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麟德殿,灯火辉煌。
这座华夏有史以来规模最宏大,最雄浑、壮丽,占地足有一万两千多平方米的巨大宫殿,正敞开大门,迎接长安城中最有权势的一群人。
远远看去,三座巨大的宫殿连接在一起,庞大的斗拱层层叠加,向外伸展的屋檐如巨鸟的翅膀,碧瓦朱檐,高低错落,灯火灿烂,繁华如梦。
正如这个即将逝去的时代。
这座宫殿大度而不浮华,雄浑而不雕饰,威严而又不失活泼。
站在二层景云阁上,远可南眺秦岭、北望渭原,近可俯览太液池。
不过,也正如这个即将逝去的时代,涌入这座旷世宫殿的王侯、大臣、勋贵……以及形形色色的各级官员,大多暮气沉沉。
就连晚宴主角的独孤贵妃和皇帝,脸上也没有多少热情和笑容。
看着这熙熙攘攘,一个个富得流油的百官,李岘恨不得当场磨刀,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而独孤贵妃向来喜清净,对这种喧闹的场面并不是很热衷,所以脸色很冷峻。
身为少府监,从三品大员的米福。
和许多官员一样,是满怀期待前来参加宴会的。
为了巴结这位极有可能成为皇后的独孤贵妃,他足足备了价值上万两银子的大礼。
特别是那些没有巴结上苏家的朝廷大员,更是忍痛割了自己一刀,以“壮士断腕”的气魄拿出家中一半的钱财,只求在这位独孤贵妃面前混个眼熟。
对于这次奇怪的“国宴”,这些大臣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这就跟普通百姓家办酒宴一样,不就是为了收点礼金吗?
既然有这种机会,当然不可错过。
一旦用钱帛打动了这位贵妃,以后要是想升官,让这位贵妃在皇帝吹吹枕头风,那不要太美。
当然,也有人一毛不拔。
因为他们并不看好这位独孤贵妃,现在苏家权倾朝野,阉党掌握宫禁,皇帝就是笼中鸟,没有什么实权,而孤独家又远离朝廷,远水解不了近渴。
所以,他们会将宝压在苏家和阉党。
但更多的人还是到处押宝,反正钱有的是,不管将来是苏家胜出,阉党胜出,还是独孤家异军突起,他们都是赢家。
不过,这群本来满脸笑容的大臣、勋贵,一入座顿时大呼上当。
虽然远远一看,殿中杯盘叠叠,各种水果点心种类繁多,看起来很丰盛,但一坐下来才发现,他们面前仅有一盘水果,一盘点心,甚至连酒水都没有,只有一壶清茶。
现场,也没有什么丝竹管弦。
更无妖娆的舞女和谄媚的戏子。
殿里十分冷清,甚至有几分肃杀。
少府监米福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早上和中午都只吃了一些点心,准备在这场皇家宴会上尽情享用皇家美食。
可是,盘子里居然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块点心和几乎快腐烂的水果。
这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这可是皇家盛宴。
怎么能如此敷衍?
太丢脸了。
大唐皇室,什么时候如此落魄过?
轰!
大殿里顿时一片哗然。
“酒水、肉脯呢?”
“这葡萄都不新鲜了!”
“就这两块破点心,还不够某塞牙缝。”
不过,左仆射苏辅国和右仆射魏东成这时候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他们倒是想看看,小皇帝又要耍什么新花招。
而有几个勋贵、御史却忍不住暴脾气,跳了出来。
奶奶滴,老子送了几千两的礼品,就拿一盘破水果招待老子,像话吗?
你个狗皇帝,也太抠门了吧?
“陛下如此羞辱臣等,实非明君所为。”
“如此寒酸的国宴,有损我大唐风度。”
“请陛下彻查光禄寺!”
看着几个刺头跳了出来,李岘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有点期待。
“光禄寺卿何在?为何没有酒水肉脯,丝竹管弦?”
李岘佯装勃然大怒,站了起来。
坐在李岘身边的独孤贵妃美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谁才是始作俑者,她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皇帝的“演技”居然如此炉火纯青。
这还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暴君吗?
“老臣魏冉,有罪!”
一个瘦骨嶙峋,一脸菜色的老头走了出来,跪在地上。
“说,为何如此怠慢朕的大臣们?败坏我大唐的脸面?”
李岘直接拔出天子之剑,杀气腾腾的冲到大殿中。
“陛下恕罪,国库空虚,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魏冉板着一张老脸,配合着某人演出。
“卿何出此言?朕不是下令停止万象宫修建了吗?国库怎么就没有银子?”
李岘一脸愕然,更加愤怒。
“陛下,老臣有罪!”
裴绩见状,麻溜的走了出来,跟光禄寺卿跪在一起。
“大胆裴绩,你作为户部尚书,为何不拨银子给光禄寺?”
“陛下有所不知,万象宫的余银乃是向河东苏氏借贷,万象宫停止修建,余银都归还河东苏氏,”
“什么,难道国库一两银子都没有了吗?”
“老臣身为户部尚书,不能为君父分忧,死罪……”
李岘一脸震惊,茫然的目光扫过群臣,无比吃惊的道:“没想到大唐国库居然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居然穷到了这个地步,诸位爱卿,你们谁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场,落针可闻。
跳出来的几个勋贵、大臣也都沉默了。
不过心里却捧腹。
你奶奶滴,你个狗昏君,你自己难道没点数吗?
“陛下,老臣有罪!”
在沉默足足两分钟后,终于有耿直的清流老臣站了出来,跪在地上。
反正这国宴是吃不成了,许多官员只想早点结束,于是也纷纷效仿,请罪。
而苏辅国深怕李岘打那苏家那几百两银子的主意,也带头跪了下来。
表演。
不光李岘这个主角擅长。
在场的大佬要是穿越到二十一世纪,那都是影帝。
毫无悬念。
国宴不欢而散。
虽然魏东成和苏辅国很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小皇帝演技几乎无懈可击。
“给朕清点库房,把礼品都核算成银子,送到朕的內帑。”
宴会一结束,李岘便笑吟吟的对高源道。
高源看了一旁的独孤贵妃一眼,欲言又止。
“贵妃淡泊名利,对钱财不感兴趣,你照朕说的做。”
李岘看了一眼身穿盛装,脸上扑满粉底,化妆得化跟鬼一样的独孤贵妃,笑道。
“陛下缺钱,何不早跟臣妾说?”
独孤月淡淡的道。
她现在算是看出来了,皇帝之前一直在演戏。
什么独宠苏贵妃,虽然有好色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恐怕只是为了拉拢苏家,压制阉党。
现在,阉党被苏家压制得服服帖帖,再也没有随意屠杀大臣、废立皇帝的威风了,皇帝又想借她独孤家的力量打压苏家,真是好手段。
她之前一直以为这家伙是个昏君。
但现在看来,她才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对于这个城府如此深的皇帝,她并不反感,反而感到欣慰。
至少,她从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大唐或许还有得救,她不用沦为亡国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