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那艘考察船停在岸边,没有能在大海上撒欢儿,因为司欣颖说自己头疼,这次出海行动被取消了。骆宁、朱梅等人都从船上下来,心情都很沉重,他们知道司欣颖为什么头疼,因为朱梅刚刚告诉了大家李云朋“双规”的消息。
司欣颖回到了办公室,拨了几遍李云朋的电话,都被告诉已关机。她知道手机肯定被专案组收缴了。她跑出屋子,上了自己的那辆桑塔纳,发动起车子,向前急驰而去。她从反光镜中看见骆宁跑出来,口中喊着什么,她没有停车。她将车一直开到了海平市人民检察院大楼前,她要去见李云朋,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却被站岗的警卫拦在了门外。她重新回到车上,发疯地沿着海平大街疾驰,见车就超,后来没法再超了,一辆摩托车横在了她的车前。她的车连同驾驶执照被扣了。她狼狈地从交警大队走出来,手机没电了,身上没带一分钱,她只是走。中午了,肚子饿了,她得找个熟人吃饭,当她实在走不动了时,却发现自己走在了时代律师事务所的门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难道是老天爷让我来找杨岚?
杨岚在,微笑地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吃饭:“看把你饿的!”
司欣颖吃饱饭,又喝了一碗汤,想打一个嗝,又觉得不体面,忙咽了回去。
杨岚说:“你的车扣了没问题,我可以帮忙要回来。”她认真地看了司欣颖一眼,“什么事这么急,非得违章不可?”
司欣颖说:“没什么大事,是我技术不过关。”
杨岚说:“技术不过关的人才不去飙车呢!你心里有事,是因为李云朋吧?”
司欣颖知道,在杨岚面前装扮得再好也会穿帮,自己在科学上的智慧总量不及杨岚洞察人和世事智慧的二分之一,只有认输。她沮丧地说:“是啊,他出事,工地的人都很着急呀!”杨岚宽厚地一笑:“但最着急的是你呀!其实我感觉你会来找我,你如果不来,我也会找你的。”司欣颖一愣:“找我干什么?”“找你寻求证据。”杨岚说,“别着急。你和云红是好朋友,她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李长生派她给李云朋送钱的事?”司欣颖说:“因为这件事啊?原来我听说过,不是早就查清没问题吗?”她又想了想说:“云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说过好多话,但她从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杨岚有些失望,她说:“你觉得有谁知道事情的真相,就是李长生的那五十万根本没有到李云朋的手里,而是被云红作为万达集团的债权人抵了欠款。”司欣颖沉吟了一下,说:“除了李长生自己,还有万达的财务人员。”
“财务科长一夜间逃得无影无踪了,副科长周蓉是最先跑的,也下落不明。”
“还有李长生的家人,他的爱人。”
“对,王银娜一定清楚,这和我想的一样,还有呢?”
“还有,除了李市长和你,就是云红。”
杨岚眼睛一亮:“你说……云红?”
“是啊,”司欣颖伤感地说,“可是她已经离开我们了。”
“不,”杨岚说,“多谢你的提醒。云红虽然不在,可她留下了许多遗物,在那栋已经关闭的公司小楼里,我记得她说过,她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而且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查找李长生的行贿账本的过程中,也发现了她保存的一大摞日记本,我想,她一定会把那次送钱被她哥哥骂的事记录下来的。”司欣颖高兴地说:“大姐,那我们赶快去查呀!”杨岚说:“如果你愿意,这件事由我俩来做,我把人证物证都摆在专案组面前,让李云朋堂堂正正出检察院大门!现在我们去找李长生的妻子王银娜。”
司欣颖对杨岚钦佩极了,她说:“我当然愿意了!”
两个女人走出了饭店。她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去寻找另一个女人。
三个深爱着李云朋的女人,就这样聚到了一起。
王银娜呆在家里,自打李长生出事后她就很少出门。这次云朋又被“双规”的事,父亲王龙堂已经告诉了她。
王银娜气坏了,她砸了衣镜砸花镜,满屋子砰砰的爆裂声。
王龙堂静静地看着,看着女儿砸累了,又看着女儿哭了。
王龙堂怜爱地拍拍女儿肩膀:“孩子,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过去有些事是我和女婿商量着办,背着你,现在长生没了自由,好多人也都见咱绕着走,你爹我不对你说了,万一爹有三长两短,你不但恨爹还得怨爹,我只能让你恨,不能让你怨。告诉你,李云朋‘双规’是我谋划的,我让人向长生传了口信,还把他向李云朋行贿的事抖搂了出来,专案组正愁长生没辙呢,这回怎能饶得了他呀!”
王银娜说:“我知道,那五十万元李云朋根本就没收,后来被云红抵了账,是长生告诉我的。你这样,只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把李长生往绝路上推!”
王龙堂说:“长生的事早晚也躲不过去,倒不如先给李云朋点颜色瞧瞧。”
王银娜踢了踢脚下的陶瓷碎片,说:“李长生我不管,他是自作自受!反正我要和他离婚!李云朋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因为我爱他!再说他是被冤枉的!”
王龙堂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孩子,你这是把爹往死路上逼呀!你娘死得早,从小到大我拉扯你容易吗?你如果不想看着爹早死,你就去检察院对他们说!”
王龙堂一个劲地咳嗽起来,王银娜想给父亲倒杯水,但茶壶茶碗都被她摔了,于是就过去捶背。王龙堂像是在等女儿的回答,咳声不住。王银娜说:“爹,你放心吧!”
王龙堂的咳嗽停了。
门铃声响了起来。王银娜吓得一激灵,王龙堂慈祥地笑着说:“孩子,不怕,去看看谁来了。”
王银娜走出楼房,来到院门前透过猫眼看了看,又折了回来,对王龙堂说:“爸,是杨岚和司欣颖。”
王龙堂说:“一定是为李云朋的事来找你的。”
王银娜说:“那我不开门。”
“不,”王龙堂说,“不开门证明你心里有鬼,关键是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王银娜说:“我知道。”
王龙堂示意地摆摆手,王银娜去开门了。一会儿,杨岚、司欣颖随王银娜走了进来。
杨岚呆住了,显然她没有想到王龙堂会在这里,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着说:“大叔也在呀,你身体好吧?”
王龙堂笑眯眯地说:“好着呢!”
杨岚说:“我们来看看银娜,多日不见怪想她的!”
王龙堂说:“银娜也想你们呐,刚才还跟我念叨你呢,对了,云朋挺好的吧?这臭小子,当了市长忙了,有些日子没来看我啦!”
杨岚不自然地一笑:“他整天忙。我告诉他,让他抽空来看望您。”
王龙堂站了起来:“你们年轻人谈吧,我老头子走了。”又看了一眼王银娜,“孩子,好好招待客人。”
王龙堂走了。三个女人似乎对刚才的说话都不太适应,一时间都沉默着。
沉默是被杨岚打破的。她对王银娜说:“云朋被‘双规’的事,你知道了吧?”
王银娜吃了一惊:“真的吗?到底怎么回事?”
司欣颖说了事情的起因,最后说:“我们好像不太熟,但我知道李市长是你的老乡,你出来作证吧!”
王银娜:“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
杨岚缓缓地说:“银娜,你和云朋从小青梅竹马,你们曾经那么相爱,这些我都知道。现在他被你丈夫冤枉,我知道这事你难做,但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遭受磨难吗?”王银娜心痛了,痛在她刻骨铭心的爱恋就断送在了这个女人手中,她气愤地说:“如果不是你追他,云朋早就娶了我了,你倒还好意思说!”杨岚脸红了,她顿了顿说:“银娜,今天我们不谈这件事好吗?就算我欠你的!我和司博士不是来讨论男女之间感情问题,是想请求你为云朋作证,因为我知道你到现在还爱着他!”王银娜反诘道:“我爱他,又怎么样?”杨岚激愤地说:“爱他就要为他做些什么,爱需付诸行动!”她指了指司欣颖:“银娜,你看她,云朋出事后发疯地去找检察院,发疯地开车,又鼓足勇气来找我。她爱云朋就像妹妹爱她的哥哥那样,他们只有心灵沟通的愉悦。”她把目光重又定格在王银娜的脸上,“而你呢?你和云朋有私情!他对你的爱是真正的用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方式表达的,我知道这些,但我从来没怪过你,而今当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袖手旁观,你想想,这样做对吗?”
王银娜咬着头发哭了。
司欣颖呆呆坐着,她有点找不着北了。眼前这个风姿绰约、俗不可耐的女人竟然是李云朋过去的女友,而且还是李云朋来海平工作后与之有染的女人,也就是说,李云朋睡了李长生的女人。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怎么会对她情有独钟呢?这简直太荒唐了!最荒唐的是她自己,跟随杨岚来找王银娜,让杨岚当了一回活教材。自己像玩偶那样被耍着,这难道就是为了爱吗?
司欣颖想哭,像王银娜那样哭,但欲哭无泪。
杨岚说:“让她哭吧,我们走!”
在路上,杨岚说:“我带你来是为了激她,你不会介意吧?”
司欣颖没有说话。
杨岚说:“云朋和她有事是真的,云朋亲口告诉我的,但他没有说他爱她。有的时候,男人最重要的不是爱,而是性。”
司欣颖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杨岚说:“因为你在乎。”
“不,”司欣颖说,“也许正如你说的那样,我们是兄妹之情。说句让你放心的话吧,自从刚才我知道李市长与王银娜有过婚外情后,我对李市长再也没有那种感觉了。”
司欣颖觉得自己很深刻,她眯起眼望着前方。她想,如果不是王银娜,而是另外一个比她年轻美丽的女孩,她一定不会这样的。
杨岚说:“我打算去北京,做陶陶的法律顾问,前提当然是离婚。”
司欣颖说:“我知道,你最爱他。”
杨岚说:“我也知道,他最爱你。”
周蓉躲到安徽后,黑汉带人曾找过她,周蓉跑到山上,黑汉没有找到,但给亲戚撂下两万块钱,让她好生照顾周蓉,还撂下话,让周蓉好好呆着,不要乱跑,什么也不要说。
周蓉知道这钱是李长生的钱,话是李长生的话,看来这次李长生派人不是来向她索命的,也许他心里想起了那个夏天中午的故事。她有些恶心地想起李长生在她身上百般抚摸吸吮的样子,她知道李长生有时候还是懂得怜香惜玉的。
但她已经感到李长生出事了。后来刘劲派人来,她又躲到了山上,亲戚说她早就走了。她知道不能再在这呆下去了,于是去了北山的龙凤湾村,那里住着她的姑姑。没多久,黑汉又像影子般追了过来,自称是周蓉的同事,姑夫也没在意,就安排他在厢房住下了,但晚上黑汉摸到了周蓉的房间,一下就把娇小的周蓉压在了身下,周蓉拼命反抗,说了一句:“我是长生的人!”黑汉这才停了手脚,扇了自己两个嘴巴:“怪不得我表兄待你那么好呢,原来是表嫂啊,对不住了,千万别告诉我表兄啊!”
周蓉整理了一下睡衣,说:“还不滚!”
黑汉说:“我有事跟你说。本来想烧一火再说,没想到……算了。表嫂,这里也不安全,我接了命令,今夜带你走!”
周蓉和黑汉就在这个黑夜从龙凤沟消失了。她们连夜赶回了龙化县城,在老城区的一栋旧楼里落了脚。
黑汉说:“龙爷说了,看似危险的地方,恰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个黎明,得到眼线情报,海平和北山警方联手带队冲进了周蓉的姑夫家。然而,扑空了。他们没有想到黑汉已携证人潜回了家乡。
王龙堂在自己麾下的公司和小煤窑绕了一圈。那辆奔驰车由王银娜开着,一路上爷俩话不多,每到一处,王银娜像司机那样守在车里听音乐,王龙堂就被一些头目陪着看这儿看那儿。王龙堂反复强调:现在风声紧,千万要守法经营,不能惹事。
回到王银娜家的时候天已黑了,爷俩简简单单地吃了一顿饭,王龙堂始终没有问女儿上次对杨岚、司欣颖说了些什么,凭感觉女儿还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但外部的环境似不以他王龙堂的意志为转移,他的预感里越来越缺少了希望的光芒。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王龙堂想,这就是败者的惟一选择和借口。
王龙堂说:“渤海潮就要来了,我也要走了。”
王银娜问:“去哪儿?”
“趁渤海潮到来乱作一团的时候,我想乘船由渤海偷渡,远走他乡。”王龙堂伤感地说。
王银娜泪眼婆娑了,她说:“你这大年纪了,还能去哪儿呢?又没有人照顾你。我也跟您去吧?”
王龙堂拍拍女儿的手背:“孩子,你不能走,你是清白之身,没有污点,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再说就算到了最后一步,政府也不会把咱的这大家业全都充公,也得留一份给你,就一份就够你这辈子用了。至于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有了钱啥事都好办!”
王银娜说:“那您怎么走呢?”
王龙堂说:“是啊,海上少不得有人查,如果有公安办的边防证就没遮没拦了。”
王银娜说:“我想办法吧!”
王龙堂说:“你能想什么办法?去公安局办吗?那不等于告诉人家我要离开海平吗?”
正说着,门铃响了,是黑汉,王银娜吓了一跳:“你来干什么?公安局正通缉你呢!”
黑汉说:“表嫂,我来找大伯。”
王龙堂对黑汉说:“走,我们楼上谈!”
来到楼上的小客厅里,王龙堂冷冷地问:“你把那个姓周的女人带回来啦?藏在哪儿了?”
黑汉说:“大伯,我们连夜逃出来的,白天躲了一天,这不晚上才敢来见您。那娘们儿在我嫂子的旧楼房里藏着呢!”
王龙堂嗯了一声。他以往最瞧不起黑汉,办事没有脑子,只知道生打滥拼,这种奴才只能给主人惹事。过去黑汉曾几次求到他的门下,愿惟他马首是瞻,他都没有答应。他不能乱了用人的规程,他自己没有多少文化,但他招的人员均是大专以上学历。但知识分子也有毛病,小打小闹还行,大事一出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关键时刻还是黑汉拉得出、顶得住。
王龙堂心里一热,说:“黑汉,你大伯知道还有你这么个朋友,我知足了!你和那个周蓉暂且先呆在那里,有风声再转移。就这样。”
王银娜倚在门外听完,悄悄走下楼去,走到半路,只听王龙堂叫道:“银娜,从你家保险箱里先给黑汉找十万块钱,日后爹还你。”
黑汉拎着钱箱走后,王银娜赌气地说:“爸,您怎么用这号人啊?”
王龙堂说:“爸用过不少人,都比他强上百倍,但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算明白了,爸走的不是正道,到了还是得与这些人搞到一起,这是命。”
王银娜叹了一口气,心想,我的命又是什么?
84
第二天一早王银娜出门去了。她开着车去了隧道工地,她要求骆宁开一张公安边防证。她知道这很难,但为了父亲,她必须试一试。她在隧道工地边上的一家小餐馆停住了车,让老板去叫骆宁。骆宁急匆匆来了,说了一句:“真的是你!”王银娜说:“你是怎么知道的?”骆宁说:“老板告诉我的,说李县长的太太找你,我就忙不迭地跑来了,看来你真是名人。”王银娜说:“一个罪犯的太太能不成名人吗?我来是求你的,我知道你能办到,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你能办到,所以才来给你添麻烦。”骆宁说:“有话请直说。”王银娜说:“求你办一张边防证,听说骆市长兼管批条子。”骆宁一愣:“那么好的洋别墅不住,你跑到海上干什么去呀?”王银娜说:“我才不去受那份罪呢!是这样,我在北京的一个表叔来了,他是照相的,就是摄影家,非要租条船出渤海边走边拍,赶哪算哪,你说没张边防证,海上警察不把他扣了?”骆宁沉思了一下,说:“这样吧,我帮你办一件,你帮我办一件,省得你心里不安,老觉着欠我什么。我给办边防证,但你必须作证,洗脱李云朋市长的清白。”王银娜意味深长地看了骆宁一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你们不是情敌吗?”骆宁说:“即使是情敌也不能袖手旁观,人得讲良心,况且我们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我也不忍心看着司欣颖难过,她告诉我,你答应打电话给杨岚,但你并没有打。”
王银娜笑了笑说:“我答应你,甚至我还告诉你更重要的情况,但你必须首先把边防证交给我。”
骆宁说:“让你的亲戚跟我跑一趟。”
王银娜说:“亲戚感冒了,我跟你去吧!”
不甘寂寞的渤海潮休整了一段时间后,又要向着龙化湾反扑了。接到气象部门的通知后,工地进入了一级战备阶段。正在海平市一座小楼内和杨岚一道查找李云红日记的司欣颖,马上停下手中的活儿,开车朝工地奔驰而去。
那辆桑塔纳和行车执照已经被杨岚要回来了。
赶到工地时,紧急会议刚刚召开。周进说:“离渤海潮的到来还有一星期时间,这比我们估计的不仅提前了,而且还是十级的渤海潮,二十年一遇!各个部门的全体人员都要坚守岗位!”
承建方代表说:“我公司积累了许多工程建设的经验,但遇到这么大的渤海潮还是第一次,尤其是在工程正在施工途中,情况堪忧啊!”
周进说:“老天爷又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如果这次大坝能经受住考验,我们的心里就有底了!”
司欣颖说:“要确保每个员工的生命安全,有计划地把工人疏散到安全地带。”
周进说:“对!国务院最近召开了安全生产会议,责任重于泰山,决不允许出现人员伤亡!骆宁呢,他干什么去了?”
司欣颖环顾了一下,的确没有骆宁的影子。
朱梅说:“周总,中午前他被小饭店叫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周进说:“马上打电话给他,让他回到岗位上来各自准备吧,会就开到这儿!”
朱梅去打电话了,司欣颖跑到小饭店找老板了解情况,老板告诉她:“骆宁跟李长生的女人走了。”
司欣颖说:“他们在你这儿说了些什么?”
老板说:“我没在意,好像是那女的为什么证件找他。”
司欣颖走了出去,看见朱梅朝她招手,就走过去问:“骆宁在哪儿?”
朱梅说:“他还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在电话中说他要完成一项任务,不让人打扰他,神神道道的!”
司欣颖心里格登一下,她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儿,于是打电话给骆宁,已经关机了,她又拨通了王银娜家的电话。
王银娜在家,她说:“作证的事我已经告诉了骆宁,让他转告给你和杨岚。”
司欣颖高兴地说:“这么说你已答应为李市长作证了?”
王银娜说:“我想好了,我就是去说,空口无凭恐怕也不行,我就告诉了骆宁另一个证人的地址,就是李长生的情妇,他千方百计保护的那个女人,她能作证,更有说服力!”
司欣颖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你说周蓉她在哪儿?”
王银娜说:“她在老城区的第一机铁厂职工宿舍楼5楼502。那里是李长生表兄家的老房子,我去过,但我就不带你们去了。晚上黑汉不会躲在那里,他肯定猫到外边耍钱去,他手里有钱了。最后再说一句,能尽快帮云朋洗脱罪名,是我最大的心愿!”
天黑下来了。司欣颖对朱梅说:“我有急事要办,马上走,若周总问起,你帮我挡一挡。”
司欣颖开车直奔龙化县城的老城区,几经寻找,才找到了那几栋陈旧的职工宿舍楼,楼房内亮着灯光的人家很少,看来人们大多搬走了,这里的夜晚静悄悄的。
司欣颖有些心慌,她把车开到僻静处,关了车灯,在暮色中寻找骆宁的影子。忽然车门玻璃响了两下,吓了司欣颖一跳,定睛一看正是骆宁。
二人坐在车内,商量着怎样才能把周蓉带出来。
司欣颖说:“只有报警。”
骆宁说:“警察一来,黑汉肯定会杀掉证人,然后再和公安来个鱼死网破,我是说如果黑汉真的在楼里的话。”
司欣颖说:“那我们不是更无能为力吗?太冒险了!”
骆宁说:“我就是要证明给你看,爱你的骆宁不是懦夫!”
司欣颖说:“胡闹!万一出了事,不但不能救李市长,而且会让他一生不安的!对了,王银娜为什么这样痛快呀?”
“她让我给她的一个亲戚办了一张边防证,我求我爸爸办好并送给了她。”
“你糊涂!”司欣颖说,“我敢肯定她是在帮助他爸爸外逃!”
骆宁得意地说:“这一点我很清楚,一切都在人民的掌握之中!”
司欣颖想了想说:“不对呀?连你这种智商都看得出来,他王龙堂能算不过来这笔账?我估计一定是王银娜一厢情愿的孝心,王龙堂肯定不领情,而且,一旦他知道了你们之间的这笔交易,他会怎样?”
骆宁说:“暴跳如雷!”
“然后呢?”司欣颖问。
“然后,他可能逃跑。”
“不对,他会,他会首先杀掉证人!”
司欣颖说完这句话,浑身一激灵。
骆宁似乎也被吓着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欣颖说:“马上救周蓉,否则就来不及了。我们先装成收水费的叫开门,如果有黑汉在里面,我们就想方设法报警,如果只有周蓉一个人,我们就带她下来!”
二人下了车,来到5栋楼前,看见502室亮着昏黄的灯光。她们尽力抑制住惊慌,从容地走上了五楼,敲响那扇紧闭的房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收水费的!”司欣颖说。
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龙堂是晚上来到女儿家的,他忽然特别想吃一碗女儿做的炸酱面,雪白筋道的面条上顶着香喷喷的炸酱,想想就让人流口水,女儿的厨艺好。
王银娜这餐饭做得很用心,切面的时候她流泪了,她想这也许是自己做给父亲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王龙堂吃得很香,像个孩子,嘴角还沾着酱,看上去很可爱。
吃完饭,王银娜把一张边防证放在了父亲面前。
王龙堂一愣:“哪来的?”
王银娜一笑:“反正是真的,不是假的,公安局开的呗!”
王龙堂“啪”地将证件一摔:“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银娜就把找骆宁的前后经过说了,王龙堂霍地站了起来,颤抖着手指着王银娜说:“你……你个死丫头!闯下大祸啦!”
王银娜呆呆地站在那边,她吓傻了。在她印象中,父亲还是第一次冲她发这么大的火。
王龙堂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按一阵拨键,通了:“黑汉吗?你在哪儿?什么?赌博?火烧眉毛了你还赌个什么!听着,周蓉已经暴露了,有人可能去找她了,留着她是拖累,马上给我办了!”
王银娜震惊了,她发疯地叫了一声:“不——”她扑过去抱住父亲的大腿,“爸,我求求你,别杀周蓉,你不能杀人啊!您再给黑汉打个电话吧!”
王龙堂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王银娜在哭。
王龙堂说:“孩子,爸就要走了,有人把船准备好了,在等我。那个证件是你的心意,爸带着它。事情逼到这一步,爸爸身不由己呀!现在我才真的感到爸爸老了,爸爸太累了,我去找你在国外的弟弟,在那儿好好歇些日子。”
王银娜说:“爸,国外太远了,一艘船怎么能去得了啊?”
王龙堂站了起来,慢慢朝外走。走回头朝王银娜一笑:“你做的炸酱面真好吃。”
王银娜痛哭失声。
灯光虽然昏暗,但警觉的周蓉还是认出了司欣颖:“你们?”
二人嗖地闯了进去。
司欣颖一把拉住周蓉的手说:“你这里没别人吧?赶快跟我走,现在你的处境非常危险!”
骆宁说:“我们都是好人,决不骗你,我们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周蓉却死命挣脱开了。
“我不去,黑汉传了龙爷的话,公安局在四处抓我,只有他才能保护我。”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司欣颖说,“他已经拿到了边防证件,现在可能已经登船出海了!”
周蓉一愣:“那我怎么办啊?”
司欣颖说:“你是公安局的证人,他能留活口吗?现在李市长被人诬陷,只有你的证言才能救他呀!”
“真的?”周蓉感到十分诧异,“李市长是云红的哥哥,你们是好人,我跟你们走!”
门“咣”地被踢开,一柄冒光的匕首伸了进来,握着它的是个黑脸汉子。
“黑汉?”周蓉惊叫一声。
黑汉冷笑一声:“奉龙爷指示,我来取你性命!其他人走!龙爷没让杀你们,我不能乱了龙爷的规矩!”
骆宁也愣住了,一切正如司欣颖推测的那样,而且来得这样突然,这样急迫,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向前一步将两个女子拉在了身后,但他的浑身在打颤。
黑汉喝道:“躲开!我不杀你。”
骆宁没有动,他低沉而有力地说:“放下你的刀!”
黑汉冲过来将骆宁撞了个趔趄,抡手便刺向了周蓉,周蓉一躲,空了,身后的门被她撞开了,她闪身退进了厕所插死了门。黑汉斜起膀子撞门,“咣”地一声,门板乱颤,眼见就被撞开了,就在他要撞第二次时,骆宁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的腰,黑汉猛地一抡,骆宁摔倒在地,就在瞬间,他一只脚扬了起来,尖利的皮鞋正中黑汉的裆下,黑汉嗷的一声两手捂住裤裆倒地打滚儿。司欣颖把椅子举在了半空,被骆宁拉了一下,他敲了一下厕所的门:“周蓉,快走!”
一男二女手拉手,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直到他们跑出门洞儿,仍能清晰地听到黑汉的嚎叫声。
三个人跑上汽车,司欣颖将车驶出了那个小区,进入了霓虹闪烁的大街,这时他们的心跳才稍稍平静下来。骆宁拨打了110,他说你们通缉的嫌疑人黑汉在第一机械厂职工宿舍楼5栋502室,正在练美声唱法呢!
司欣颖松了一口气,她停下了车。很快就听见警笛声响起,几辆警车闪着灼眼的蓝光从路的另一侧驶过,蓝光在周蓉脸上一闪一闪的,她面无表情,如雕塑一般。司欣颖推了她一下,她吓得“啊——”了一声。
汽车直接开到了海平市人民检察院大楼前,杨岚正在门口等候着,司欣颖跑过去和杨岚紧紧抱在一起。
杨岚说:“好妹妹,辛苦你了!”
司欣颖的热泪扑簌簌落在了杨岚的肩头。
杨岚说:“云红的日记已经找到了。”
司欣颖说:“我已经猜到了。”
忽然,司欣颖看见了王银娜,她站在下面的台阶上。
她将杨岚松开,往台阶下走,杨岚也发现了王银娜,她们都明白了什么,走过去抓住王银娜的手说:“我们走吧!”
骆宁看着三个女人走进门去,心里说:“李云朋真是好命,这么多女人帮她。”他对周蓉说:“咱俩也走吧!”
当天夜里,李云朋就被专案组宣布解除了“双规”,当他走出大楼,自由地呼吸着夜晚的空气时,他看见妻子杨岚、司欣颖、骆宁和王银娜脸上都闪着泪光。
“谢谢,真诚地谢谢你们!”李云朋动情地说。
刚才那一幕动人的情景,依然在李云朋的脑海里闪现。
王银娜说:“我是王银娜,李长生的妻子,我可以作证,那笔钱李云朋没有拿,李云红后来将这笔钱当做万达的欠款扣留了!”
周蓉的脸色十分苍白,颤颤地说:“我是万达集团的财务科副科长周蓉,刚才被司欣颖和骆宁两位恩人从黑汉的尖刀下救了出来,我全都说!这笔账的来龙去脉我非常清楚,李市长根本没有要那五十万。你手中的那份李长生的行贿账目,起初就是我交给李云红的,我能解开那笔账目里受贿人的代号,我了解万达集团腐败的内幕,我也参与了做假账,所以今晚,我既来为李市长作证,又来投案自首。”
杨岚说:“我是李云朋的妻子杨岚,我找了一本我妹妹李云红的日记,请允许我念完再交专案查验。三月十六日,星期二,晴。昨天晚上我没有写日记,因为我住在哥嫂家里。李长生找我和他合伙做一笔生意,把拆船厂的那艘退役的考察船卖给隧道建设工地,为了能促成这笔生意,李长生拿了五十万元,让我给哥哥送去。到了哥家一说,哥哥当时就冲我大发雷霆,最后还是嫂子帮我解了围。长这么大,哥哥还是第一次冲我发这么大火。哥哥嫂子态度都非常坚决,拒收这笔钱。那天夜深了,我住在了哥哥家里。我睡不着觉,心里很内疚,觉得自己玷污了哥哥的人格,同时,我对哥哥更加敬佩不已,他不仅仅是我的好哥哥,更是海平百姓的公仆,我为有这样一位哥哥而骄傲和自豪!”
念到最后,杨岚已泣不成声了。
李云朋泪如泉涌。
在这个轻风吹拂的夜晚,李云朋刚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了公安局长打来的电话:王龙堂和几名喽罗在海上落网了,黑汉也被抓捕归案了。
李云朋的心情沉重起来,曾几何时,他恨不能将王龙堂尽快绳之以法,当这一天终于来到时,他又有些痛心与不忍,因为王龙堂毕竟有恩于他啊!他没有把这一消息告诉在场的人,不仅仅因为王银娜在,即使她不在,他也不想说,他还不能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
骆宁说:“李市长,我们就此告别,你和杨大姐回家休息吧,我和欣颖这就回到工地去,渤海潮就要到了,我们得去值班。”
李云朋吃了一惊:“这么快?那我……”
他想说回工地,但想到杨岚话又咽住了。
杨岚说:“去吧!别管我,我这就打车回家。”
李云朋走过去轻轻抱一下杨岚的腰说:“谢谢。”
杨岚笑着说:“老夫老妻的多不好意思,快去吧!”
司机已经把车驶了过来,李云朋上了车,他忽然发现王银娜仍在原地站着,刚想下车问些什么,只见杨岚朝她走了过去。
李云朋就对司机说:“开车吧,去工地。”
司欣颖没有马上上车,她看见王银娜哭了,杨岚劝慰着。司欣颖心头一热,走了过去。
王银娜说:“刚才看见李市长接电话的表情,我爸可能被抓了,那家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真害怕!大姐求您了,给我爸当律师吧!”
杨岚说:“我会的。”她紧紧攥住王银娜的手:“走,前面就是律师事务所,我们到那儿去住,说说话。”
杨岚拉着王银娜走了,她们的身影被路灯拉得长长的。直到在夜幕中消失,司欣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
她说:“骆宁,你知道吗?我可能看见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
她回过头去,看见骆宁也正看着前方。
骆宁说:“也许,一个伟大的女人必定有宽广的情怀和包容的心。”
回工地的路上,骆宁替司欣颖驾车,他让司欣颖躺在后座休息一会儿。司欣颖睡不着,刚刚经历的这个夜晚,令她终身难忘。
司欣颖忽然问:“我闹不明白,你飞起的一脚怎么就把那个黑汉踢得嗷嗷叫了?”
骆宁说:“我踢到了他的命根子。”
司欣颖问:“命根子,哪是命根子?”
骆宁一笑:“连这都不懂,还博士呢!告诉你吧,就是男人的睾丸,你见过的!”
“你……”司欣颖双腮火烫,她在骆宁的肩头上捶了一拳,“你怎么这么坏呀!”
骆宁说:“你非要问嘛,得便宜卖乖!”
司欣颖说:“没想到,你还那么勇敢。当时为救你,我想砸他一椅子,却让你拉下了。”
骆宁说:“他已经倒地打滚了,你再拖起椅子砸他,很可能将他砸死,那他背后的线索就断了。现在想来,王龙堂没有让黑汉杀我们,除了一份恻隐之心,很可能估计黑汉杀人当然没问题,但我们不可能眼睁睁地让他逃脱,就像你做的那样,将黑汉打死,这正遂了王龙堂的心愿。”
司欣颖想了想说:“其实你不是一点智慧都没有。”
骆宁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贬我呢?说真的,欣颖,你嫁给我吧!我真的爱你,恨不得马上把车停下来,像从前那样以身相许。”
司欣颖说:“你敢!”她忽然哭出声来,“你敢非礼,我也踢你命根子!”
骆宁说:“天哪!你自己用的东西,怎么不知道爱惜呀!”
85
渤海潮来临前的隧道建设工地,像一场战争的战略撤退那样,到处都是搬运设备的人流和车流。司欣颖也夹杂在其中。她指挥技术处的同志将仪器搬上车,周进过来说:“欣颖,渤海潮马上就要到了,你是个女同志,就撤吧!”司欣颖看着躁动的大海,语调深沉地说:“周总,这场风暴对我们来说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对我个人来说是人生中的一个重大命题,如果大坝再次冲毁,我想不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周进说:“跟司总一个脾气!留下来吧!”
骆宁跑过来说:“我也留下来!”
司欣颖烦躁地说:“你还用说吗?难道当逃兵不成?”
李云朋跑了过来:“运输的车辆马上开走,我们上考察船!”
考察船牢牢地抛了锚,稳固得如摆放在陆地上的一块巨石。此时,它是大海中的安全平台。指挥部领导和工程技术人员纷纷上船,眺望大海。
李云朋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说:“起风了,浪来了!”
司欣颖接过望远镜看看,说:“来势凶猛啊!但愿我们的大坝能顶住!”
周进说:“程书记和骆市长来了!”
大家回头一看,程怀章和骆振江已登上了考察船,李云朋马上迎了上去。
程书记紧紧握了握李云朋的手,然后对大家说:“我出国考察刚刚回来,听说了两件事,我马上就和骆市长一起来了,一件事已经发生了,那就是李市长被‘双规’的事,事实证明真金不怕火炼!我要给他颁发一个‘最佳委屈奖’;另一件事呢,即将发生,就是这场渤海潮啊!我呢,对海洋一窍不通,能做的就是和大家站在一起,迎接这场风浪!”
大家激动地拍起了巴掌。
程书记和骆市长来到船头,举起望远镜看着。
程书记问:“这黑乎乎、白闪闪的都是什么呀?”
李云朋说:“程书记,黑的是海浪,白的是大坝。”
骆振江趴到李云朋耳边说:“受委屈啦!得了奖可得请客呀!”
李云朋说:“去你的,那是程书记的幽默,你当我听不出来呀?”
这时,正在用望远镜望着远方的程书记说:“这大坝上出了个黑点儿呀!”
李云朋一惊,忙拿起望远镜。
司欣颖也拿起了望远镜。
“不好了!”司欣颖叫了一声,“很可能是大坝被冲开了一条口子!”
程书记问:“有办法吗?”
李云朋说:“这样吧!程书记、骆市长下船,我们派考察船上去拦截。”
司欣颖说:“不行!没有把握!再说万一将船撞坏,得不偿失!”
周进叫了起来:“看啊,有一艘船顶住了豁口。”
李云朋看见了一条渔船,正是那艘父亲为弟弟小双精心打造的大渔船,它死死卡在了豁口中间,像松懈的家具钉牢了一枚钢钉!
李云朋泪眼模糊了。
李小双本应随着捕捞船疏散的,可他没有走,在渤海潮来临之前他总觉得自己还应该做点什么。
朱梅被指挥部作为疏散人员,她跑来找李小双,让他赶紧返航。李小双想起来了,自己的鱼网还下在西海滩,他要取回来。
李小双说:“你看我像是不要命的人吗?房檐滴水照坑砸,我娘把我生在海滩上,邪命长着呢。”
朱梅赌气地说:“我看你就是要钱不要命!”
李小双说:“在龙湾,钻海流子的是我李小双啊!”
朱梅也上了船说:“在龙化湾敢跟着钻海流子的,是我朱梅!”
李小双拗不过她,就让她下了舱。
李小双收网时,他忽然看见不远的大坝被浪咬豁了一条口子,浪头打过来,冲得他的船猛然颠簸着,李小双眼睛红了。
他对舱里的朱梅说:“我们走不了了!我们去堵豁口,要不然船就会翻掉!堵了豁口,可以救坝,还可救我们自己,你马上下到舱底去!”
李小双死死盯住豁口,手掌调动着船把,朝着豁口闯去!
在白茬船不偏不倚地堵在了豁口上的一瞬间,李小双急忙跳下底舱,将顶盖封死,和朱梅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听见了船舱的玻璃、木板被海浪撞碎的爆裂声,朱梅浑身战栗地说:“小双,我们要死了。”
李小双说:“死吧!能和你死在一起,我知足了。”
朱梅的头紧紧贴着李小双的胸脯,她慌乱地说:“小双,小双,咱要能活着出去,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啥,我就干啥。”
李小双说:“不管活不活,反正和你在一块儿,咋都成。对了,咱俩要是活着出去第一件事你想干啥?”
朱梅说:“想哭,你呢?”
李小双说:“想要你,黑天白日地要你!”
朱梅说:“那我就给你,黑天白日地给你。”
舱底进水了,他们任水爬上他的膝盖、她的胸膛,李小双的双臂抱起了朱梅。他们在黑暗之中,在死亡降临前夕,疯狂地亲吻。这是一场来得凶、退得快的渤海潮。
在死神向他们伸手的那一刻,李小双和朱梅获救了。
但白茬船却面目全非了,像个硕大的破烂箱子。人们说李大船师造的船保了两条命,如果是别人造的,船早就变成碎片,两条命也就早上了黄泉路了。
他们没有受伤,只是身体虚弱。救护车来了,他们却不肯上。
朱梅真的做了第一件事,她抱住司欣颖嚎啕大哭。另一边是李云朋抱着李小双流泪。
他们成了保卫隧道的英雄,好多记者围上来采访。程书记和骆市长紧紧握着他们的手,称赞他们是功臣,市委、市政府要为他们记功。他们被拉上了救护车。
二人住进了海平医院的高干病房,每天前来看望他俩的人们络绎不绝。有隧道的干部工人,还有普通市民。鲜花和礼品摆满了屋子。
夜晚静下来时,朱梅去了隔壁李小双的病房。
李小双问:“当初你为啥不上救护车啊?”
朱梅娇柔地说:“在舱里的时候,你说出去要做的第一件事也不是上救护车啊!”
李小双恍然大悟,当下就关死了房门,把朱梅按在了病床上撕扯衣服。朱梅说:“急啥?病号服好解。”
李小双像剥玉米那样将朱梅剥了个精光,然后像开着白茬船冲撞豁口那样勇猛地劳动起来。朱梅边叫边说:“来、来人咋办?”
李小双气喘吁吁地说:“咱是英雄,咱怕谁呀?”
86
得知王龙堂被捕的消息,黑汉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多少年来他像崇拜英雄那样崇拜着王龙堂,王龙堂却很少用正眼瞧他,后来王龙堂一反常态,将他收入麾下,令黑汉感激涕零。他成了龙爷的一杆枪,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但最后王龙堂仓皇而逃,把他这杆破枪扔掉了,这让他真的想不明白了。他甚至向警察求救,因为在此之前,王龙堂曾答应走的时候会带上他。黑汉觉得王龙堂骨子依然是瞧他不起,既然龙爷如此不讲信用,那他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黑汉没多少文化,但他当过兵,这句话是当年连长上军事课的时候讲的。
黑汉坦白了一切,包括李长生指使他安排卢国立偷车撞死李云红,王龙堂指使他谋杀周蓉。
同样受到震撼的还有卢德青。他先是知道了弟弟卢国立也卷进了李长生的案子,甚至成了杀害李云红的主犯。李长生让黑汉给了卢国立十万元给病重的老娘治病,并答应事成之后有人会把卢德青放出来。
接着他又知道了看守所长因与王龙堂有牵连被刑拘了。王龙堂曾指使看守所长将其除掉,方法是打着治病的旗号,静脉注射青霉素,让他在几分钟后毙命。所长由于怕把事情搞大才没敢下手。
卢德青交代,李长生在将工程转交给他的过程中,狮口大开,多次索贿,他利欲熏心,在施工过程中贿赂工程监理人,造“豆腐渣”工程,致使大坝在渤海潮袭击中全线崩溃。
关在看守所的王龙堂一夜之间添了许多白发,面对警方的审问他一言不发。警方已经一举端掉了王龙堂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他的几家企业均招聘了一批精尖人才,他们具有高学历,享受高薪,不仅善于经商,而且精于偷税漏税,甚至充当打手,恐吓、殴打与其有利益冲突的同行,使几家运输公司、煤窑、酒店不得不挂牌停业,其中一名运输业主被打瞎双眼,另一名酒店老板的后半生只能与轮椅为伴了。为了生意发达,他还将多名党政机关和部门干部拖下了水。几年来,他聚集的个人资产已达八千多万元。
“谁挡了我的路我就要治谁!”这是王龙堂对属下常说的一句话。
他把这些事做得很隐秘,没有人敢向他讨什么说法,因为他太强悍了,就像从来没有山鸡向老鹰讨说法一样。
终于,王龙堂被频繁的审训问烦了,他说:“我吃亏就吃亏在没文化上,这都是旧社会害的。要是我也生在富人家,也大学毕业,也不至于输这么惨!我全告诉你们,你们帮我分析分析,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长生的双腕戴上了冰冷的手铐。除了贿赂党政官员,谋取个人利益,还被揭露出了一桩侵吞国有资产的惊天大案:经查,龙化县国有企业万达集团早已成了一具空壳,而且资不抵债。几年来,万达做的所有大宗生意中的赢利都被转到李长生自己的发达公司的账户,甚至有些生意是连成本与利润一并侵吞,包括卖的那艘考察船,卖掉后则全部进了李长生的腰包,亏损的全由万达集团顶扛。不仅如此,发达公司的水电费、客户招待费、业务差旅费、汽车加油费等各种开支也均由万达集团买单。
据有关部门估算,李长生侵吞及变相侵吞的国有资产数以亿计。其中几千万元被他在香港、澳门等地嫖妓、豪赌中挥霍一空。李长生为了能长期坐镇万达集团并荣登龙化县副县长的宝座,曾多次贿赂罗守志,累计金额已达四百多万元。王龙堂黑恶势力案调查进一步深入,海平市副市长罗守志也被纳入了办案人员的视线,据卢德青交代,他在建设华益化工厂过程中,为过龙化县政府这一关,他向当时的县长罗守志行贿三百万元。罗守志是在外逃的机场被抓获的。在大庭广众之中他很顾及脸面,请求公安人员上车后再给他戴手铐。
海平依旧不能平静,一连串的案件不亚于掀起了一场渤海潮,官员们震惊了!
骆振江经不住如此的震荡,犯心脏病住进了医院。
病因源于李长生和他亲手制造的千疮百孔的万达集团,原来骆振江一直以为李长生是海平市成功的企业家,而万达集团是造福民众的企业。病源更源于罗守志,为了他的成长,骆振江付出了几多心血,曾几何时,骆振江以亲手培养了罗守志而欣慰和自豪。
程怀章和李云朋带着水果走进了病房。骆振江正在输液,他欠欠身子苦笑了一下,算做招呼。
程怀章关切地问:“骆市长,您好点吧?”
骆振江伤感地说:“好什么呀!这帮混蛋把我气死了!程书记、云朋市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闹自杀都没有把我击垮,这个李长生、罗守志一人给了我一闷棍,受不了了。就说这个李长生吧,‘双规’的时候我就以为他行贿,没想到他竟是个巨贪,一个国有企业就彻底糟蹋在了他的手上!再说罗守志,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过去,我与他父亲同在一个采煤队,老罗比我大十几岁,处处护着我。在一次煤井漏水事故中,他为救我献出了生命。后来我当了矿长,就把罗守志调到我的身边当秘书,我进了海平市政府,又把他安排进了龙化县。这小罗文文静静的,挺有头脑,确实也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我对他既疼爱又信任,接连提拔他主要为了报答他父亲的救命之恩,这是我的私心啊!”
程怀章叹了一口气说:“老骆,您就安心养病吧!”
骆振江抓住程怀章的手,恳切地说:“程书记,您到海平工作时间短,在提拔任用罗守志和李长生的问题上我负主要责任,请市委处分我。”
程怀章说:“近期我们是要开一个常委会,海平连续出了几起大案,主要是我主抓不到位,我会首先做出深刻检讨,并向省委请求处分。不仅仅是党政干部的腐败问题,还有黑恶势力一度横行,将海平搞得乌烟瘴气,教训十分沉痛啊!这几天海平许多市民像过年一样放鞭炮,庆贺贪官落马,黑恶势力土崩瓦解,这样放鞭炮虽然喜气,但我们却高兴不起来呀!因为我们如果能早点儿把住用人关、监督关和教育关,早点儿加大社会治安的整治力度,这样的悲剧即使发生,也不会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比如万达集团,水泼不进,针扎不进,几年来审计监察部门进不去大门,眼睁睁地看着贪官横行、国有资产流失,这是谁给李长生当的保护伞?比如王龙堂的黑恶集团强买强卖,十分霸道,动辄就打打杀杀,老百姓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谁都不敢声张,又是谁给了王龙堂这么大权力?我们那些执法部门又是干什么吃的?而领导这些执法部门的党政机关呢,又做了些什么?我们太官僚了,太习惯于听好话了,就在前些天海平的媒体上还在把李长生作为功臣而为他大唱赞歌,还在将王龙堂把沾着百姓血的钱捐给敬老院作为爱心行动。可悲、可叹、可笑啊!”
骆振江脸色通红,额头上沁满了汗珠,他说:“程书记,您批评得对!”
程怀章说:“老骆啊,我们仅仅做个检讨,请求个处分是容易的,关键是我们从中吸取教训,怎样把海平工作做好啊!”
李云朋听完程书记的一席话,感动地说:“程书记,您给我这年轻干部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啊!”
程怀章笑了,指了指骆振江,又指指李云朋说:“我刚说完那句,我们太习惯于听好话了,你俩这好听的话就搬上来了,看来我身上的官僚作风还很顽固啊!”
骆振江和李云朋都笑了。
龙年的春天下了一场晶亮的太阳雨,雨后天边挂了一道异常壮美的彩虹,就在这一天,海平市海底隧道建设全线贯通并正式通航。
龙化湾隧道码头人山人海,彩旗招展,隆重的庆典仪式正在这里举行。国务院、国家部委领导、省委书记、省长出席了庆典仪式。仪式由海平市副市长李云朋主持,市委书记程怀章、市长分别致欢迎词。
省委周书记的即席讲话热情洋溢,强烈地感染着每一名与会者。
“建设一条现代化的海底隧道,是我们海平几代人追逐的梦想,终于在这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春天,我们圆梦啦!从全国改革开放的大局来看,南方有两个洲,珠江三角洲和长江三角洲;北方有两个半岛,辽东半岛和胶东半岛,这些地方都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就我们省来讲,实现经济跨越式发展的新亮点就在这金色的渤海湾!在隧道的另一端是鱼台港,有了这条海底隧道,我们海平就可以从这里走向全国,通向世界!”
庆典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李小双和朱梅在新建的大鱼村举行了婚礼。
宽敞的院里挤满了前来道喜的乡亲和工友。司仪是原隧道建设指挥副总指挥周进,而比朱梅大五岁的司欣颖则作了伴娘。
在周进宣布新郎新娘叩拜高堂时,坐在椅子上的李老奎和朱庆忠二位老人早已乐得合不拢嘴了,李云朋、杨岚、骆宁等人也笑得前仰后合。王银娜站在人群的一角,笑得流出了眼泪,不知是欢乐还是忧伤。
这个春天,杨岚做出了一个决定,去北京开办律师事务所并兼陶陶的常年法律顾问,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她没有和李云朋商量。当她告诉他时,语气是不容置疑,很有些“通知”的意味。李云朋说:“其实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杨岚说:“云朋,我先把这件事的理由说完,再听你的好消息。”李云朋问:“你怎么知道是好消息。”杨岚说:“我看见你走进家门的时候,脸上忍俊不禁的笑。”李云朋说:“你说吧。”杨岚说:“我想做中国最好的律师。如果在海平,人家会以为我是依仗于你,这样对你我都不公平。”李云朋问:“就这理由?”杨岚沉吟片刻说:“我想离开你。如果一个月内,我听不到你的电话,我再回来就是办离婚手续了。”李云朋一愣:“为什么这样?”杨岚说:“因为,你不爱我。如果你觉得我们还能牵手走下去,就在电话中说我爱你!”李云朋哭笑不得:“莫名其妙,都什么岁数了,还想听这句话?”杨岚说:“这对于女人很重要,它没有年龄界线。”李云朋说:“为什么要一个月,还要在电话中,现在我就告诉你。我爱你,成了吧?”杨岚说:“一点都不严肃。还是认真考虑考虑吧!对了,你的好消息是什么?”李云朋说:“本来是好消息,可是有了你这条消息,它就变得不伦不类了。当了市长,老婆却走了。”杨岚笑了:“早猜到了,除了升官,还没见过你那么乐的。对了,我们喝几杯祝贺你荣升。”
连干几杯,杨岚说:“我祝你官越做越大,你得祝我成为中国最好的律师。”李云朋酒喝的有点猛,他说:“一个是大官,一个是好律师,天下有这样的夫妻吗?”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愣住了。后来杨岚吐了,嘴里喋喋不休的。李云朋把她抱到床上,盖上了被子。见杨岚睡了,李云朋走出屋子,想在夜风中醒醒酒。杨岚之所以早早睡了,是怕他在升官的兴奋之中玩命地做爱。近来她感觉他的身体弱了,时常出虚汗,她以后应该对他的身体负责,对这个家庭负责。尽管没有了孩子,可仍然是个家庭。而对他来说,这个家庭不仅有他的爱妻,也许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个家庭还支撑着他的荣誉、体面、地位,还牵涉着复杂的社会关系。要是把这些都丢掉,该是多么难啊!
李云朋今天没有与妻子做爱的欲望。他忽然想给司欣颖打个电话,跟她聊几句,这样他心里的郁闷也许能溶解开。他拨了司欣颖住宅的电话,手机接通的信号响了好一阵,对方才问:“你……你是谁?”
李云朋说:“欣颖吗?还没睡吗?”
“你是……李市长啊,有什么事吗?”
李云朋说:“没什么事儿,随便打个电话跟你聊聊。”
电话里司欣颖的声音很冷漠,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恢复了平静,说:“李市长,您说吧!”
李云朋忽然觉得没话可说了,他迟疑了一下说:“打扰了!”他慌乱地关了手机,心里是一片空虚。
李云朋真切地听到了对方屋子里响起的海涛声,他知道,那是曾经把骆宁从昏迷中唤醒的录音带。对方的声音显得很慌张,在自己拨通电话前,对方在做什么?房子里还有什么人吗?可能是骆宁在她的身边吧?李云朋觉得司欣颖和骆宁走不到一起了,形不成婚姻的爱情构成了悲剧的前一半,而他和杨岚缺少爱情的婚姻,不也构成了悲剧的后一半吗?
李云朋不想再想下去了,自己不再年轻了,也过了浪漫的时候了。坚强的人就是要永不悔恨,永不抱怨。他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又回到了屋子。
在睡着的最后一瞬间,李云朋的心中升起一轮太阳,是妇女们净化着这个世界,当我们被生活污染得不像样子的时候,她们又生出了纯洁芬芳的婴儿。
骆振江退休了。
这天市委、市政府召开了一个隆重热烈的欢送会。会上程怀章书记称赞了骆振江在担任市长期间海平发生的巨大变化,对他本人的评价用四句话做了概括:“做人老老实实,为官清清白白,办事认认真真,工作勤勤恳恳。”程书记还当场赠送了骆振江一块匾,上面镌刻着四个烫金大字“公仆风范”。
骆振江双手颤巍巍地接过镜匾,热泪淌个不停。
市里的领导班子成员全都在场,他们都被这样的景象打动了,官员们把海潮般的掌声送给了老市长。有两位女同志经不住煽情,流泪了。
骆振江与李云朋紧紧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