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过喜欢她。”
“你莫非忘了你说过的话?”
“哪一句?”
“阁主从不需要别人的喜欢。”
赵客怔住,随即脸上泛起了苦笑。
他这次是真的挖了个坑然后自己跳了下去。
就算他再怎么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周伯符也只会以为这是接近“她”的手段。
“我只是随便说说。”
“但我不只是随便听听。”
赵客无奈地闭上了眼,选择了放弃解释。
有种人,只听自己爱听的话。
有种关系,越解释越复杂,越复杂越有猫腻。
于是,赵客转移了话题。
“既然我已经入伙了,你也该和我说一说你是如何发现这群马匪的?”
马匪从不在一处久待,他们如同蝗虫,将所行之处的村庄化作废墟之后,便会换一处地方继续烧杀抢掠。
他们戏称这种行为叫“牧羊”。
也因此,他们的行踪难觅。
周伯符摇了摇头。
“相信我,你不会想听的。”
赵客目光坚定,道:“我承受的住。”
盯着赵客的双眼,半晌之后,周伯符深呼了口气。
“我发现了一处荒村,村里没有活人。”
没有活人,那自然都是死人。
赵客皱眉,问道:“然后呢?”
周伯符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我没有找到村民,一个都找不到。但村里有一口井,这口井很深,深到很费劲才能打起一桶水。”
“你既然这么说,想必你打过。”
“我打过,还打了满满一桶,然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我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还能找到什么!
人。
死人。
那群怎么也寻不到的村民!
赵客嘴唇发白,坚定如他,也不愿去细想这种修罗场的画面。
井口的恶魔在狂欢,井底的活人在哀鸣!
残月如血,拉长扭曲了马匪的影子,人与影都在这妖冶的红光下发生了异化。
“他们该死。”
赵客握紧了手里的刀,那把过去十二年只用来杀牛宰羊的屠刀。
可这几日,它却杀了不少人。
这些人,赵客并不觉得比畜生更难杀,也不觉得能比过畜生。
其中有些,甚至比畜生还不如。
周伯符道:“我听过你在边城干下的事。”
赵客仰头道:“哦?”
浩大的万马堂,竟然被一名屠户所灭。
周伯符叹了口气。
他觉得赵客这人如同一把刀,一把没有刀鞘的刀。
如此的张扬,如此的不敛刀锋。
周伯符真心诚意道:“如若我是你,说不定我也会和你一样。”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太锋芒毕露。”
“不,我反倒希望世上你这种人再多一些,这样……或许天下的许多事也会简单不少。”
周伯符再次出现在了牛车的车顶,他望着前方的滚滚黄尘,目光明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的刀,非常快,快到比我更快……不,与其说是快,不如说是一种宿命式的刀法。”
刀出人亡,这就是宿命。
宿命就是无法逃避,无法改变的命运。
周伯符对于赵客的刀,从来不缺赞美之词。
相同高度的人,从来不会却贬低对方,因为贬低对方,就是贬低自己。
“你见过我的刀?”
“听过。”
“从哪里?”
“死人的口里。我说过,死人会说话,比活人更会说话!”
死人的肉身记录着生前的痕迹。
有人用刀,大开大合,招式多偏向劈砍,入肉极深,切口较大。
有人用刀,主灵活轻盈,入肉的伤口浅且繁杂,没有一处相似。
用刀如同书法,久而久之,就会产生属于自己的风格。
周伯符笃定道:“所以你的刀绝对很快。”
赵客道:“你见到刀伤了?”
周伯符抿着嘴,没有说话。
出刀收刀,入体无痕。
快刀,真正的快刀,就连刀伤也几乎没有!
神乎其技的刀,神乎其技的人。
赵客垂头,他从最初就注意到周伯符腰间插着的小刀。
匕首长短的小刀。
只有见过快刀的人,才知道快刀造成的伤口究竟是怎么样的。
那周伯符的刀到底有多快呢?
周伯符道:“你想要见我出刀?”
赵客点头,对于这位初次见面就给他带来危机感的残兵头领,赵客总有些跃跃欲试。
周伯符意味深长地笑了,他继续道:“你会有机会的,而且不用等太久。”
“多久?”
“就现在。”
赵客一愣,掀开门帘,发觉前面不远处已经升起了炊烟。
“赵兄,你是否好奇过,我作为残兵的头领,究竟缺少了什么东西。”
兵败如山倒,残军亦末路。
赵客是曾好奇过,除了冯一笑以外,周伯符和王求全似乎都没有任何残缺。
“你看不出来实属正常,因为我的残缺不在外表。”
周伯符双眼变得茫然无神,手自然下垂至腰间,用布条随意捆着的小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一股心悸的冲动涌上心头,赵客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死盯着这把小刀。
这是周伯符第一次出手,但这次出手却让他后背冒起了寒意!
这是白衣剑客都未给他带来的危险感!
“我天生没有痛觉。”
话出,人却不见。
远方,一抹淡淡的身影乍现,这是重叠的虚影,是高速运动遗留下来的痕迹。
风吹草动,炊烟的方向也已缭乱。
一片云朵渐渐地飘到了上空。
马匪的警惕性是唯一可以称道的东西,哪怕是熟睡时,他们也会将耳朵贴至地面,以防有外敌从夜里突袭。
而当前正值午后,一辆马车自东边而来,疾驰掀起的尘土有丈余高,这种动静,就算不是马匪,只要不瞎,都能发现。
但周伯符本来就不打算偷袭。
偷袭的人,也不会选择午时,太阳最烈,警惕性最高的时候发起突袭。
马匪们纷纷抄起弯刀,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马。
无论是选择逃跑,还是硬碰硬,第一件事就是上马。
骑砍的威力,不是步行可以媲美的。
人随马动,刀随人动。
三者融为一体,这样挥刀的力道,足以将身着甲胄的敌人撕成碎片!
其中一名马匪吼道:“对面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
因为他们只看见一人!
马匪头子讥笑了一声,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许多失了神发了疯的人,都会变得如此愚蠢,变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他们觉得一个人就能将自己这帮人消灭干净?
不过,马匪头子也能理解。
丧亲之痛,切肤之痛,放在谁身上也会发疯。
但这种疯,真的有用吗?
马匪头子也觉得自己疯了,还疯了二十多年,疯到被别人当作怪物还乐此不疲。
杀人饮血,不把人当人。
甚至不把自己当人。
这才是真疯!
“杀了他。”
马匪头子的大胡子抖动了两下,笑的更厉害了。
马匪们吹了一声口哨,也大笑了起来。
其中几个性急的马匪动了,他们双腿一夹,几匹马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赵客慢慢将刀上的纱布摘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他不急,他相信这些人不需要他去解决。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远方的那道虚影之上。
这道虚影,只有赵客能看见。
虚影距离马匪越来越近,周伯符最先遭遇的就是那几名坐不住,已经挥刀而来的马匪。
周伯符出刀了!
他的出刀姿势很奇异,很不通武理,他是近乎将自己递了出去。
在赵客的眼里,他仿佛是被小刀带着往前冲刺的。
赵客皱起了眉头。
任何武学都注重人体的中线,这条中线贯穿上下,一旦中线暴露,那么等于空门大开,全身上下的破绽全部出现。
没有一名武者会全力出手,除非他打算找死。
但周伯符却表现的像是去找死。
虚影很快与马匹交错了,周伯符的速度没有减慢,他穿过这些马匹,继续直直地往马匪头子而去。
赵客眯起了眼,时空在他的眼里开始静止。
马匪们的长笑声戛然而止。
一抹鲜红的伤口在马匪们身上绽起,越绽越开,如同一朵血色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