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之道,浩如烟海。
没有一个人能说自己能完全掌握,因为就连同一门武学,不同的人施展开来,也迥然不同。
越高深的武学越是如此。
这一点,赵客自然明白。
可在他盯着周伯符在空气中时现时无的身影时,他却产生了疑惑。
这个疑惑产生的时候,就连他也觉得非常可笑。
周伯符似乎不懂武功。
至少……不会刀法。
他的动作很简单,只是常人用刀所能使出的那几种动作。
这种简单,不同于赵客,也不同于东方极。
周伯符是纯粹的不懂武学。
残兵的头领竟然不会武学!
这种话说出去,足以让天下九成九的江湖人士笑掉大牙。
可更为讽刺的是,这种不会武学的人偏偏就能轻易地杀死他们。
像杀鸡一样杀死他们。
“我天生没有痛觉。”
联想起周伯符所说的东西,赵客闭上眼时,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周伯符的路数。
一种亡命的路数。
这种路数,很可怕。
世上没有谁能防守住这样的人,这样的刀。
赵客也不能。
赵客喃喃道:“以伤换伤,以命搏命,难怪他用的是小刀,如此短的小刀!”
风驰电掣的速度之下,周伯符的小刀收割的是一批又一批的马匪。
他们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屑,转向凝重,最后变成恐惧。
他们本不应该去恐惧,他们才是恐惧的化身。
马匪头子的脸渐渐扭曲,他的大胡子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在颤抖。
他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因为疯子没有常人的情感,比如害怕,比如仁慈。
可他错了。
世上的疯子很少,但畜生很多,而畜生也没有常人的情感。
这种认知的破灭,使得马匪头子彻底丧了胆,他拿起弯刀,狠狠地拍打了一下坐着的马匹。
他跑了,抛弃了一批批倒下的弟兄。
他不打算去报仇。
只有蠢货才会为了别人的命而拼上自己的命!
风渐渐停了下来,周伯符也停了下来,他看向赵客,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头发。
他还记得,要留一个给赵客。
丧家之犬,从来都是慌不择路的。
马匪头子驱马直直地冲着赵客而去,他的心目中,那鬼魅般的身影才是真正的恐怖,至于能见着的,似乎就没有那么唬人。
他回首,发觉那杀了他兄弟的人已经不打算继续追来。
呼——
马匪头子心中大定,他目前面对的只是那牛车上的人。
他俯下身,进入了状态。
身下的马跑得越来越快,这是一匹好马。
马匪头子骑的自然是最好的马。
这样的马,加上这柄锋利的刀,一次简简单单的冲击,就足以令这辆牛车包括车上的人彻底分割!
赵客已经把纱布扯了下来,他目光平静,直视即将就要接近他的马匪头子。
他轻叹了一声。
有些东西,看不见的时候才更加可怕。
比如周伯符的人,比如赵客的刀。
没有人能看见他出刀,没有人能看见他收鞘。
只有赵客明白他是如何挥出这一刀的——那并不完全是从他手上发出去的,他的手握着刀,刀上也同样有力量发出。
这柄刀,在他手里,本身也仿佛有了生命。
有了生命,就有力量。
生命的潜力,这种力量的强大,几乎已和那种无坚不摧的剑气同样可怕。
赵客本不必用这种力量去对付马匪头子。
这是他在雨中茶亭领悟的刀法。
一种欢快的刀!
“吁!”
马被缰绳一勒,马匪头子感觉喉咙一甜,吐出了一口血。
他停下了继续冲锋。
这种时候的退缩代表着必须要自己去承受这种冲击力,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感觉到一股危险感,他似乎觉得自己被一头毒辣的眼镜蛇盯住。
马匪头子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已经救了他无数回。
他接着一拍马背,马瞬间被拍成了碎末,粉红色的碎末,马腿如同被抽走一块的积木,瞬间倒塌。
陪伴了自己半生的兄弟可以牺牲,更别提一匹马了。
“砰!”
这是他最后的力量,这样的力道也超乎他的想象,这种生死之间激发的潜力使得他竟然躲过了赵客的刀!
明明应该刺入他血肉的刀锋,只不过贴着他的皮肤擦过。
这是第一次有人躲过赵客的刀。
这股力量使得他腾跃而起,一翻,再一翻,他的脚尖就踏到了牛车的车顶。
他想大笑,庆幸这次生还,但他的喉咙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
马匪头子垂下头,汩汩的鲜血从他的喉咙涌了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将血沾了沾,放入口中。
是血!
是他的血!
怎么可能,我明明躲过了这把刀!
马匪头子抱着疑问,倒下了去,然后被甩到了地上,陷进了沙尘中。
拍了拍黄牛的背,黄牛连忙停下了脚步,黑马也停了下来。
“你做了什么?”
周伯符一步一步走来,他的样子很凄惨,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嘴角边一丝血迹,左手更是异常的扭曲,修长的手上一道深痕,一直蜿蜒入锁骨深处,皮裂开了,可以看到里面粉红的肉色。
纵然一个人再快,也无法在这种环境下毫发无伤。
几十把弯刀将所有可以挪移的空间全部封锁,任何轻功都无法成功闪避,周伯符只能强吃几刀。
望着遍地的尸首,黄沙被血染成了红色。
赵客皱眉道:“你需不需要去包扎一下?”
“无妨。”
周伯符表现的很无所谓。
因为他外露的伤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结痂,在掉落。
他抖了抖,仿佛抖落了许多灰尘。
“我从出生少了痛觉,但也因祸得福,自愈的速度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赵客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有这种天赋,还觉得委屈?”
无觉无痛,代表着不惧生死。
周伯符完全可以不用分心防守,而专注去进攻。
“这不是天赋,而是诅咒。”周伯符把小刀插回了原处,他继续道,“一个人如若从小就这样,他早已死到不能再死。”
痛觉是人类不可或缺的感知。
它不是惩罚,而是馈赠。
碰到热水,它可以示警,让人迅速缩回手防止被烫伤,被人打倒,能从对方的力道上察觉轻重,在对方力竭的时候寻找到反击的机会,喝到类似断肠水的毒药,还能立马反应过来寻找解药……
赵客点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难怪周伯符不会武功。
打个比方,一个人出拳击打对方的坚硬部位,比如额头,很容易造成自己骨折,有痛觉的人就能慢慢调整出手力道,但周伯符这类人,完全不会注意到这种现象,而是会令自己的伤势越来越严重。
“我想不通,为何他躲过了你的刀,却还是死了。”
周伯符蹲下身,伸出手确定马匪头子死绝之后,松了口气。
他曾说过,赵客的刀带着一种宿命式的感觉。
中刀者,一定死。
但是,这也是要刀身接触到人的。
没有碰到人的刀,也能杀人?
赵客摇了摇头,道:“我的刀,从来不只出一次。”
从来不出一次的刀,大多数人都看不见刀身,就连周伯符这种人,也只能看见一次。
周伯符看向赵客,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赵客在刹那间,究竟挥出了多少刀?
这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