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站直身子,他目视宗主天元,却沉默着不语。
宗主面无表情,他手一抬,一股气流将龚长鹰从冰棺中托起,慢慢的飞出冰棺。
他本想将龚长鹰放在地上,将寒气散去,而此时眼中却闪过一丝讶色。
因为林开向前走来,手臂直接搂住龚长鹰消瘦的身躯,那还未散去的寒冰之气扑在手臂上形成冰霜,尽管寒意刺骨,林开也紧紧的搂着。
“林开,你想明白了就好。”宗主手臂再次一挥,覆盖在龚长鹰身上的寒气居然像沙粒一般散去,然后涌入他的手心,林开也感觉全身回暖。
此刻,天元宗主继续说道:“马车就在门外。”
林开已经心寒谷底,宗主说的每一句话在他耳中就是逐客令,他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甚至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一旁的艾蕾儿连忙靠拢过来,握着师傅的掌心,灵气源源不断的输入龚长鹰体内。
林开看着艾蕾儿,搂着龚长鹰转身说道:“蕾儿,我们走。”
没有道别,两人走出殿外,身影随着石阶步步向下,倒是宗主和六大长老走出了殿外,看着林开身影远去。
天元殿外殿大门,马车车夫叫住林开,林开抬头看向天元殿外站着的宗主,又回眸看着马车夫冷笑一声说道:“宗主好意,弟子心领,只是我千竹峰一干人等,受不起。”
林开一声冷哼,回眸看着师妹艾蕾儿:“蕾儿,搭把手。”
艾蕾儿还是很担心师傅伤势,连忙劝阻林开:“师兄,还是坐马车吧。”
“师傅喜欢天元剑宗一草一木,我背着他走回去,我很久没陪他了。”林开已经背上龚长鹰朝前走去,夕阳下,满是凄凉。
曾经的天才沦为废材,背负着心酸与不甘,尝尽了宗门给他的羞辱,退让,隐忍,林开不断逃避,从前以为纨绔到底忘却痛苦就行了。
可如今才知道,那段自暴自弃得来的快乐是师傅给的,如今师傅毒发,这一刹那,林开变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他还有一个师妹,一个关心他,需要他照顾的师妹,还有一个他从小长大地方,千竹峰。
……
云雾缭绕的百米山巅上,一间普通的小院被几棵大树围拢中间。
如今正值秋季,小院主人只是离开了几天,院落内已满是枫叶。
三两间的房屋,简陋却很整洁,中间是师傅龚长鹰的房间,两旁厢房分别是林开和艾蕾儿的。
此时,中间的房间大门敞开,传来淅沥水声。
细看之下,正是艾蕾儿在拧着脸帕,她坐在床边,俯着身,轻轻的擦拭着龚长鹰的脸庞,小声说道:“师傅,你别怪师兄了,今天是他背你回来的,师兄已经知道错了,你快点好起来,好吗?”
说着说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泪水顺着脸颊低落在龚长鹰苍白的嘴角。
艾蕾儿连忙去擦,却发现龚长鹰脸庞微微抽动,紧接着那双眼睛也慢慢的睁开了。
艾蕾儿激动的连忙擦掉眼睛的泪,将脸帕拧干放入盆子里,然后坐在床边。
“师傅,你好点没?”
龚长鹰的确醒了过来,可嘴角与脸颊变得更为苍白,他体内毒素攻心,心脏外层只有一圈寒冰之力不停的抵挡着体内剧毒的冲击。
如今的龚长鹰皮肤皱的像树皮,他嘴唇蠕动,小声的说道:“你师兄呢?”
艾蕾儿轻声说道:“师兄出去采灵药了,一会就回来。”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房门外传来喊声:“蕾儿,你将药拿去煎好,等师傅醒了再喂他。”
林开满手的血痕,他抓着一颗四瓣灵草走了进来,当他看见床上的龚长鹰时,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转身。
不过,这一次却听见了虚弱的一声“开儿”,林开怔在原地,时至今日,这两个字依旧那般亲切。
林开手中的灵草掉在地上,他转过身,走到床前,他可以痛哭一场,可他没有,他跪在地上,说道:“不孝弟子林开,见过师傅。”
龚长鹰目光祥和的看着林开,如果能起来,他必定会扶起林开。
林开见状,连忙说道:“师傅,你伤势很重,不要乱动。”
“起来吧。”龚长鹰咳嗽了一声,说道:“为师不怪你,快起来。”
林开连忙站了起来,将林草放在一边说道:“师傅,你还有什么江湖好友,我这就去找他们!”
龚长鹰在剑派多年,如今已六十出头,他之所以能成为长老,自然实力不俗,交际广泛,如今宗主长老救不了他,林开能想到的就只剩下他的江湖老友。
龚长鹰声音微弱的说道:“蕾儿,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你师兄说。”
艾蕾儿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带着脸盆走出房门,又顺手将门拢上。
林开疑惑不解坐在床头,心想是不是师傅想到了谁可以救他一命。
就在这时,一股气流突然从龚长鹰身下涌出,像一双手将龚长鹰身体撑起。
林开见状连忙站了起来,他紧张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床上,龚长鹰双目紧闭,盘坐了起来,他双手轻轻搭在腿上,一股股红色气流由下而上,来回游动,不久后,那苍白的脸居然红润了一点。
看到这个情况,林开反而紧皱着眉头,心道不好,直到龚长鹰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眼,他才急切的说道:“师傅,你……”
龚长鹰淡然一笑,他坐在原地无法动弹,但是眼神明显变了,人也精神了一些,这摆明就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者,命不久矣。
龚长鹰说道:“人固有一死,我多苟活几天又有什么意义?适才,我将所有内力护住了心脉。”
林开知道,体内灵气固然能护住心脉,可一旦消耗殆尽,龚长鹰便会立刻死去,如今想救他已经没有一丝希望。
林开点了点头,心想师傅都如此乐观,他怎么能悲伤呢,林开坐在床前,看着龚长鹰说道:“师傅,您有什么吩咐,我努力做到!”
龚长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需要你做到什么,为师答应你要治好你体内的怪病,可如今也已无能为力了。”
林开很感动,他没想到龚长鹰至今都没忘记那句话,林开摇头说道:“没事,这样也挺好。”
说好,只是为了让龚长鹰不担心罢了,如今龚长鹰连自己的病都无能无力,在林开心中这始终是个结,他想找到原因。
此刻,龚长鹰咳嗽了一声,依旧有些虚弱的说道:“眨眼之间,十八年过去,有一个藏在我心底十八年的秘密,是时候告诉你了。”
藏了十八年的秘密?林开怔住了,但他没有追问,而是认真的倾听龚长鹰说话。
龚长鹰说道:“如果能找到你父亲,就一定能解开你修炼之谜,关于你父亲的事,我本答应他不告诉你,可如今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时日不多,你听我慢慢道来。”
“我父亲?你知道我父亲下落了吗?”林开震惊了,这么多年了,终于知道自己亲人的消息,这让一个无父无母十八年的孤儿如何不兴奋!
龚长鹰能理解他的心情,他目光盯着林开,还是轻轻摇头,龚长鹰说道:“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打听他的消息……”
林开没有说话,而是坐在龚长鹰身边静静聆听关于十八年前的那段回忆。
……
十八年前,天际霞光万丈,异宝降世于天元山脉附近的一处断崖上。
而天元剑宗位于山脉中心,离得最近,便立刻派出十余名精英弟子与七长老龚长鹰一同前往查询此事。
谁料到,天际的霞光招来了各大门派,许多大能之士也紧随其后赶来,然而断崖之地,迷雾重重,道路曲折,想找到天降之物没那么容易。
各大门派与江湖能人异士展开寻宝,当所有人沿着庞大的灵气步步登上崖顶相互对峙的时候。
突然杀出一大批黑袍蒙面的人,个个都是顶尖高手,而且二话不说便开始杀人,刹那间,各派死伤惨重。
听龚长鹰所说,他们都中了一种袖镖,镖上带着剧毒,即使逃到山下也一命呜呼。
那群人似乎对手中的镖很自信,凡是中镖者,都没去追杀,而事实上,中镖者,除了龚长鹰都已毙命。
而那群黑袍人的目的就是天降之物。
那日,龚长鹰侥幸逃到了山下,与他同行的几个宗派掌门一一毙命,就在龚长鹰毒性发作的时候,一个带着黑色斗笠的人出现在龚长鹰的视线中,他身后背着一把漆黑长刀,身材高大威猛。
此人就是林开的父亲,一个神秘莫测的高手,龚长鹰也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只知道这个人非常厉害,不但杀死了所有崖顶的黑衣人,还将天降之物,那朵圣洁的白莲交给了龚长鹰。
他并没有救龚长鹰,而是将他体内的剧毒封印起来,说是至少能封印剧毒二十年。与此同时,他将襁褓中的婴儿交给了龚长鹰,并将各大门派争的你死我活的白莲也给了他。
而要求,仅仅是要他抚养林开长大成人,将白莲交给林开。
龚长鹰捡了一条命,自然会报恩,他就这样将林开抚养长大,然而那朵白莲在进入宗门之后,就被宗主天元拿走了。
……
林开目光呆滞,没想到十八年前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原来他父亲这么厉害!
可是,林开眼神却暗淡了下去,他在想,为什么他的父亲要将他抛弃,为什么要让师傅隐瞒一切。
坐在床前的林开,有些失魂落魄,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让他无法接受。
龚长鹰长叹一口气说道:“那本七星诀在你包裹里发现的,想必是你父亲留下给你的,如今,只要能找到你父亲,就一定能解开这个秘密,可为师已无能为力了。”
林开终于明白了一切,那本七星诀是父亲留给他,所以师傅才拿给他修炼,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不该怪在龚长鹰身上。
林开冤枉了师傅三年,厌恶了父亲留下的七星诀三年,他深深自责。想着想着,眼圈通红,温热的液体在眼眶中打转。
“师傅,开儿错了。”
龚长鹰手臂微微颤抖,想要给林开擦去泪水,却抬不起来,他苦笑着摇头:“此事不能怪你,你去左边的抽屉里将书信取出来,然后交给宗主,我相信宗主看了之后,会将你父亲得到的那朵白莲交还给你。”
林开冷哼一声,说道:“那一群伪君子,我不想求他们!”
“为了你的父亲,听师傅的,带上这封信去找他。”
话说到一半,龚长鹰脸又变的煞白,显然护着心脉的灵气已经越来越薄弱。
林开连忙扶住他的肩膀,想让他慢慢躺下,却不料,龚长鹰直接喷出一口血,洒在地面上。
林开脸色大变,有些手足无措,此时,他只听见很薄弱的声音响在耳畔。
“为师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开儿,将头偏过来。”
林开慢慢偏过头,耳朵靠在龚长鹰唇边,只见他嘴唇蠕动,说道:“你天性贪玩,等为师死后,替为师守孝七天吧。”
声音很慢,很淡,最后一个音刚落,龚长鹰就倒在了林开身上。
七天之后,正好是宗门大选结束的日子,而第七日便是月圆中秋,林开何曾不懂师傅这么做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