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主义者每爱说马克思主义是否认国家的,他们连把马克思主义和无政府主义都没有分析得清楚,所以我才做了《不读书好求甚解》来指摘这种纰缪,叙述马克思主义并非否认国家。
出乎意外的是一位无政府主义的青年[1]在《学灯》上做了一篇文章,借考茨克[2]骂列宁的话来骂我是“马克思主义的卖淫妇”,而他说马克思是否认国家的。这样一来,简直把他们所极端反对的马克思当成他们所极端崇拜的克鲁伯特金[3]去了。我觉得有点过于滑稽,而且作者的态度也太不客气,所以我至今还没有答复。
最近郭心崧[4]先生也做了一篇文章叫着《马克思主义与国家》(《独立青年》[5]第三期)评我的《不读书好求甚解》。他也是反驳我的,不过他的态度比较尚不失为讨论的态度,所以我这个“卖淫妇”要借这个机会再来“饶舌”一次。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四月上海《洪水》半月刊第二卷第十四期。
心崧先生说,马克思是否认国家的,因为***说过“如果没有抑压阶级之必要的时候……国家权力渐次归于无用而终于死灭。”——这两句话可以说是他全文的结穴。
〔注〕“死灭”这个字在原文为einschlafen,我看还是译成“永眠”的好。因为下文另外有一个absterben,要这才好译成“死灭”。河上肇博士《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推移之过程》第三节曾引用过这几句话,但这两个字的位置前后弄颠倒了。
现刻我要来批判他这两句话的价值了。
第一,国家终会归于死灭的话,我在《不读书好求甚解》中已经说过。我说“共产主义如果到了完成的时候……国家这个制度的确是有消灭的可能性的。然而在共产主义未完成之前,共产主义者正须以无产阶级为中心而组织新国家,何能说共产主义是否认国家的呢?”这可以看出我那篇文章所讨论的并不是国家可不可以永存的问题,是在共产主义未完成之前马克思承不承认国家的问题。心崧先生把我那几句话完全抹杀了,专门在做共产主义完成以后的文章,这可以说是文不对题,而且是“匿证佯争”(petitio principii)的诡辩。
第二,国家终会归于死灭的话,是一个社会进化的公例,凡是社会科学家都承认这个公例,并不是***一个人的主张,也并不能引为马克思否认国家的罪状。“否认”是根本推翻,“死灭”是自行蜕化。心崧先生所引的***那几句话的后面,还有一句是“国家不是‘废止’了的,是死灭了的”(derstaat wird nieht abgeschafft, erstirbtab. duehring’s um-waelzung der wissenschaft, s. 302,verl. v. dietz, 1921)。心崧先生该是见到的吧?
这儿abgeschafft(废止)一字,在***原文是打了引用号的。***的原书本是为反驳duehring[6]氏而作,正是因为有人误解马克思主义是否认国家,所以***才有这几句文章。下文还有一句是“所谓无政府主义者要求国家在今明两日之内立当废止的话,由此可以评定”。(hieran ebenfallsdie farderung der sogenannten
anarchisten, der staatsolle von heu’e auf m orgen abgeschafft werden.)(前书302—303页)。以表明马克思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不同,我们所争的也就在这一点。
要主张“废止”(abschaffen)才可以说是“否认”(vernei-nen),只承认“死灭”(absterben)那只是国家要自行“永眠(einschlafen),并不是马克思要“否认”它,也并不是马克思能够“否认”它的。要说***说过国家是终会死灭的便是马克思“否认”国家,那么谁说人是终会“死灭”的,你可以说甚么人都是“否认”人的存在的吗?地球快要到冰化的时候,地球上的人类是终会“死灭”的,你可以说主张这种学说的一切科学家都是“否认”人类的存在的吗?我想就是小学校的生徒也断不会这样说的,然而心崧先生偏说***说国家是终会死灭的,所以马克思是否认国家。这岂不是“差之毫厘而谬以千里”吗?
总上所论,我敢于断定:心崧先生那篇驳我的文章完全不合逻辑。而我说“‘工人无祖国’这句话的本意在马克思自己本是用来表示他并非否认国家”,这样一个解释,对于“祖师的主义”(这五个字是心崧先生有意用来奚落我的,不过象马克思那样伟大的人物,他就做我的“祖师”也当之无愧,而我也是事之不惭!)不能说是“不忠实”。
1926年3月9日
[1]作者原注:此人乃李芾甘,即今之巴金。
[2]考茨克(k·kautsky,1854—1938),通译考茨基,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修正主义的首领之一。一九一八年出版《无产阶级专政》,反对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
[3]克鲁伯特金(п. a. kроопоткин,1842—1921),通译克鲁泡特金,俄国无政府主义者。著有《1789—1793年法国大革命》等。
[4]郭心崧(1897—?),字仲岳,浙江平阳人。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经济系毕业。历任中山大学教授、国民党政府考试院参事、邮政总局局长。
[5]月刊,上海独立青年杂志社编,一九二六年一月由《孤军》更名而来,一九二六年八月停刊。
[6]即杜林(k·e · duhring,
1833—1921),德国哲学家、经济学家。著有《哲学教程》、《国民经济学和社会经济学教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