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巫鸻并不想从一个奴婢手里接过东西,牡丹便将温茶放在了榻边的案几上后,退在了一边。
巫鸻端起茶杯,浅饮了一口,又放于青木案几。
“有什么事就快说,别打扰我睡觉。”巫鸻一脸不耐烦,他垂足坐在榻沿,捉起黑羽蛇翻来覆去地捏玩,看来是真的无聊了。
宋宴一撩衣摆,在紫檀木桌边轻缓优雅地坐下,不知何时手执了一把折扇,并未打开。牡丹心领神会地也倒了杯温茶,轻放于檀木桌上。她抬眸时,便看到了眼前人的侧颜。青年冷俊的脸庞棱角分明,不紧不慢地饮茶时眉梢微低,狭长凤目深沉,一举一动尽显矜贵气度,行事暗有威仪,却又悠闲散漫,利落洒脱。
利落洒脱的人说话了:“我听说,巫族人除了擅长巫蛊、祝祷、占卜外,对医药之事也所知甚多。若是是细说这世间名草、毒草,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牡丹顿时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这人继续说道:“不知巫兄是否听说过绛云草?”
这三个字利落洒脱地一出,却惊得牡丹心脏咯噔一跳,汗毛倒竖。绛云草是魏府丢的珍草,宋宴没有必要打听一个别人家丢失的物什。但此刻提起,总让人觉得心里有点毛毛地。要是旁人说起绛云草也就可能为着无关紧要之事,但这个人是宋宴,就不能同一而论了。很难保证他不会从中看出一点猫腻,继而抽丝剥茧,扒拉出她来。这个时候,惊慌也是没用的,不过世间谁能想到在一年前晋越之战里死掉的楚暮能够换做女儿身继续存活于世呢。她相信纵然宋宴再如何天纵英才,也不可能这么快发现。
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百无聊赖的巫鸻一听“绛云草”这个名字,摸黑羽蛇的手一顿,抬头目光刷地一下射向宋宴:“绛云草?”继而如数家珍一般,惯性地道出:“绛云草,植株矮小,叶状祥云,长成时叶面由绿变红,故名绛云。生长于鬼愁崖北,绝壁石隙之间,十年一生。有奇效,能医先天盲、聋、哑之症……”巫鸻顿住,斜睨宋宴一眼,冷笑道:“笑话,凭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慢走不送。”
宋宴似乎丝毫不意外,方才听巫鸻说话时,他手执折扇一搭又一搭闲散地轻敲着桌边。巫鸻话一落,他右手执扇,“唰”地一声,折扇便展开真容。
“浮修子的山林野鹤扇!”巫鸻下意识地惊呼道,“怎么会在你手里?不,你竟然这样对待浮修子的折扇。”他想起了刚刚宋宴的举动,简直暴殄天物,让人心痛。
浮修子是这片大陆上最有名的文人之一,但为人冷漠高傲,不喜欢参与世间俗事。虽然有惊天画技,却很少为人作画,更别说画扇面了。因此,一旦有浮修子的墨宝流出,便会引起众人的争抢。像这把山林野鹤扇即便是一年前流出的最新的作品,哄抢之下,价格也抬到了千两黄金的高度。可是折扇一入市便销声匿迹,不知被谁拿下,各方文人墨客错失了鉴赏一番的机会,气得直捶胸顿足。
巫鸻本身是不喜欢这把扇子的,但是巫族中有一位权力极高的长老尤为敬重浮修子,视其为神明。对浮修子的墨宝的痴迷程度,是举国闻名的。巫鸻如今虽然登上了少族长之位,没最终成为族长,自然是不可能安枕无忧的。那么,讨好掌握最终决定族长之位权力的长老,也是必须要做的事。
是以,巫鸻对山林野鹤扇不可能不心动。
宋宴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含笑说:“巫兄若是能替在下解惑,这把折扇便归巫兄所属。”
巫鸻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山林野鹤扇,哼了一声,续先前之言道:“绛云草,能医先天盲、聋、哑之症,能复穿心之伤,修已废丹田。无伤之人服用,也能驻颜延年。”
“复穿心之伤,修已废丹田。”宋宴沉吟再念了这一句。听着至关重要的那两句话从宋宴之口传出,两牡丹不由自主地后背紧绷,虽然她确信自己并没有过于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么要是有人丹田受损,服用了这个药便能修复?”宋宴问巫鸻。
巫鸻说:“理论上是这样。”
“怪不得魏冀这么宝贝这绛云草。”宋宴了然一笑。
丹田受损的自然不会是如日中天的魏冀本人,而是他的长子,十七岁的魏仁。魏仁幼年时好骑射,从小便展现了卓越的天赋。可惜十三岁时不慎坠马,恰好丹田撞上了地上斜立的木枝,由此重伤。原本被寄予厚望而苦练多年武功的长子就这样废掉,魏冀自然是不甘心,不知想了多少方法也没能治好。动了绛云草,正如同动了魏冀的逆鳞。
但始作俑者却根本不在意魏冀的报复,牡丹关心的只是自己身份会不会暴露。她再次松了口气,还好宋宴只联想到了后半句。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宋宴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站在一旁的牡丹,微勾了一下嘴角,伸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饮下。
“今日叨扰巫兄了,告辞。”宋宴随手一扔,将山林野鹤扇丢给了巫鸻,笑着转身向外走去。
巫鸻慌忙去接住了折扇,怒道:“你这奸人!”还好没有磕坏,巫鸻爱护地摸了摸折扇。
见宋宴走出了门,牡丹顿了一下,紧接着小跑跟上了他的脚步。
无人知道短短的几个时辰里,玉卢别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夜半时分,万籁俱静,人酣睡。漫天的风雪,也渐渐停止。冬季夜里,唯有偶尔鸟啼此起彼伏。
今夜月色格外清幽,只是黑云多了些,一层飘过,一层又续上,被蒙住了月亮像个毛球。
此时,正是清月被黑云遮掩之时。
此时,正是百余黑影悄然接近别苑之时。
“杀。”别苑外的山林里,站在百名黑衣人最前方的人压低声音,凶狠地下令道。
刹那间,一百多个黑衣人一瞬就从原地消失,借轻功翻进了别苑后部,挥刀砍向别苑内值夜班巡逻的守卫。
这群人训练有素,武功明显不是江湖草莽之流。单拎一个出来,都能在天下英雄榜地榜上排上名号。
很多守卫都躲避不及,被悄无声息地割了脖子。有反应过来的,不过看到了一眼面前之人套着的黑面罩,便被一刀劈开面门,连抵抗都没能做到。
作为皇家别苑的守卫,自然不可能人人都是吃素的。
“有敌袭!有敌袭!有人进攻别苑,快防备!”一守卫声如洪钟,这一吼,其余的人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别苑立刻进入应敌状态,各个房屋的灯火都点亮了。
两方人刀剑唰唰对砍,一炷香过去,守卫一方虽然拼命阻挡,但还是改不了弱势。雅苑后方已成为一篇血地。
蒙面黑衣人中,发号施令指挥行动的人却是中间最为不起眼的人,姑且称他为蒙一。
“老大,差不多了,我们上?”蒙一身边的黑衣人压低声音问道。
蒙一点了点头,停下挥向守卫的带血钢刀,转身和刚刚说话的黑衣人一并从厮杀中绕开。蒙一一走,偷袭别苑的黑衣人似乎就更激烈了起来,想要为他们争取时间。而蒙一的两人的身影跳跃在苑内屋瓦之间,潜入别苑中后部,直奔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