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恍惚便是半年。在半年里,小杨曦的六外公因病去世,而仅仅不到三天,进城的五舅出了车祸,差点瘫痪。暂时,因为小杨曦父母亲的强势,没人敢将以前那个算命师的铁口直断直接摆到明面上讲。
然而,之后短短一个月,村子里,接连发生各样事情!
很多该是身体强健的老人家骤然去世!
青壮则有七八个突然就发生伤亡意外!
在一片哀云下,村中,本该是好收成的作物庄稼被一场寒流大霜打下来,差点颗粒无收。不久,就建在村子近山不远的水库,直接无缘无故就决堤崩塌了!
那一夜,下着大雨!
小杨曦的父母带着两个孩子跟着村里的人死命狂奔,躲过了洪水,整个村子却全部淹没在水泽里,有几户人家来不及,全给冲走,后来才相继找到尸体。
开始有流言蜚语。
月底,小杨曦的爸爸跟他说,以前经商时认识一个佛法精深的法师,最近也有消息,打算让他跟着到寺庙中住段日子。
第三天!
那位传闻中的法师信守承诺的过来,离开时,小杨曦看见爸爸面上有几丝愧疚。
到达所谓寺庙是十几天后的事,那个法师一路上还算照顾,没有让他饿肚子,再三天后,他被卖到一户据说家境殷实但是夫妻很长时间都没有生育的家庭里。
看得出来,这对中年夫妻对他还算喜欢,并不在意他瘦弱的身板跟营养不良的蜡黄肤色,就连那对长期顶着的黑眼圈,在这对中年夫妻的眼中,都透着让人可怜、心疼的过往。
小杨曦没有任何吵闹,安安静静地在这户人家待下来,唯一一个缺点,就是不喜欢人陪着,也不喜欢说话。
每天早晨,吃完饭,不跟其他孩子玩。
自己搬一个凳子,坐到树荫下或者门前,安安静静,眯着眼,晒着太阳。
有时候会帮家里干些活,但也是洗洗菜的那些简单事,家里面新父母很可怜他。是的,在他看来,就是可怜,从不让他做什么重活,甚至连打骂也没有过。
新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给他补身体。夜里,帮他洗完澡,还喜欢哼歌给他听。
他会笑笑。
也就这样吧,熟悉了后,多少亲近些。
新爸爸则很忙的样子,但周六周末会带妻子跟小杨曦出去游玩,买衣服,品尝小吃,去亲戚家中转转,联络感情,有小孩的话,懂事的小杨曦已经多少会跟着玩一会。
虽然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脸色蜡黄,长得难看,但性格又安安静静的,对一些父母而言也是一种有教养的印象。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小杨曦见过很多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
这个家,他仅仅只待了三个月。
第三个月的时候,新父母说是要去一个亲戚家,距离很远,让保姆照看他就好,让他乖乖等他们回来,不能太贪玩,要按时吃饭,要记得不能踢被子。
那天其实他也是有些盼望的,看着新父母,给了他们一个吻。
因为新父母经常会带点小东西回来给他,而生活细节里的关心,远比吃的穿的都让他感觉到温暖,三个月的时间,那对新父母,已经让他紧闭的心悄然打开一丝缝隙。
只不过,几天后,没等到他们回来。
等到的,是医院的死亡通知,说是新父母出了车祸,已经双双去世。
之后——
关于葬礼、遗产什么的,五岁都不到的他根本不懂,迷迷糊糊间被送到孤儿院,一个新家就此破掉了。
而在孤儿院里,小孩子间没有好好相处、礼让这样的词。
在这里,他学会了不狠一点,就抢不过别的孩子,就没有吃的。不把别人打狠了,别人就敢往你头上拉屎,是真的拉屎。那一次,他狠了,将那个大他三岁的孩子的一只耳朵咬掉了。
于是,进入孤儿院一个月后,因为种种原因,院方把他转移到另一个孤儿院,也是机缘巧合,仅仅一天,他被领养了!
那时候,有一对年轻的夫妻来选孩子。
他是站在后面的,因为不信院方说被带走就有饭吃,自然,也有其他原因,只是都不重要。而一切来得过于突然,乃至于让人感到好笑。
那对年轻的夫妻选来选去。
第一眼。
看到他,便选了他。
当那对年轻夫妻蹲在他面前,笑着对他说,要不,做我们的孩子吧,小杨曦安静着,问了一句,为什么?他记得那个漂亮娇俏的年轻女人掩着嘴笑笑,说道:“因为啊,你让人心疼!”
年轻夫妻没有改掉他的姓名。
后来小杨曦知道,其实他们还有个女儿,只是因为一场车祸,女人无法再生育,种种缘故下才想要养个男孩,不为什么,就图个顺便做点好事。
小杨曦早慧,似懂非懂。
然后。
就在这户人家里住了下来。只有,偶尔看护那个小女童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也还有个亲妹妹,还有亲生父母。
但很快,颠沛流离就又找上了他。
这户人家倒是没事,只是说有一个好友有次来家里拜访,看见安静画画的他,后来,直至中年都没有孩子的那对夫妻又来过几次,很喜欢,婉转,就让新父母跟他说,愿不愿意过继过去,那户人家的家境也很不错。
小杨曦同意了,事情也就这样。
可是——
一个月后,那户人家就离了婚。
辗转,小杨曦又被送到孤儿院里。得到消息,原先那对年轻夫妻带着自家的小女儿来找过他,想让他跟他们回去,旁边,小女童咿咿呀呀的想要让哥哥抱,稚幼、淘气。
沉默半响,不见回应。
小杨曦笑笑,抿了抿唇,而后抬起头对那对年轻的夫妻说:“连我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敢要我,你们凭什么要我这样就这样要那样就那样?!”
第二天,年轻夫妻仍旧带了好多东西去孤儿院看他。
但院方说,昨天小杨曦趁着看护忙碌时跑出去了,没能找到,那个年轻的女人当场就哭了,东西洒了一地……
……
小杨曦蹲在街道边,就着夜里路边昏暗的灯光,啃着手里刚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烂苹果。
两天。
这是垃圾堆里找到的第二份食物,算是勉强果腹。当然,怀里还有一个小面包,背上特意留了心眼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小背包里也有一件衣服。
而后,不知道想起什么,五岁的瘦弱小孩抬起头,看了看苍茫夜色,两行泪水悄然自眼中落下来。
冰冰凉凉的,还有点咸。
夜里会变得很冷,所以,早间小杨曦趁着没人偷偷在路上偷了一户人家晒在外面的小被单,今晚,将就着在路旁边的角落睡下,第二天,又早早起。
自小,睡眠就不好,如今,那个噩梦仍旧纠缠着他,睡的地方跟条件,也就无所谓了。
就这样——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流浪,走到哪里,扒哪里的垃圾堆。默默的,用眼睛,用耳朵,看过、听过,很多很多人跟事,记在心里,嗯自由自在的吧,好像并不孤独。
只不过。
才五岁,很快,就被盯上,成为某些人昧着良心伤天害理的目标。流浪的第十天,有两个男人把他抢住,拖上了车。等到醒过来,他才发现,已经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
周近,昏昏暗暗。
跟他一块的,还有四个小孩。试着问,据说,这伙人吃小孩,要把孩子做成包子馅。一个孩子忍着恐惧,挨近小杨曦,如此跟他说,一边说,一边哭。
另外三个小孩哭哭闹闹。
直到饿得没力气哭了,又是吵吵嚷嚷,沙哑声音,像群被遗弃在荒林的幼狗,然后,小杨曦自己总结了下,才隐约猜到几个孩子话中的意思。
当下,心就凉了。
只不过。
一切,反转太快!
当天晚上,他还哭着的时候,一伙穿制服的人把门踹开,告诉一群茫然无措的小孩说他们安全了的时候,一群小孩竟然害怕得不敢出声,怔怔望着,不敢跟他们走。
好一番解说。
茫然听懂了那伙坏蛋人贩子被抓住,他们,已经被解救的意思。而穿制服的,据说是叫警察。
小杨曦再次被送回孤儿院。
同一座城市。
很快,就有关于小杨曦以往的孤儿院历史被挖出来,用社会渠道,通知过去。
不知道中间经过多少的曲折。
那对年轻夫妻在两天后,找了过来。那个年轻娇俏的女人抱着他哭得伤心,男人则蹲下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看着他,要小杨曦跟他们‘回家’。
于是,小杨曦再次成为他们的孩子。
日子,安定下来。
而回到熟悉的家里,小杨曦也表现过开心,特别是小女童连路都走不稳却伊伊呀呀要哥哥抱的时候,眼泪突然就从小杨曦的眼睛里面落下来。
熟悉的咸咸的味道,他咬了咬嘴唇,无声的吞咽着,将哭声全都吞回肚子里。
那对年轻的夫妻不信他说的关于命硬克败一切的命格。
笑了笑,不说话。
小杨曦很认真,一再重复,然后,说着以前发生的事。
不过那个年轻的漂亮女人忍不住,很生气的揪着他的耳朵让他有这一辈子啊就当定自家宝贝儿子的准备。小杨曦感受到那股关心,哭了出来,也就不再说了。
没有其他的事再发生。
直到两年后,他七岁。
这一年。
小女童三岁,可爱、淘气,常要小杨曦带她出去外面,溜达散步,吹吹风,看着人流往来,笑得纯真,腻在小杨曦怀里,拍着小手的指着人流中的谁谁谁好可爱啊。
或许因为小女童天真烂漫的笑容跟玩闹多少感染到他,又或者,年轻的新父母把他当成亲生儿子般关怀备至的照顾,让他找到了归属,两年时间,变化很大。
入学,读书,学画画,学书法,学音乐。
性格渐渐开朗。
虽然喜欢安静,但眼中,年少沧桑的味道早已经淡去,多了生动跟淘气,有孩子的欢乐。
只不过谁又能够想到,命运之玄奇,难以揣测。
当天,巧逢周末,不需要上课,而富裕、年轻的新父母忙中抽闲,推掉公司应酬,因为小女童喜欢到附近那座寺庙里看人来人往的热闹,一家子早早就起来,吃过早点,到庙里面,烧香礼佛,祈求安福。
谁也没能想到——
出来的时候,身侧,不远的地方,有人狐疑的喊出小杨曦的名字。
小杨曦习惯性停住脚步。
转头。
而那个声音渐由不确定到肯定,看着他,连喊数声,新父母顿感惊讶,回过头,见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极是清秀、俊朗,而女的,俊俏的脸蛋上,也是神情疑惑。
然后,清秀、俊朗的青年跑到小杨曦跟前,蹲下来,看着他。
还没说话,青年眼中已浮现泪花,搂住小杨曦,哽咽道:“你是小阿曦,对不对?对不对?还记得我么?…我是你大堂兄啊,嗯不,你一定是小阿曦的一定是!”
说完,暂时放开。
又仔仔细细看他,有些颤抖,打量小杨曦全身,看到小杨曦眼中一闪而过的狐疑,眼中心疼,又问道:“小阿曦,你还好吗?你…你现在还好吗?”
有些语无伦次的味道,跟在青年身后的那个女孩似乎也不太明白状况,眼中惊讶。
小杨曦确实有些没印象。
当初那么小,恰逢爷爷过世,伤心过度,根本没太认得那些来看他的亲戚。当下,皱眉,淡淡回道,你认错人,就想走。但眼睛深处,有丝惊颤。
青年没让,哭得眼睛红红,说着很多以前的人与事,试图证明自己是小杨曦的大堂兄,尤其,提起爷爷。
而事实上。
青年就是小杨曦的堂兄,大伯的长子,杨氏嫡长孙!
当他近前,看见小杨曦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木雕吊坠时,就已经非常肯定眼前这个小孩就是自己的小堂弟!
木雕吊坠上面的野草雕刻还是爷爷以前亲手给小杨曦做的,说是命硬的人像野草,到哪都能逢凶化吉,只是,苦了野草边的花啊什么的。
小杨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丢掉爷爷给的东西。
青年究竟之后又说了什么,小杨曦没听进去。
被说起,一接触到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木雕吊坠,他的思绪就不由得飘啊飘,飘到那个已经去世很久的老人那里,眼里面,眼泪打转。
后来。
青年带着那个女孩离开,因为,年轻的新父母犹豫着给了联系方式跟地址。当时,小杨曦没在意到,思绪不喜,以至于回家的一路上情绪恹恹,有些沉浸于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