎么了,才两年多你就受不了了?!你受不了你就想想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高天山说道:“男人不为事业不为理想还为什么活着?洗碗擦地哄着你谈恋爱吗?”夏雪说:“说来说去,还是为你自己活着。高天山,我很庆幸,跟你离婚一点儿都没错。”夏雪说完转身就走了。望着远去的夏雪,高天山气呼呼地踢了一脚沙子。
回到家,看到铁青脸的父亲,高天山有点内疚。高天山告诉父亲自己明天再跟组织上说说,争取不去了。高焕先笑了笑,让儿子拿出相册。看到全家福合影,年轻的高焕先、艾则孜、叶枫和尼莎罕并排站着,旁边站着三个孩子。那时的高天山七岁,叶诚五岁,艾山八岁。高焕先感慨万千,说起了那些峥嵘岁月:“看看,你的两个小兄弟,多好啊……拍完这张三兄弟的全家福,第二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去戈壁上执行任务……”高天山接道:“这个故事你都讲了不止多少遍了,艾则孜伯伯和叶枫叔叔在途中遭坏人埋伏,英勇牺牲了。”高焕先摇了摇头:“我们接到指示抓逃犯,当时,满脑子都想着要抓住逃犯,光荣完成任务。一个劲儿地追啊,追啊,追了一天一夜,谁也没想过记回去的路,知道迷路的时候已经晚了。茫茫戈壁滩,我们拼命去找水源地,我说往北走,艾则孜和叶枫都不同意,我还是坚持了错误。结果,北面根本没有水,他们在临死之前,把最后的水留给我……我……我怎么就一个人喝了呢……”高焕先声泪俱下。高天山惊讶万分。高焕先哽咽着:“离开新疆的时候,我只跟你尼莎罕大妈说过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天山,我有愧啊……”高天山看着高焕先,不知道怎么安慰父亲。高焕先接着说:“组织上让你去援疆,就去,不但要去,而且要去好好干,就算把命搭上,也值得!我的身体不算什么,也用不着你陪,婷婷也大了,我会帮你照顾她。我欠了新疆人一辈子的深情厚谊,我还不上了,你要是干得好,我心里也能好受一点儿……”
高天山被父亲感动,也哽咽起来:“爸……我去,我会努力,让老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不会让你失望,你放心。”
他们还在仔细端详三兄弟的全家福照片,看着艾则孜和叶枫,高天山笑着道:“现在艾山在疆南县当县长,叶诚当副县长,都比我强。”高焕先点点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去吧,我支持你,为新疆人民干点实事,报答新疆的养育之恩。”高天山坚定地点了点头。在这个充满了革命理想主义的家庭里,父子之间对理想的追求,对为国献身的精神都是一致的,不需要解释,也没有代沟。
晚上,高焕先已经睡下。高天山拿起父亲白天读过的诗集,看着那首《西去列车的窗口》,轻声地念着: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高天山浮想联翩,仿佛看到了父亲和一群戎装战士在宣誓。一盏盏灯火扑来,像流萤飞走……连绵的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一列火车在高原上奔驰。部队列队蜿蜒曲折地行进。满车歌声已经停歇,婴儿在母亲怀中已经睡熟……军人们甩着帽子挥手蹦跳欢庆的场面。呵,在这样的路上,这样的时候,在这一节车厢,这一个窗口……绵延的雪山,火车在快速前进着。
高天山感慨万千,夜不能寐,起身给艾山拨通了电话,告诉了自己就要援疆的消息。电话那头的艾山激动不已。
四十多岁的秦海良高大俊朗,对人总是彬彬有礼,一副练达的气魄。他曾经主政过一个区的工作,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新一轮援疆工作开始后,几经考察,他被市委委以重任,担任滨海市支援新疆建设前方指挥部的总指挥。对于这种巨大的变化,秦海良虽然感到突然,但是有着多年党龄的他知道,援疆工作已经成为国家战略,前方指挥部的总指挥是一个责任巨大的职务。他为自己被组织的信任而激动,他知道这又是一次人生的考验,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艰巨的考验。秦海良有着滨海人精益求精的特点,也有着领导干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沉着。他抽空阅读了所有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的文件,细细琢磨中央的大政方针。找来资料认真学习了新疆民族史、新疆宗教史、新疆历史,让自己对新疆有一个全面的准确的认识。他请教前六批的援疆干部,通过他们了解新疆的风土人情。他如饥似渴地学习新疆的点滴知识,做好了面临援疆工作新考验的心理准备。他有一种重担在肩的使命感,他觉得援疆干部队伍的人选,非常重要,他提前和所有区委的领导,逐一了解所派干部的情况。
这天,秦海良来到钟书记办公室。钟书记认真给他介绍援疆干部的人选:“分总指挥的人选,责任重大,不敢有半点马虎!最后还是确定了高天山,这个同志让人放心啊!”秦海良对高天山的情况早有所闻,还是有点疑问:“这个高天山的家庭确实成问题。他跟前妻都援疆了……好像于理不合啊……”钟书记笑道:“没办法了,只能克服个人问题,服从大局了。”秦海良委婉地说道:“钟书记,我谈点个人看法,能培养出高天山这样的年轻干部不容易,我们是不是要从以人为本的角度考虑一下,多给一些关心。他家庭包袱这么重,在滨海工作他还勉强能兼顾得上,去了新疆,恐怕也难安心工作啊……是否换个人选?”钟书记点了点头:“叫你这么一说,我又焦灼了,你的意思还是把高天山换掉?”秦海良不置可否,起身告辞道:“我只是建议,主意还是你拿。”钟书记痛快地回道:“还不是给你派人,你的意见很重要啊,就这么定了,把高天山换了。”
高天山经过深思熟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兴高采烈地来到张铎办公室。不等高天山说话,张铎告诉他,组织考虑到他家庭的实际困难,决定换一个人选。高天山瞠目结舌,说道:“可我决定了,一定要参加援疆。”张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高天山的态度这么坚决。张铎告诉高天山:“但是这次不行了。”高天山没有醒过神,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冒了一句:“我去找钟书记!”转身走了。
钟书记和新选定的援疆干部谈完话,又接着开会,高天山等了很久,还是没见着钟书记,他突然觉得仿佛失去了组织的信任,内心非常难过。又去了几次钟书记那儿,都没有机会单独见钟书记一面,高天山失望至极。
晚上,回到家的高天山有点颓废,没心思吃饭,躲在卧室里。高焕先吃过饭,觉得有必要和儿子聊聊。高天山告诉老爷子,组织上已经决定不让他去援疆。父子俩一夜无话。
第二天,高焕先让保姆小芹把他泛黄的老军装找出来,穿戴整齐。让小芹打车把他送到区委。小芹推着轮椅走在区委办公楼的楼道里,高焕先穿着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褪色的旧军服装端坐在轮椅上,胸前挂满了勋章。过往的人无不侧目。高焕先到了钟书记办公室,坐在里面的钟书记秘书和高天山惊讶地站了起来。钟书记正在隔壁的会议室开会,研究援疆干部人选。秘书进来,轻声对钟书记说:“书记!外面有位离休老将军想要见您!”钟书记一愣,朝门口走去。打开门,钟书记看到了大名鼎鼎的高焕先将军,诧异万分,急忙接过轮椅,推着高焕先进了会议室。高焕先一身戎装,头戴军帽,左胸前挂满了勋章。高焕先在钟书记和小芹的搀扶下,拄着拐棍从轮椅上站起来。众人有些惊异。钟书记向大家介绍:“这位是高天山的父亲,老革命高焕先将军。”高焕先对大家点点头,说道:“我为冒昧地闯进会场表示歉意!我对钟书记能让我对大家说几句心里话表示感谢。我曾经在新疆那块热土上生活、战斗过,留有我无限的眷恋,也有许多的愧疚和遗憾。我今天来,只想说一句话,我的儿子,高天山同志,为了实现一个共产党员的理想,甘愿继承父辈的志愿屯垦戍边,他希望参加新一轮援疆工作,在新疆的热土上奉献自己全部的热情、血汗,甚至生命!我恳请你们能同意他去援疆,你们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
高天山站在门口,热泪盈眶。高焕先说完,推开小芹搀扶的手,庄严地向众人敬了一个军礼,坐着轮椅缓缓地走出会议室。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愣住了,人们有一种感动,一种被崇高感强烈撞击的感动。高焕先坐在轮椅上,高天山推着他朝前走着,众人深情地望着高焕先远去的背影,钟书记举起手,向高焕先的背影庄严地敬礼……
会议的结果出人意料,会议决定:疆南县分总指挥的人选变更为富宁镇镇长高天山,立刻上报到市委。援疆的通知很快传达给了高天山。高天山百感交集。
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高天山收拾停当,向女儿婷婷道别,轻声说道:“爸要援疆去了……”高天山有点哽咽,而婷婷对爸爸的话似乎置若罔闻,背着身在玩电脑。高天山说:“你就这么不关心爸爸啊?”走到婷婷的旁边,他愣住了,婷婷已经热泪盈眶,一把将高天山抱住:“爸,我不让你走……”婷婷哭开了,高天山紧紧地抱住婷婷,泪流满面。
这边,陆永生和李丽告别,李丽深情地说:“到了那边要经常打电话回来,在外面嘴要把严一点儿,不要什么话都乱说,无意中就把人得罪了,听见没有?”陆永生点头,坐进了车里,李丽难过地挥手。车开了,陆永生看了一眼后视镜,李丽还站在那儿,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成一个小黑点,陆永生伤感不已。
飞机上,高天山依然激动不已,打开电脑,写工作日志,脑海里一直回响着总指挥秦海良铿锵有力的临别动员的声音,眼前都是秦海良的影子。
秦海良说道:“从今天开始的三年半时间,我们将一起携手,同舟共济,荣辱与共,共创辉煌!市委书记托我给大家捎来五句话。一、要认真学习党中央、国务院关于新疆工作和发展的一系列政策,反对民族分裂,维护祖国统一;二、热爱新疆,热爱各族人民,在这个前提下,援疆工作才能做得好;三、尊重当地党委和政府,服从和支持当地的领导;四、不能把民族习惯和认识看成是落后,要尊重民族习惯;五、爱护身体,互相帮助,市委、市政府会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给大家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
秦海良激情澎湃的话语一直萦绕在高天山的耳边:“援疆,绝不仅仅是国家和各省市几千个亿的对口支援,而是直接关系到国家西部大发展的全盘战略!援疆工作,是为国家西部大开发的全面前进吹响的又一声号角,将会更为有力地推动中国经济的继续腾飞!我们要牢牢记住援疆使命,不辱没党和国家的殷切期望,不辱没自己的人生追求,继承起援疆先辈们的优良传统,把激荡的青春和血汗,挥洒在新疆这片热土上!”
蓝天之上,高天山豪气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