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自然是去杀那豪强,不过还得等上一等,七月十三是那人的寿辰,寿辰变忌日岂不有趣?”逍遥子轻笑着同熊倜回了客栈。
熊倜不由皱眉,他猜不透逍遥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逍遥子从来不是一个按兴趣办事的人,他怕麻烦,又没耐心。
熊倜猜不透逍遥子的心思,既然想不通,他也便不再想,一回客栈便抓紧分分秒秒练习“一剑刺向太阳”。
而逍遥子一回客栈,也做了一件事。
他寄了一封信,两指宽的纸条上写下:吾儿在何处?七月十二襄离郊外紫竹林见。落款处空。
信自然是寄给青衣的。
逍遥子虽然不想再回忆二十年前的种种,但此时关乎他和柳陌孩子的消息,所以心口的伤疤,他要亲自揭开。
二十年了,熊展堂从九道山庄消失已经二十年了,当青衣望着这熟悉的字迹时,手不住颤抖,不自觉地一用力,那纸条瞬间被揉作一团。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清晰地记得二十年前,那冬日正午,融融暖光也赶不去正殿内的寒意。
熊展堂跪在大殿之上,对着庄主磕了三个头,一掌废去了自己多年的内力,大笑着离开了九道山庄。
青衣知道熊展堂不会轻易地死去,但从那刻起,熊展堂便失去了消息,了无音信了二十年。
按理来说,熊展堂没有那么容易“失踪”。
九道山庄的耳目遍布大江南北,只要庄主一声令下,哪怕是长眠于地下的死人,九道山庄的人也有本事掘地三尺,把那人的尸首挖出来。
而熊展堂离开九道山庄那么多年,庄主竟然没有派人去寻自己亲身儿子的下落,甚至连熊展堂的名字都没有提起过。
纵使是老子生儿子的气,他的表现也显得太过“隐忍”。
这一切的一切,就如同柳陌之死一般,透着蹊跷。
青衣心中虽满是疑惑,但作为山庄剑仆,他自然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
这二十年来,他有打探过熊展堂的消息,但以他一人之力,又能有何进展?
万万没想到,今天,他竟收到了熊展堂的书信,而且昔日的少庄主似乎已经知道了他骨肉尚在人间的事。
可是……熊倜那个孩子……
青衣摇了摇头,将纸条靠近跳跃的烛火,瞬间,燃成灰烬。
约,终究是要赴的。
青衣没有惊动任何人,早早的下了山,七月初九便到了紫竹林,一呆就是三日。
他望着竹林上的明月,越发盈满,心中既是兴奋紧张,又感愧疚伤怀。
青衣就这般沉浸在那方诡异玄妙的感觉里,难以自拔,直到逍遥子出现在他的身后,他都未曾察觉。
肩上一沉,多了一只苍白如玉的手,青衣猛然回头。
瞬时,泪光涌动。
二十年了,二十年过去,熊展堂依旧白衣翩翩,依旧那么潇洒俊秀,只是少了些许的稚气,多了略微的沧桑。
青衣喉结耸动着,望着面带微笑的逍遥子说道:“少庄主……你的武功越发精进了,青衣都没察觉到你……”
逍遥子也在笑,“这里哪有少庄主,熊展堂早死了,我是逍遥子。至于武功,呵呵,一个杀手哪里配谈武功二字,杀人的功夫我倒是学得不错。”
青衣瞳孔猛地一缩,“逍遥子”的名号他听说过,杀手排行榜上第十的杀手!但青衣从未想过逍遥子就是熊展堂,熊展堂就是逍遥子。
这二十年来,他青衣都过得不好,熊展堂又怎会好过?
逍遥子拍了拍青衣的肩膀,收起了笑容,说:“青衣,我和柳陌的孩子尚在人间吧?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十年了,你该给我一个交代了。”
“少庄主……我……”青衣话到嘴边,突地跪下,眉头紧缩道:“是青衣对不起公子与柳小姐。”
逍遥子手执折扇,冷笑道:“是老头子让你跟着我,让你把关于我的一切告诉他的吧?”他静立于晚风里,浸没在月光下。
二十年前,熊展堂便猜到了“幕后黑手”是谁,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替柳陌报仇的原因。
青衣低垂着头,闷声道:“是……”
“老头子这两年好吗?”逍遥子本不想问的,今日他约青衣来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没想到一开口问的却是自己父亲的消息。
“庄主身体硬朗,他……”
青衣未说完,便被逍遥子打断。
“呵呵,瞧这几年九道山庄不断招募新弟子就知道那老家伙过得很好。蛇吞象,终有一天被撑死!反正九道不会毁在我手上,我又何必担心……呼……青衣,当年柳陌死后,腹中孩子……”
逍遥子说着,目光缓缓扫向青衣,双眸如冰寒冷,如月凄清。
青衣身子不由一颤,顿感杀意,似被毒蛇盯住了一般。
这二十年来他一直被自己的良心谴责着,当下也不再隐瞒,便道:“当日柳姑娘腹中胎儿已足九月,我将孩子剖出,交给卞下余婆婆抚养,取名……熊倜……”
“熊倜?是个男孩吗?那孩子现在还在卞下吗?”逍遥子立刻联想到自己的徒弟,但又觉事情不该如此巧合,或者说不希望事情如此巧合。
若徒弟真是自己亲身骨肉,那么这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逍遥子的心就有多痛,对于柳陌就有多愧疚。
青衣皱着眉,说:“是男孩。青衣无能,没有照看好那孩子。那孩子七岁时余婆婆病故,辗转为奴,两年前,曾出现在九道山庄,当时我没能认出他,之后被山庄转卖到江宁王府,我到那时,那里已经……”
“够了!不要说了!”逍遥子立刻打断了青衣,不禁喘起了粗气,心跳声嘭嘭于耳。
一切都已真相大白。熊倜便是逍遥子的儿子。
逍遥子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亏欠柳陌太多,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他恨不得立刻飞到熊倜身边,好好将他抱在怀里。
他深吸一口气,恨恨地瞪了一眼青衣道:“孩子的事不要告诉老头子,否则!”
“嗡!”
逍遥子目光一冷,长剑出鞘,声似龙吟。
“砰砰砰!”
一道剑气,连断三根紫竹。
待青衣回过神来,逍遥子早已失了踪迹。
青衣嘴角抽搐,艰难地自嘲地笑了笑,他哀叹道:“青衣啊青衣,你这一生何等失败,既然我已欠柳姑娘一条人命,那么这一次便是对不起庄主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欲回九道山庄。
其实他二十年前,就已经对不起庄主了。
二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当他决定试一试能否救柳陌的孩子起,他已经背叛了庄主熊坤。
所以此刻他虽想着回九道山庄,而腿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他在襄离城游荡。
逍遥子回了客栈,第一件事,便是冲进熊倜的房间。
“嘭!”一声重响,和衣而睡的熊倜立刻执剑翻身而起,却见来人正是自己的师傅逍遥子。
逍遥子瞪着一双狭长的眼,睁得已不能再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徒弟,良久,含泪,微笑。
熊倜不知师傅在做什么,只是收了一身的杀气,便傻站着供自己的师傅打量。
“小熊,师傅给你洗澡吧!”逍遥子将手中长剑扔到一旁的圆桌上,抹了抹眼角的泪,笑道。
熊倜眉头微皱,心中暗自嘀咕道:三更半夜,师傅又发什么疯?
他摇了摇头道:“师傅,不早了,柴房也关了,你还是早些歇着吧!明天我们还要去……”
“走走走!听师傅的!到师傅房间去!你看你脏兮兮的,师傅好好替你洗洗!”逍遥子笑着拉起熊倜就往自己屋里走。
“你先坐着,师傅去烧水,很快的!”说完,逍遥子便转身出门。
熊倜回了一趟隔壁屋,取了逍遥子的剑又重回师傅的房间,将剑挂于床头。
他心中暗道:师傅真是越来越疯癫了,明天就要动手杀人了,剑还到处乱丢,唉……看来是时候让师傅歇息了,以后杀人的活还是我来吧!
“小熊!来洗澡!”
坐在床榻上的熊倜终于回过神来,木桶内已是满满温水。
当温暖流过指缝,熊倜笑了。
说起洗澡,他更喜欢去河边或是溪边,不过逍遥子一直说那里的水不干净,所以拜于逍遥子门下后,倒是一次也没去过。
他和师傅都是男人,自然不会拘泥于什么,迅速脱了衣衫,爬进桶内。
温暖的水似是母亲的怀抱,包裹着每一寸肌肤,温柔地无懈可击。
逍遥子盯着熊倜的背脊,稳健的手今日却颤抖了,指尖缓缓抚摸过熊倜背上的道道疤痕,轻柔的,似是弄痛这具身体的主人。
熊倜微微皱眉,自然不是因为痛,而是痒,他回眸看去,猛地发现师傅眼中竟满是氤氲湿气,他惊道:“师傅,你怎么了?”
逍遥子摇了摇头,笑道:“被热气熏的……”
“哦。”熊倜应了一声,又转回头,将水拍在自己的胸脯上,细细看去,似乎除了他的两只手,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小熊……”逍遥子含泪轻轻唤着,心疼与愧疚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陌儿啊……展堂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让他受了那么多苦……我没脸见你啊!没脸见你啊!
“嗯?”
“这些伤……”
“哦,没事,身上有些疤才像个男人!”像师傅这样细皮嫩肉的,才不正常吧!
当然后半句话,熊倜不会傻的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嘀咕一番。
“小熊,今天和师傅一起睡吧!”
“啊?”熊倜愣愣地站起身,望着似笑非笑的逍遥子,背脊一阵阵发凉,鸡皮疙瘩也不禁起满身。
他心中暗叹,师傅已经四十了,平日里也没见他有喜欢的女人,不会是……
熊倜有些无耻地想着,但最终还是从了逍遥子,两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各自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