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聪明的人也有办糊涂事的时候,下聘风波还未平息,又是一桩稀奇事。
因丑而被天下知的袁家长女,居然通过帏试,成了历史上第一位女先生!这还不算什么,典印才到手,她便要休夫!
举国哗然。要知道大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开馆授课,当先生的资格考试叫做帏试,由国家指定的部门统一执行。科目的难度比考试当官更难,测试的变态程度远不止一点点。多少寒窗苦读的男儿尚且百转千回数度落榜,选择放弃者有之,锲而不舍一无所获者也有之,凭什么她袁杏之便能一举通过?
从儒和从仕本就是两条道,可不管哪条道,也应该和涂脂抹粉吃饭养肥的女子无关吧?
相关人员听闻质疑,嫉恶如仇的本性发作,拿出袁杏之的试卷抖得哗啦啦响,“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可以参加帏试?这袁杏之见解脱俗,讲书条理清楚,解书深邃透彻,书法傲骨天成,画技精湛绝伦,等闲男子尚且不能及,凭什么不能让她通过?”
皇帝圣人有些头痛,“可是她要休夫啊!”退了这婚,还有什么能打压白无恙的气焰?
三皇子的老丈人暗地里嘀咕,袁氏女命中有贵人?钻空子的本事比他还大!皇子选妃不设门槛,她便被指给了白相爷;律令疏失未写明女子不得参加帏试,她便成了女先生;婚礼尚未举行还可反悔,她便要求退婚?真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成?
邻居们倒是交口称赞,“这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杏之这孩子虽说不是美女,却是个天大的才女。”
“可不是吗!怪不得总觉得她和其他闺女不一样,性子格外从容。”
“咱大昭的女子向来是胸大无脑,只知道吃好的穿好的,养的白白胖胖好嫁个如意郎君,这下可明白了,还有这条出路,可以和男人比肩呢!”
“惊世骇俗啊惊世骇俗!”袁老爹头上勒着护额,一手捶着八仙桌,一手扶着头,“你可知道会天下大乱?都怪我病得不是时候!杏儿啊,你说?谁家闺女能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想让别人怎么说你?貌丑还缺德?”
“我看不见得,”这两天登门道贺的人比圣人赐婚的时候还多,教习娘子也有了自信,“贾媒婆说了,白相爷那脾气也该有个人好好治治。”
“都快治到自己头上来了!”教书先生的胡子根根笔直,犹如钢针,“头发长见识短,造反了你!渊之考了两次都名落孙山,你这个老娘就没有一点责任?”
“我、”李氏一向以夫为天不敢顶嘴,这会儿勇气也用的差不多了,只好闭紧嘴巴。
桃之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阿爹,阿娘,夜哥哥来了。”这句话说的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结巴,倒让袁老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夜清寒满脸喜色,就像自己中了武状元,进得门来含情脉脉地瞟了一眼默立在旁的杏之,立马对着教书先生和教习娘子献殷勤,“恭喜老爹、老娘,杏儿姐。”
“同喜同……”李氏有些忘乎所以,偏巧瞟到相公的脸色,不觉矮了半截,喜字也咽回去了。
袁老爹翻了翻白眼,像是责备夜清寒哪壶不开提哪壶,悠悠然地叹了口气,“有什么好喜的,女儿家,终身有靠才是幸福。那白无恙本就出自无奈,对我家极尽怠慢与羞辱。而今闺女主动退婚,倒是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愿,巴望不得顺水推舟,只是耽误了我家杏儿……”
女先生仍旧不肯低头,“自在枯荣幽谷间,不羡百花满庭园。 ”
夜清寒连忙抓住机会大赞,“好诗!好句子!杏儿姐才貌双全,放眼大昭再无其二,便是夜清寒出身郭外也未见过如此佳人。”
“那便怎样?你愿娶她?”袁老头满眼希望。
“这……清寒对杏儿姐并无非分之想,纯属姐弟情谊。”
“好一个姐弟情谊,”门里头的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门外头的已经进来了。佟侍郎,新晋皇子妃婉儿的亲爹,施施然地迈过门槛,“这才是知道进退的说辞。不必惊慌,本官只是来替圣人传个话,请杏之先生进宫一叙。”
这事可闹大了,什么叫不知进退?佟侍郎摆明了是话里有话!
相爷要借坡下驴,圣人呢,劝解无效会把责任推到闺女身上,刚刚荣升女先生,还没开馆授徒就成了公认的刺儿头。别说旁人,就连那个夜小哥都不肯娶她。嫁不出去已经是小事了,要是全国女子都效法杏之违背闺训,这天大的罪名就落下来了!
袁老爹俩眼发花天旋地转,不过是站起来招呼客人,却一头扎进了客人怀里。
佟侍郎吓了一跳,怎地这袁家人个个这么另类?男人也有投怀送抱的习惯?
皇帝圣人已是数日未得安枕,国家大事还要靠相爷出谋划策,万不可随便就找来训话,何况他刁钻古怪不好驾驭,让自己下不来台还好说,怕就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自己这个皇帝,就像一家子的顶梁柱,没有容人之量可不行。而今之计,只好釜底抽薪,说服袁氏女不退婚,相爷也就不好明着说不娶她。
可是找什么人去请女先生呢?御前侍卫?不行不行,让百姓看见影响不好;礼部尚书?那个老古板,最反对女子走出闺门。听说这袁杏之,不但人长得丑,性子也不太好,铁齿铜牙脾气倔强,必须得找个会说话的去。
想到这儿,皇帝乐了。要说八面玲珑见风使舵,莫过于他那新结的亲家佟侍郎,这事儿交给他办,准没问题。
用心良苦的皇帝匆忙下了旨意,围着后花园的微雨阁打起了转转,一圈两圈三圈……一面踱步一面张望,脖子都快抻长了,愣是没瞅见回廊尽头露出半个人影。
皇后眼晕,连声劝慰,“圣人歇歇吧,茶都凉了。”
“真是两个冤家……”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边接得顺溜,却没留心自家夫婿的面孔变了颜色。
皇帝圣人心中郁结得不到纾解,脚步也放慢了。没有共同语言害死人,一辈子这么长,熬着吧。
佟侍郎总算引着袁杏之颠颠地出现了。
其实教书先生的地位在大昭很高,袁家相当于书香门第,先生相当于教授;宰相么,差不多是总理。究竟是先有第一个状元还是先有第一个先生的问题姑且不去纠结,总之这两个是最有可能发生碰撞的阶层,学术圈和领导圈。真的不要认为小厮就是被剥削阶级,总理手下还有秘书什么的,权力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