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
大黑狗神气活现地蹲坐在他的身旁。
女人从山坡下走来。
她二十多岁,正是女人最美丽的年龄,腰身纤细,风姿绰约,拎着裙角上山的时候,显得格外迷人。
“原来你不是菩萨。”
“嘿嘿,”少年一边神魂颠倒,一边嬉皮笑脸,“可我是菩萨心肠啊!”
“听叶老师说,你会盗墓?”
“‘会’不敢说,”少年笑,“略知一二而已。”
“那么,你盗墓是纯为自己用钱寻宝,还是也受人委托,接生意?”
少年愣了一下,笑容虽然还在,眼神却已经冷下来了。
“像你这样的美人委托,我自然也是接的。”
“酬金怎么算?”
“谈钱多伤感情。”少年拍了拍身边的草地,“你能和我坐一会儿,说会儿话,让我看看你,就什么都值了。”
那女人看着他,慢慢地,眼圈都红了。
“我有一家酒馆,你知道的,大概能值得五六十两银子。”她慌张地说,“也有一些积蓄,一百两我一定付得起……”
“你真的想盗墓?”
“对。”
少年叹了口气。他揉着黑狗的颈毛,不动声色地给心中某处温柔的地方,重新盖上了盖子。
“我先前连累你受伤,原本就欠着你。”
“你……你同意了?”
“你想让我盗谁的墓?”
女人猛地掩住了嘴。大颗大颗的泪珠簌簌滴落,仅仅是一瞬间,她就已经泣不成声。
“我……我丈夫的。”
蔡紫冠推开门,黑狗太平抢在他的前面,从门缝里钻了进去,毛茸茸的大尾巴一闪。
“老头儿,你干的好事!”
叶天师正跟杜铭聊雪飞鸿的事,被蔡紫冠质问上门,撅着雪白的山羊胡子,整个儿糊涂了。
这里是叶天师的书房,一间令人叹为观止的茅屋:
——地上是半寸高的青草,柔软清新,一脚踏上去,隔着鞋袜,也能让人从趾尖一直融化到心里;头顶是巨大的天窗,绕圈爬着藤蔓植物,随时根据日照,调整屋中的光亮;屋子里有两株弯曲的桃树,一株弯成床形,一株弯成椅形,可让人或坐或靠;茅屋的四壁则是藤萝拧成的书架,一格一格,分门别类地放置着叶天师五花八门的藏书。
杜铭坐在床形树上,警惕地瞪起两只铜铃大眼:“你们要内讧了么?”
“少做梦!”蔡紫冠一肚子没好气,“镇定珠也还你了,伤也没事了,还赖在这里干吗?”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一名资深盗墓贼,而这杜铭却是朝廷镇国将军麾下的大将。几天前两人争夺一颗陪葬的镇定珠,杜铭中了半相军师雪飞鸿的妖法,险些形神俱灭,幸好被叶天师救了过来。
从杜铭来到这百花谷,其实已经又过了四天。
四天里,杜铭不是鬼鬼祟祟地在谷中乱转,就是被叶天师拿住聊天,蔡紫冠看在眼里,心里反感他很久了。
“老板娘住得,我就住不得?老子交不出镇定珠,完不成军令,哪里也去不了了!”
杜铭扯开胸前的衣服,胸口正中,嵌着那颗蓝幽幽的镇定珠:“再说了,老子让你们镶了这么个怪玩意儿,不人不鬼地丑死了,能上哪儿去?”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蔡紫冠没好气,“有种的谁害得你‘半死不活’、‘不人不鬼’,你就找谁去啊。”
“是你害的,我就找你!”杜铭嘿嘿一笑,露出两排又白又齐的大牙来,“要是没有你,老子早就立下大功,升官发财了,还用得着在这破山沟里耗着?你要是看我不顺眼,来来来,有种地把镇定珠抠出来,再把老子给杀了算了。”
“这么大的个子,偏偏没脸没皮!”
“老子连命都快没了,”杜铭大大咧咧地躺在桃树上,把胸前的衣裳一合,遮住镇定珠,“还要脸干吗?”
这两人命中犯冲,三句话就要吵。
黑狗太平蹲坐在两人中间,一颗大头左一转右一转,聚精会神地观战。
叶天师连忙拦住他们:“紫冠,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乔娘啊!”蔡紫冠气急败坏,“你怎么可以告诉她,我是干什么的呢?”
乔娘就是蔡紫冠与杜铭打斗时,被误伤的酒馆老板娘。也是后来被蔡紫冠舍命带来,由叶天师妙手救活的女子。
“告诉她又怎么了?”叶天师正色道,“你现在觉得自己的营生见不得人了?”
“别扯淡了,她让我去帮她盗墓!”
“你不就是个刨坟掘墓的小贼么?”杜铭大笑,“她找对人了呀。”
蔡紫冠瞪他一眼,想骂回去,又无话可说。
“杜铭没说错啊。”叶天师眨巴眨巴眼,“她要盗谁的墓,你能帮的话,帮她一把不就行了?对你来说不就是举手之劳么。”
蔡紫冠叹了口气:“她要盗的,是他丈夫的墓。”
“她是个单身女人?”叶天师都有点张口结舌,“……她丈夫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么?好端端的,她还要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
“这小娘们行啊!”杜铭简直是在赞叹了,“明明长得一朵花儿似的,心可真毒!”
“要是那么简单,我也就不用烦心了。”蔡紫冠脸如苦瓜,“偏偏他们夫妻的感情很好。只不过五年前,她丈夫出门收账,从此一去不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五年前?那可完了。”杜铭冷笑一声,“这世道,失踪五年的话,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
叶天师看看他,再看看蔡紫冠:“杜铭说得没错啊。”
“可是乔娘……却总要亲眼看到自己丈夫的尸骨,才能死心。”
书房中一时一片沉默,太平的耳朵动了动,不安地“汪汪”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