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这一天,在李云朋的心里发生了一场狂虐的渤海潮。隧道建设联席会上的李云朋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人们看着骆振江的脸色纷纷举起手来。李云朋悲哀地感到,任何道理在权力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权力才是硬道理。接着,他在司梦池的闪烁其词中没有找到任何答案。之后呢,一封匿名信的出现又使他的心潮卷起了巨澜。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水银一样绞蚀着他的身心,他特别想见到自己的亲人,让亲人谛听他的倾诉,就是和亲人默默坐一会儿也觉得异常珍贵。但是妻子走了,回省城上班了。于是他渴望回家,坐在父亲和弟弟妹妹中间,溶于浓浓的亲情之中,让多少烦恼灰飞烟灭。
李云朋自己开车去了大鱼村。远远就看见村头的海滩上耸着一条硕大的白茬船,呼呼的铆钻钉的声音由远及近,让李云朋感到心里麻酥酥的,他摇开车窗,任声音震荡着他的耳膜。近了,他看见父亲在指挥弟弟小双和几个工人抡锤打铆。他将车停在造船工地旁,下了车。他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远远地站着,强烈的喷涌已化成涓涓溪流,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像孩子那样扑到亲人的身边了。最真实的情感也是最质朴的,最质朴的情感也是平平淡淡的。在高处抡锤的李小双发现了哥哥,他冲李云朋不住招手。李云朋走了过去,站在父亲身边,轻轻叫了一声:“爸。”李老奎正在往烟袋里装旱烟,他转过身说:“云朋啊!”李云朋掏出打火机给父亲点上火,父亲吸了一口,又递给李云朋:“你也来口。”李云朋接过吸了一口,烟烈,呛得他一阵咳嗽,逗得李老奎哈哈大笑。李云朋吸完觉得心里很舒畅。他说:“我们在海平城里有房子,杨岚也打算调过来,还当律师。她还说把你老接进城里享福呢!”
李老奎吸了一口烟,摇摇头:“我就是顶风咽浪的命,呆不住。”
李云朋指着船问:“咱家造的?”
“可不!”李老奎说,“给小双造的,他嚷嚷让你给他找工作,我给拦了。你刚刚坐上那官的位子,不能让人家说三道四的,你就踏踏实实地给老百姓办点实事吧!小双是捕鱼的能手,还是海里闯荡的好。”
晚上,李云朋回家吃饭,李老奎和李小双不住地往李云朋碗里夹菜,皮皮虾是他最爱吃的了,可他却吃得很少。
李老奎看出儿子有心事,问:“云朋啊,心里是有啥疙瘩解不开吗?”
李云朋迟疑了一下,问:“爸,我跟你打听一个人,您认识一个叫司梦池的吗?”
李老奎怔了怔,摇摇头,他让李小双给李云朋倒酒,说:“喝,喝!”
李老奎了倒了一盅酒,说:“他是哪路神仙呀,我认识他做啥?又不指他吃,又不指他穿!”
李云朋说:“爸,我从您眼神里看出来了,您一定认识司梦池。有些事我想我应该知道,我都是成年人了。”
李老奎急赤白脸地说:“我真的不认得他呀!”
李云朋放下筷子,站起身说:“爸,让我自己搞清楚吧!您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见李云朋走出门去,李老奎对李小双说:“快把你哥追回来。”
李老奎从炕上的小橱子里拿出一包用麻花粗布裹着的东西,轻轻打开,显现在李云朋面前的是一幅发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三个人站在一条帆船上。
李老奎说:“是啊,云朋已经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你是该知道了,爸也相信你知道应该咋做。”
李云朋拿起照片,认真地看着,他看见照片上并肩而站的男女,他们目视前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么?那时他们怀着怎样的壮志豪情啊!站在一边的是一个比父母年轻的小伙子,满脸的稚气,显得有点腼腆。李老奎用手指了指:“他就是你打听的那个人啊!”那时候,李老奎还年轻,却已练就了一身闯滩斗流的真本领。有一天,村里来了四个人,中年男女是一对夫妇,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男孩,那个小伙子是夫妇的学生。他们是奉上边指示来考察渤海潮的,村长把他们安排到老奎家吃住,并由李老奎划船协助进行考察。起初六天考察很顺利,到了第七天,由李老奎划船驶入魔鬼海域地带时,平静异常的海面忽然掀起一排巨浪,水底仿佛有个巨大的怪物在跳舞。李老奎大喊一声:“不好!”拼死撑住木桨,但紧接着又一排巨浪像硕大的斧向他们劈来,顷刻间船就被劈碎了,就在那一刻,中年男子将一个笔记本和一只紫色贝壳放到小伙子背后的挎包里。小伙子不习水性,落水后大呼救命,中年男子用力将一块最大的木板向小伙子推过去。李老奎被巨浪拍晕了,他眼看着中年女人被卷进了水里,忙游过去相救,但再次打来的巨浪却把他抛出去老远。等风平浪静之后,李老奎再也没有看到中年夫妇的身影,小伙子失魂落魄地瘫倒在了海滩上。李老奎抱住头嚎啕大哭。李老奎慢慢悠悠地叙述着,最后他说:“要说对不起你父母的人,第一个是我,我没能把他们救活呀!咱爷俩能成父子,那也是赎我的罪呀!看着你有出息,我高兴啊,你父母上天有灵也要笑出声啊!”李云朋心情沉重地说:“爸,您老都说哪儿去啦,您对我的恩情这辈子我都报不完,怎么倒有罪啦?那渤海潮是不可预知的不可挽回的,怎么怨您呢?”
李老奎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当年的小伙子已经老喽,我都认不出来了!两年前建鱼台港,他就是工程师,还专程来咱家看过我,还打听过你呢!同来的是他的学生,也是一个小伙子。”
李云朋问:“是不是叫骆宁啊?”
李老奎摇摇头:“记不得啦!”
李老奎说:“云朋,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司梦池的事你知道就中,烂在肚子里吧,依我看,这么多年,他也不好过啊!”
李云朋胸中有一股火蹿上来:“他怎么不好过啦?头顶着专家教授的光环,我们海平的老百姓就差烧香把他供起来了。他明明知道我是他的老师李宇翔的儿子,他怎么只字不提?这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云朋心存疑惑,急忙把照片揣在了怀里,起身与父亲告辞。
23
李云朋一夜没睡安稳,夜里做了好多奇怪的梦,竟然梦见了夫妻浴里那个裸体女孩。那个女人为什么那么伤感?他一直迷惑不解。后来还是罗守志给他说出了原委,原来是那个女孩看上他了,当初老板给她派活的时候,她不答应,后来老板哄她说,那是个大老板,不仅人长得帅气,而且非常有钱,只要他能够看上你,把你包了二奶,那样你就可以有享福的日子了。李云朋恍然明白了什么,很久没说话。他不明白这么年轻的女孩,怎么喜欢被别人包了呢?无非是钱在作怪吧?李云朋想罗守志对此肯定有自己的见解。他怕把罗守志吓回去,就顺着罗守志的谈话转移到包二奶的话题上来。罗守志点燃了一支烟说:“在咱海平,或是龙化,包二奶的现象很严重了。当然是在干部和经商的老板阶层。当然还比不上南方。这个现象,是最具中国特色的,它并非仅仅属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也是封建残渣的死灰复燃。封建的多妻制、‘饱暖思淫欲’的思想,对于一些先富起来的男人来说,是最具神秘和诱惑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只是一种消费品,一种点缀生活、更具刺激的消费品。”
李云朋认真地听着,插话说:“你是不是真想让我把她给包了?啊?”
罗守志慌张地说:“不,不,我哪有这个意思呢?李市长身边有司欣颖这样年轻漂亮的博士,哪看得上那里的女孩?再说,妓女可不是我们这种人玩的呀!我真是想让您轻松一下,但绝没让老板来这套!我知道后就把老板骂了一顿。他这话也是我给骂出来的。我知道李市长是有原则的人!我很想听听,李市长对包二奶的想法。”
李云朋说:“你还没说完呢,我让你说。”
“李市长,我们是男人式的、朋友式的聊天,不能代表我的思想!”罗守志急忙解释着。
李云朋说:“是这样,我们随便聊聊,只当解闷吧。”
罗守志弄不清李云朋的真实心迹,他是想包养一个女人呢,还是要对海平的现状做调研?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李云朋的脸。
“你看,你看,怎么不说了?”李云朋催促着说。
罗守志笑了笑:“我说了,你可别小看了我啊!”
“哪能呢!”李云朋诚恳地一笑。
罗守志说:“包二奶的实惠,你说在哪儿呢?时下扫黄风紧,性病泛滥,艾滋病更让人闻之色变,包二奶当然就踏实多了。官场上人忌讳明说,可是我见过的老板们、一些成功人士干脆明来。他们应酬和交际的时候,身边带上一位漂亮女人,迎着羡慕的目光,他觉得非常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在这种自我陶醉和刺激下,他们往往能最充分地表现自己,去赢得最大的成功!”
李云朋从王银娜嘴里听说罗守志包着两个女人,看来他的分析是经验之谈,但是李云朋没有把话说透,继续问:“你说这被包的女人的心态是什么呢?”
罗守志的眼睛亮起来,说话也非常有条理:“女人在用青春投资呗!女人是半边天,女人解放,喊了多少年,可也无法改变‘男性中心’的社会现实。时下的女性,特别是貌美的女人,她们要寻找成功的捷径,很明白自己的优势,也懂得自己的短处。她们就用自己最原始资本,即青春和美色来投资,来征服男人。女人征服了男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取男人身上的一切,最主要的是金钱!有的被包的女人明说,他给我钱,我给他快乐和激情,碍着谁呢?如今这个时代,别看手段,只要看结果就行了,有了钱,就能走遍天下都不怕,要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
“看来就是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她们就没想过自己的悲哀吗?”李云朋说。
“当然,这是女性的悲剧。无论是大奶,还是二奶、三奶,哪种角色都是尴尬的,无论是相安无事地和平相处,还是你死我活地彼此争夺,其中心里的酸楚和伤害,可以想见的!”罗守志分析说。
“我看更是男性的悲剧。”李云朋开始表明自己的态度了,“当男人演化成金钱奴隶的时候,也就很难找到美好情感的位置了。看似所谓的享受,实际上不过是颓废与堕落!罗书记,你看呢?”
“那是,是这样。铲除包二奶现象刻不容缓啊!”罗守志说。
李云朋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咱龙化湾有句俗话,有风流就有折寿。风流也要付出代价的,我看过很多资料,包二奶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丢官的丢官,家变的家变,有的甚至出了人命!结局并不浪漫啊!”
“是啊,张副市长就别说了,说咱龙化的物资局潘局长,他的原配夫人大美人,不满自己丈夫在海平城里金屋藏娇,半夜起来举起剪刀,把潘局长的那个多事之根‘咔’一下给剪掉了!妻子被判刑,自己也被撤职,惨啊!”
李云朋笑了笑:“还有这事儿?这个现象要社会综合治理,还要提高国民素质,我们当男人的,应该懂得怎样欣赏女性,不能以占有为目的!当女人的,也要自尊、自立,与男人站在一个起点上奋斗!不然的话,物质丰富却以精神贫困为代价了,那我们就真的‘穷得只剩下钱’啦!”
“是的,是的,要抓要抓!我已经通知公安部门了,把全县十七家洗浴中心清查一遍。”罗守志认真地说。
李云朋盯着他的眼睛:“我们洗澡的事情,你可要下不为例啊?”
罗守志说:“是的,我对这个现象很讨厌!”
李云朋听着他的话,觉得虚得很,他想着罗守志的心态,是官场把他培养成了假话连篇的毛病。他突然觉得自己跟罗守志交不了真朋友。一个男人如果不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朋友,那这个人就不是最好的朋友。他刚来到龙化,与罗守志见第一面的时候,感觉这个人很诚实,但经验告诉他,第一印象不一定是真相,但是同以后的了解进行比照,就能比较客观地判断出这个干部的为人和能力。
整整聊了一个中午,茶水喝了两壶。李云朋没有午休,他的身体显得特别疲劳。他去了海平市政府,赶到市政府二层的办公室时,骆振江还没有上班,他就转到自己的办公室。见一名办公室人员正整理卫生,李云朋让那人不要做了,并告诉后勤秘书:“骆市长如果来上班,告诉我一声。”说完就靠在皮椅上,李云朋有些困,就眯上了眼睛。过一会儿,骆振江就推门进来了:“哈哈,李市长,你好厉害呀,让办公室的一句话就把我调来了,我可是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进呢。”
李云朋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那个同志理解错了。骆振江说:“没错,那小伙子说让我等你一会儿,他要来通知你,让我拦了,我想我还是亲自来吧,你这些天太辛苦了。”
二人肩并肩坐在沙发上,李云朋继续对防潮大坝建设的匆匆上马提出质疑,他希望骆市长能下令让工程停下来。
骆市长有些严肃起来:“云朋,你这是怎么啦,市政府的决议想推翻就推翻啊,咱可不是五八年大炼钢铁,有科学依据的嘛,司总不是表态了么?”
“我觉得司总的表现很反常,在我的说服下,他已经同意等新方案再上马。”
“那他为什么不来告诉我?”骆振江气呼呼地说,“回头我得骂他们了,真是懒驴不打不拉磨,犟牛不打不踩沟!”
李云朋一时语塞,他不知怎么说。他不能再说下去了,这样会给他们正副手之间造成矛盾,还会把司梦池给搭上去。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找骆市长,骆市长拍拍李云朋的肩膀说:“好啦,回去吧,等大坝建好了我给你庆功。”一连串的事都与司梦池有关,搅得李云朋心情越发不安。他走出市政府大楼,一个灼热的念头在脑中升腾,他必须马上找到司梦池,去解开那个神秘的疑团。这种念头竟然使他像孩提时代那样倔强、固执。
到了建设工地,他直奔副总指挥办公室。他风风火火地闯入,令司梦池吃了一惊:“李市长,出了什么事?”李云朋脸色铁青:“没什么事,司总,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您认识我吗?”司梦池莫名地一笑:“怎么啦?市长,你考我吗?”李云朋一脸的严峻,严肃地说:“司总,您一定认识李宇翔吧?他是您的老师,我是他的儿子,从我养父那里知道,我父亲是个严谨、执着、勇敢的知识分子,我想他的学生也应该不会错,但我从你的身上却没有看到这些。告诉你,如果工程出了问题,站在审判席上的不仅有我,还会有你。”李云朋掏出那张老照片放在司梦池面前:“你看看吧。”司梦池看见了那张老照片,双手不停地颤抖,精神也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脸色苍白地说:“我的老师,老师啊!”他一次次想起当年,一次次闭上双眼。李云朋说:“您什么时候能给我讲一讲过去的故事?”司梦池默然,眼睛迷离,险些跌倒。
李云朋把他扶住了,但是他的眼神是严厉的。
司梦池不敢看他的眼睛,躲闪地看着照片。
李云朋转身就走,刚刚迈过门槛,忽然听到背后咣当一声。他回头一看,只见椅子倒了,司梦池躺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淌着虚汗。
李云朋的脑袋嗡地一下,他大叫一声:“司总!”冲过去将他抱住,司梦池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用颤抖的手指指上衣袋,李云朋掏出药瓶打开一倒,竟然是空的,他扶起司梦池冲出屋外,大喊着:“快来人——”
司梦池的疲弱身躯躺在了龙化县医院的急诊室里,李云朋打电话找来了海平医院心血管病专家,和本院医生一道共同救治。急救室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站满了人,有李云朋、司欣颖、骆宁以及建设工地的部分工人和技术人员,无数双眼睛盯着那扇紧闭的急救室大门。
人们不说话,连呼吸都是轻的。
急救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位医生,人们悄声涌了过去。李云朋抓住医生的手:“请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病人抢救过来。”
医生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请病人的家属进去吧。”
司欣颖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一头扑进门,李云朋也跟了进去。
急救室的抢救台上,司梦池脸色苍白,司欣颖抱住父亲低声啜泣着。司梦池微动了一下说:“女儿,李市长呢?”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李云朋走到床前,抓住司梦池的手,激动地叫了一声:“司总。”
李云朋满脸泪痕地说:“司总,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激动,您好好养着吧。”
司梦池微微摇摇头:“我就要走了,我这一条命都是老师给的,我一生的荣誉也是老师给的,我到那边见了老师再向老师赎罪。可就是有两件事我放不下,一是没能破译渤海潮,这个难题只能留给欣颖和骆宁他们了,还有就是欣颖,她自小没娘,我死了,托您日后照顾她……”
李云朋说:“您放心,我会待她当亲妹妹。”
司梦池脸上绽出微笑,他说:“我死后,请把我的骨灰撒在龙化湾……”
司梦池喘着气对李云朋说:“我是你父亲的学生,我也知道你是我老师的儿子,但没有勇气和你相认。那场海难,老师为了我献出了生命,可我却窃取了老师的研究成果。多年来,靠着老师的心血,我获得了许多荣誉和鲜花,这正是我的罪过。上次渤海潮带来的惨剧,把我打懵了,因为我设计的方案就是我老师的研究结论,难道你父母用生命换来的成果是错误的吗?你的父母、我的恩师,是海平人民心中的英雄,我不能对他们有丝毫的怀疑,更不能玷污他们。”
语音刚落,却见司梦池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李云朋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
几天以后,司梦池的葬礼显得很特别。一条白色的机帆船,船身上挂着巨幅黑底白字的条幅“海洋专家司梦池同志永垂不朽”船上站着司欣颖、李云朋、骆振江、李老奎、骆宁以及从首都赶来的海洋科学院领导,他们都臂缠黑纱。李云朋手捧骨灰盒,司欣颖、骆振江将散发着芬芳的玫瑰花瓣散落在洁白的骨灰上。司欣颖抓起花瓣和骨灰撒向大海,撕心裂肺地一声呼喊:“爸爸——”
李云朋的泪水滴落在骨灰上。
大海风平浪静,一群海鸥跟随大船飞翔。
24
一连几天,李云朋很少说话,有时坐在办公室里常常发呆,秘书小张看在眼里,问他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到医院看一下。李云朋说:“我的病,医院治不好啊!”他又说:“小张,请你给我找辆自行车,我想抽空回家看看。”“做什么?”小张愣着,“不是有车吗,好几十里路啊,行么?”李云朋摆了摆手说:“没事,上学的时候我参加校自行车比赛得过第三名。”于是,小张找来一辆“捷安特”自行车。司机非要开车跟随,被李云朋喝了回去。李云朋骑上了自行车疾驰如飞,风嗖嗖地在耳边掠过,骑出几里路就已大汗淋漓,李云朋不时摇头甩掉汗水,脚下却并没有放慢速度,天黑下来时,已经看到温馨的灯光了。
父亲没有在正房坐着,小双告诉他,父亲在厢房呆了老半天了,连晚饭都没有吃。李云朋走进厢房,看见屋里没有电灯,两支蜡烛发出昏黄的光亮,父亲坐在一条凳子上抽着旱烟袋,他面前橱柜上,放着三块灵牌。李云朋像被电击了一下,他发现两块已经有些褪色的是父母的灵位,一块是新的,上写“司梦池”的名字。
李云朋轻轻挨近父亲身边,叫了一声:“爸!”
李老奎没有回头,抬出条凳子:“云朋,坐吧。”
李云朋紧挨父亲坐下,面对父母和司梦池的灵位,他沉重地说了司梦池发病和逝世的经过。李老奎说:“梦池是你父亲舍掉了自己的性命救活的人,如今他去了,我想你父母愿意他的学生守在身边。”李云朋含泪点点头。
李老奎继续说:“云朋,人死不能复生啊,活着的人不能老背着枷锁走路,最要紧的是记住你梦池叔的话,把渤海潮给降伏住,把他的闺女照顾好。得好好做人,不要做大官,要做大事啊!”
李老奎从橱子里拿出三把香,交给李云朋。李云朋将香在蜡烛上点燃,插在灵位前。香烟顷刻缭绕起来。
李老奎欣慰地一拉李云朋说:“让我们俩好好唠唠嗑吧,咱爷俩喝两盅去!”
李云朋走出屋外,他长舒一口气,感觉轻松多了。
父亲逝世后,司欣颖休了假。她在父亲的卧室里布置起小小的灵堂,床头柜前放着司梦池的遗像,遗像前摆放着那枚紫色贝壳。旁边的音箱里播放着低沉舒缓的乐曲《天堂之声》。
门铃响起。司欣颖擦擦眼泪,打开门,门外站着李云朋。
“进来吧!”司欣颖表情肃穆,“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
李云朋走进司梦池的卧室。司欣颖含着眼泪说:“李云朋,你说,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才导致我父亲发病的,你面对我父亲说!”
李云朋默默说了事情的经过。司欣颖气愤地上去抓住李云朋的衣服,发疯地推搡着他:“是你害死了我爸爸,我决不原谅你!”
李云朋被推搡得东倒西歪,不吭一声。
司欣颖累了,停了手,呼呼喘气,怨恨却未消退,她说:“当初我要离开海平,你不肯,我爸爸要离开海平,你又不肯,你安的什么心?如今我爸爸死了,你干脆也把我害死算了!你知道我爸爸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你们市领导硬让他用老方案施工,他没有办法,为保证质量,他只有日夜坚守在工地上,他的身体很虚弱,又怎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说完又嘤嘤哭起来。
李云朋掏出纸巾递给司欣颖,说:“欣颖,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请你记住你父亲的话,征服渤海潮建成海底隧道的大业离不开你!”
司欣颖一下倚在李云朋的胸前,放声大哭,李云朋心头一热,怜爱地拍着司欣颖的肩头。
过一会儿,哭声停止了。司欣颖把深埋的头抬起来,推开他,说:“李市长,你可以走了!”
25
王龙堂属下的凤凰公司建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海洋馆,吸引了海平人民的目光,在政府机关也有不小的震动。女儿王银娜开着宝马车带着一摞大红的请柬,东奔西跑地送来送去。
王银娜来到龙化宾馆,径直走进李云朋的办公室。秘书小张看见后过来就拉:“喂,同志,干什么的?”王银娜只笑不答。里面办公的李云朋听见说话走出来,看见了王银娜,对小张说:“这位是我老同学,行个方便吧!”
小张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出门去了。
王银娜把通红的请柬拍在了李云朋的办公桌上,幽幽的目光如守着老鼠洞的狸猫:“我爸的凤凰公司建了个海洋馆,明天上午九点开业典礼,还得请你这个大市长捧场,行不行啊?”
李云朋有些吃惊,海洋馆这项工程他还没听说过,更没想到是王龙堂建的。他问:“凤凰公司是大叔的?那与你家长生的万达公司是什么关系呢?”
王银娜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你这语气好像审问似的!告诉你吧,凤凰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我爸,它与万达是两码事!”
她一边说,一边摆弄手上的钻戒,窗外的阳光照在钻戒上发出刺眼的光芒。她把手晃了晃,光芒射到了李云朋的脸上。
李云朋的胸中升起一股怒气,问:“好玩吧?你张扬什么?这能满足你的虚荣心吗?”
王银娜停了手,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委屈地说:“人家跟你逗着玩么,你忘了,上高中的时候,你不敢进我家找我,不是躲在我家墙头上向我屋里照镜子,约我出去吗?”
李云朋急忙走到门外,看看没人,又急忙走回来,搓着手说:“快把眼泪擦干,万一来人我就说不清了!”
王银娜擦了泪,竟打开窗子,撸下钻戒就要往下扔,嘴里说:“你说戴钻戒虚荣,我就不要了!”
李云朋急得一把攥住王银娜那只白皙柔软的手,那一刻,两人相视,都愣住了。李云朋忙松开手,说:“你走吧,明天我一定参加海洋馆开业典礼。”
海洋馆坐落在海平的黄金海岸上,远远看去,像一条巨大的蓝鲸。门前的空地上彩旗招展,锣鼓阵阵。王龙堂将白发焗得黑亮,梳理得一丝不乱,踌躇满志的神情荡漾在脸上。他身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扎着一条珍珠领带,衣襟戴着一朵鲜红的绢花,绢花下写着“迎宾”字样的绶带在随风跳跃。仪式由王银娜主持。王龙堂首先讲话,一大堆感谢的话语之后,他提出把海洋馆建成后免费向各学校学生开放。此举赢得了潮水般的掌声。接着,他宣布聘请司欣颖、骆宁为海洋馆技术顾问,并颁发了聘书。最后在噼啪作响的鞭炮声中,李云朋和邀请来的几位市领导,对着大红的绸布按动了剪刀。随着彩带的剪断,人们欢笑着往海洋馆里涌。王龙堂精神矍烁地带着李云朋走在最前面,边走边看,如数家珍地向他讲解水族动物的习性。
李云朋很兴奋:“大叔,想不到你对海洋还这么内行啊!海洋是我们海平的最大优势,你这海洋馆建得好!是教育人们认识海洋、热爱海洋的好课堂啊!”
王龙堂说:“作为市政协常委、优秀企业家,我责无旁贷!”
海洋馆的参观通道是曲径通幽的。司欣颖对各种鱼类很熟悉,但对建筑结构更具兴趣,于是就只顾往里走,不想迎面碰上了骆宁。
骆宁笑笑:“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啊,这结构还真不错。”
司欣颖哼了一声:“冤家路窄!”
“冤家?”骆宁说,“我看李市长才是你的冤家,别忘了,是他把我的老师你的父亲送上黄泉路的。”
司欣颖气得眉毛一挑:“你高兴了?”
骆宁说:“我怎么会高兴?我非常非常的难过,你父亲是我的老师,还是我岳父!知道吗?”
司欣颖不想理他,径直往前走。骆宁追上来说:“我们的新方案还没有搞出来,还在按旧方案施工,我看李云朋八成是得知旧方案是自己父母的成果,默认了!”
“你应该知道,”司欣颖说,“整个工程的匆忙启动,完全是你父亲骆市长一手拍板的,李云朋一直孤掌难鸣。你既然认为旧方案不行,就应该说服你的父亲,不应该胡乱猜忌别人,攻讦他人,这也应该是人的道德底线吧!”
司欣颖边走边看,边看边说,骆宁跟在后边,有些难堪地说:“我爸那倔脾气,我能说得动他吗?”
司欣颖停下脚步,她看见了一只曲线优美的海豚,海豚嘴巴俏皮地紧贴着玻璃墙。司欣颖接近它,用红唇吻过去,海豚欢快地跳起来,司欣颖冲它摆摆手继续向前走。骆宁站住了,看着那只跳舞的海豚,挥起拳头朝玻璃墙砸了一拳。
庆典结束后,王龙堂在金鼎大酒店安排了午宴,招待出席开业仪式的领导和来宾。李云朋推说有事,不想凑热闹,也因为他想起了刘劲局长的忠告:少与李长生的家人来往。
王龙堂生气了,他将拐杖往地上一拄:“瞧不起你叔是不?还是怕吃了一顿饭你叔讹上你?想当年你瘦得跟小猫似的,到了我家得啥吃啥,从来可都没客气过呀!”
感恩是李云朋的一条软肋。他听不得这话,只得就范。来宾设在大厅,领导席设在包房,而李云朋就餐的房间只有他、王龙堂和王银娜。这样的格局是李云朋不情愿的。
话比酒多。王龙堂问起杨岚的近况,李云朋简单说了。王银娜低眉弄眼地叹道:“牛郎织女相思苦啊!”
王龙堂说:“听说你媳妇就要调到海平了?”
李云朋一愣:“您怎么知道?”
王龙堂高深地说:“你是我侄子,你的事我不关心谁关心啊!你不告诉我,我有嘴可以打听嘛,大叔有个想法,我要聘请杨岚当我们凤凰公司的法律顾问、兼职律师,薪水好说,她要多少我给多少。”
李云朋沉吟了片刻,说:“杨岚是官家小姐脾气,我没把握,到时候再跟她商量商量。”
王龙堂夹了一只大虾放在李云朋面前问:“换届选举开始了,长生当副县长的事听说了吗?”
李云朋说:“我整天在工地忙,换届的事也不归我管,谁会跟我汇报啊,不过说句实话,拦潮大坝工程转包出了乱子,可能会影响长生的升迁啊!”
王龙堂哈哈笑了:“不会吧,长生和罗守志县长是铁杆朋友,省里的孙副省长是我的表弟。如今这官说是老百姓选,可这从上到下哪个戴帽翅的是老百姓投的票啊!你说是吗?连我们村长都是乡长定的!”李云朋苦笑了一下。
王龙堂动了感情,一脸慈祥地看着李云朋说:“云朋啊,我没儿子,打小我就把你当我的亲生儿子看,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你和银娜没能走到一块儿是我一生的遗憾!要多照顾她。听说你丈人到政协了,往后官场上遭到啥麻烦,你丈人不能办的,大叔跟你去找孙副省长!”
李云朋看出王龙堂动了真情,心里一热,举起酒杯说:“大叔,我敬你一杯!”
趁王龙堂和王银娜出去轮着敬酒的时候,李云朋去了洗手间。他解完手守在洗脸池旁可劲将水往脸上撩,他并没有喝多,只是给自己提提神。
走出洗手间,正碰上妹妹云红,他有些奇怪地问:“你也参加庆典啦?”
李云红说:“那是你们领导的事儿,人家请我干啥?既不能增光,又不能添彩,还得再搭一顿饭。我是自个儿花钱来吃的。”
李云朋朝妹妹一笑,又回到了自己的桌上。
李云红来这里有自己的目的,但她没有跟李云朋说出实情。和她一起吃饭的还有李长生。李长生挺着肚子,衣着很讲究,一身的名牌,脑袋被王银娜弄得很亮。正是换届选举的非常时期,李长生不喜欢抛头露面,尤其不能在岳父的海洋馆开业仪式上抛头露面,人们越是没有在公开场合见到他,就越是会想象他在为龙化经济发展埋头苦干,这种想象本身就是一种民意啊!
但今天他不能老老实实坐在那张硕大的经理桌前了,李云红几乎把他的手机打爆了,非要和他谈一谈。李长生忌讳上班时间有女人找他,怕给别人落下口实,于是就把地点定在了金鼎饭店,并赶在参加海洋馆开业的领导来宾就餐前溜进了饭店,选择了拐角的一个雅间。
李云红来了,开门见山就要欠款,因为她拖欠珠海某厂商的款资迟迟不归还,被债权人起诉了。李云红态度很明朗:“人家起诉我,我就起诉你万达,反正你是法人代表,一个副县长候选人站在被告席上不体面吧?”
李长生满脸堆笑说:“妹妹,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你哥哥是市长,嫂子是律师,我怕你还不成吗?可我也是被三角债拖着,两手攥空拳啊!”
李云红说:“本来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让你难堪,可我已经到了绝境了,如果你拿不出钱来,我只能到法院说理了!”
李长生头上冒汗,想不出什么办法,就一杯接一杯喝酒,越喝酒汗冒得越多。李云红看着有些腻歪,就去了洗手间,她知道李长生不会溜走,满楼都是参加庆典的人员。不想碰上了哥哥李云朋,她不想让哥哥知道自己债多缠身的事,怕哥哥担心就撒了个谎。
回到雅间,见李长生已打开了房间里的卡拉ok机,正拿腔作调唱着梅兰芳的《宇宙锋》,听着他的娘娘腔,李云红感到一阵肉麻,她走过去关了电视机说:“真受不了你,简直是杀人武器!”
李长生停了唱说:“我还得过万达杯京剧清唱比赛第一名呢!人家都说闭上眼睛听梅兰芳,睁开眼睛看李长生。”
“得了,你花了钱,人家不捧你才怪!说正经的,看你高兴劲儿,是不是钱的事有谱了?”
“哥哥我想出一条妙计!”李长生得意地说,“我们万达手里压着一艘旧船,是从烟台国家海洋研究所退役下来的考察船,身份可不一般啊!原本是给拆船厂进的,可拆船厂黄了,就那么撂着呢!我听说海底隧道考察渤海潮正需要这样一艘船,隧道建设本来就资金紧张,买不起新的,再说买新的也得不偿失,隧道建成就用不着了,我看这正是机会,你去说服你哥,把它买下来!”
李云红不屑地一笑:“我哥缺心眼啊?他又没开废品收购站,买艘破船干啥?”
李长生说:“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只是旧了点,修缮修缮,加点机油,照样欢实地跑,如果六千万买了,我不仅还上你七十万,还要给你一百万的中介费,这可够扑腾两三年的吧!”
李云红喜在心中,但表情却冷静:“我怕办不了。”
李长生庄严地说:“用钱说话,万事不怕。如今这年头,就是父子没钱都不亲,你闯了这么多年市场,不比我懂?这样吧,我先从我老丈人那里借五十万,你看着打点。”
李云红点点头。
26
杨岚回到海平还带来了各种调入手续,她打算先找一个与自己事业对口的单位上班。李云朋就找骆振江市长,将杨岚安排进了市司法局。在杨岚看来,这当然是权宜之计。她打算稳定下来开一家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既上班,也不影响在法庭上慷慨陈词,因为她有律师证,也因为她在司法局是个闲职。局长悄悄告诉她时间由她随意安排,也就是说她可以不上班。这样一来,在来到海平开始的一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在家,或收拾家务,或偶尔翻翻法律书、时尚休闲杂志,或干脆大段大段时间地看言情电视剧。时光在她的手中就这样随意打发着。她想,做一个赋闲在家的女人真好,多少年她已经没有这样放松自己的身心了。
这天,就在她正为电视里的女主人遭丈夫抛弃而嗟叹之时,门铃响了。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衣着华丽、婀娜多姿的中年女子,她自报家门:“嫂子,我叫王银娜。”门口停着一辆凌志轿车。杨岚不认识她,但她知道丈夫的初恋,也听丈夫说起过那女子的名字,但她早已忘记了,不可能瞬间将丈夫的初恋与这女子联系在一起,当王银娜说“我是李市长的同学”时她才恍然明白了。
杨岚平静地说:“你们的李市长不在家。”她看着那女子,心想:这也许就叫风情万种吧!
“嫂子!”王银娜笑了,“我不找他,我找你,我去你单位找了,说你在家,好不容易才找来了。是这样,我父亲建了一座海洋馆,很好玩,他想请你去看一看,这不,派我开车来了。”
杨岚觉得与其为电视里那些疯疯癫癫的男女命运牵肠挂肚,到不如出去透透气,大海总是能让人的心情好起来的。
杨岚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李云朋已经到了家,正站在灯光柔和的客厅里吹箫,曲调悠悠扬扬的。杨岚听出是《光阴的故事》,但个别音节不太准。她鼓了几下掌,拉亮了吊灯。李云朋将箫一丢,仰身躺在沙发上:“回来啦?连吃带玩的很风光吧?”
“你怎么知道?”杨岚边脱外衣边问。
“王银娜打电话告诉我了。”李云朋说,“老婆不做饭,都是男人惯,我还没吃晚饭呢。”
杨岚说:“是吗?那你还有精神吹箫啊,饱吹饿唱,该不是撑的吧?不过你这官越做越大,箫吹得越差呀!”
杨岚边说边走向厨房,却被李云朋叫住:“你回来。”杨岚回来了。“把吊灯关了,怪刺眼的!”杨岚把灯关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壁灯的柔和光亮。
李云朋说:“你坐在这儿!”
杨岚坐在了他身边。
李云朋有些粗鲁,抓了杨岚的手说:“行吗?就是那个行吗?”
“哪个……行。”
李云朋抱住杨岚,手忙起来,之后手脚同时忙乱起来,在像撞击礁石般的爆发之后,两人清晰地听到了“嘣”的一声。草草清扫战场,杨岚问:“什么声音?”李云朋说:“肯定弹簧断了。”杨岚说:“天哪,不吃饭,弹簧断了,吃了饭呢,山崩地裂?”李云朋有些难为情,说:“逗你呢,我吃了。自从当了副市长,就把肚皮交给党,想回家吃饭都难。今晚吃的是药膳,都是补的,这不回来就给你惹事了。”
杨岚一本正经地问:“谁请的?”
李云朋说:“龙化的罗守志书记。”
杨岚扑哧一笑:“明天还得来人修沙发。”
二人躺在床上。杨岚讲起了一天的旅程,无非是看、玩、吃,又谈论起她眼中的王银娜和王龙堂。她说王银娜漂亮、张扬、善交际,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王龙堂城府很深,难以琢磨。杨岚告诫李云朋,不宜与这两个人交往。因为前者曾与李云朋有过一段旧情,交往过频易旧情复发,犯生活作风错误;后者能利用李云朋的权力谋取私利,使李云朋陷入腐败的泥潭。李云朋听着杨岚的喋喋不休,笑了:“你当律师的应该知道推理不能当做证据。你就别瞎想了,我心中有数。”
杨岚掐了他一下,说:“往后吃了药膳哪儿都不能去,回家来!”
李云朋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叹口气说:“这种人不能惹呀!老爷子当年本是卖鱼卖虾的小贩,有一年龙化湾闹油荒,机帆船出不了海,他就找到当时的省石油公司孙经理,把油低价买来高价卖出,几天就发了。”
杨岚问:“孙经理是现在的孙副省长吧?”
李云朋点了点头:“是啊,后来不卖油了,就搞运输,李长生手下盐场的盐,都是老爷子的车队一车一车运出去的,更发了。现在人家有钱有地位,什么企业家、县政协常委、商会会长等等一大堆,别说在龙化,就是在海平市也算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啊!”
杨岚不无忧虑地说:“我看你在海平的仕途不会那么顺畅,还是去香港办事处吧?”
说话间,响起了门铃声。李云朋一看表已经十点了,自言自语地问:“谁呢?”杨岚拉住他:“别去开门,怕是坏人吧?”李云朋说:“这是部队大院,一片净土。”说着下床,穿了衣服去开门。
李云红拎着一个大皮包,跟随李云朋走进屋来。
李云朋开玩笑说:“云红,自打哥当了副市长,还没人给我送礼呢,没想到第一个送礼的是我妹妹,带的金条还是珠宝啊?”
李云红把皮箱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哥,你自个儿看吧!”
李云朋打开皮箱,里面装了一打打的百元钞票。他瞪大眼睛,愣住了。少顷,他问:“你这是干啥?”
李云红边吃着茶几上的香蕉边说:“送给你的。”
“啪”地一声,李云朋的手掌落在了桌子上,吓得李云红跳了起来。
“云红,你把你哥当什么人了?哪儿学的这套?”李云朋指着妹妹的鼻子喝道,“你可别把哥哥往火坑里推啊!”
李云红小心地说:“哥,这是我自己挣的钱,知道你和嫂子生活不富裕,妹妹送哥哥钱还算行贿啊?”
李云朋严厉地呵斥道:“有什么事你就说,钱你一定给我拿走!”
杨岚穿着睡衣跑了出来:“云朋,你嚷什么?云红是自家妹子,你可别委屈她。”跟着扶李云红坐下,又关上皮箱,交给李云红,问:“你有什么事吧?”
李云红鼓足勇气说了考察船的事,她没有说是李长生让她这么做的,是自己的蓝海洋公司要做生意。
看着妹妹像被枪声惊吓的小鸟,李云朋的心开始不安起来,这些年他离家在外,照顾父亲、养家置业的事几乎全都落在了妹妹稚嫩的肩头,她吃了多少苦,从来没对他这个哥哥提及过。李云朋呼了一口气,怜爱地拍拍李云红的头,说:“只要有办法,哥哥帮你!”
李云红点点头,拎起皮箱要走,被杨岚拉下:“都半夜了,你带这么多钱走哪行,咱家屋子多,你就住下吧!”李云红答应了。杨岚就带她上楼。
李云朋笑着说:“咱家可没枕头,你枕着皮箱睡吧!”
杨岚说:“你就别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