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
作为楚国都城,丹阳尽有一切繁华热闹的景象,此时已是亥时,但丹阳依旧灯火通明,如同利刃一般将丹阳分割两半的丹阳河上已经飘着很多河灯,将黝黑的河水照得红亮。
天香楼是丹阳河边上一处最热闹的地方,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风月场所,荆历二十七年,天香楼凭水而建,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这座有别于妓院的风月场所只是一个听曲儿的胜地,或许是因为天香楼总是进出一些达官贵人,官府也不会没事儿找天香楼的麻烦。
此时楼内已经飘荡起了动人的琴音,可以看到,在一楼偌大的厅堂正中,有一个修葺好的四方台子,台子四边都拉上了薄薄的轻纱,台下的人们都隐约可见其中端坐着一个抚琴不语的女子。
台下的人们大多都闭眼轻摇着,仿佛跟着琴音进入到了一个出奇的胜境之中,没有人愿意出声来惊扰这么和谐的一幕。也正因此,相较于楼外的喧哗,天香楼内的静雅倒算是丹阳的一绝。
曲罢,所有人才恍地惊醒过来,仿佛做了一场黄粱美梦。
边上的丫鬟将一边的纱帐轻轻拉开,紧接着抚琴的女子站了起来,穿过了纱帐。直到此时,所有人才看清楚这个女子的样貌,她的双目温婉如水,修眉端鼻,脸蛋上还扑了一层淡淡的妆,使得女子看上去多了几分淡雅,再配上她今日所着的粉红长裙,更让人觉得是不受世俗风尘所沾染的仙女。
这是一种美得令人呼吸一窒的感觉。
流香的大名在座诸位都是十分熟悉的,她以琴声动人为一绝,而且素来只是抚琴,从不陪酒见客,多年以来,也算是天香楼的一个规矩。
甚至于,抚琴后的流香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站在雅台上微微欠身,冲厅堂的雅士们淡然一笑,脸颊边上的梨涡顿现。紧接着,便飘身下了雅台,从后场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目送着流香姑娘消失,厅堂中顿时热闹了起来,大多数人都在窃窃私语,对流香姑娘刚才所抚的一曲评头论足着。当然,天香楼也不会让这些人这么闲着,雅台上顿时有一群舞女开始翩翩起舞起来,这些所谓的雅士们也都一边欣赏着舞曲一边喝着小酒儿,等待流香姑娘的下一曲。
流香姑娘素来有一规矩,那就是每两个时辰只抚一曲,尽管如此,还是有大多的雅士愿意等上两个时辰,再听上流香姑娘一曲琴音。
再说天香楼,天香楼一共有三楼,一楼是大厅,二楼则是一个个用屏风挡起来的雅阁,这些雅阁的布置都是十分简单,一桌两椅,再无其他的东西。尽管如此,这二楼的雅阁也不是一般人就落座得起的,因为胜在清净,可以免受旁人惊扰,更加专注地听曲,所以就算是寻常落座也要五百两银子,这在风月场所已经算是极高的价码。
而就在其中一个雅阁之中,一个白衣青年正摇着折扇端坐着,他的雅阁正对着流香姑娘先前作揖行礼的方向,所以也是雅阁中最佳的位置,对流香姑娘自然也能够看得更加明了一些。
“看样子真要找个机会好好会会这个流香姑娘了。”白衣青年秦云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这并不是秦云第一次来天香楼,但算起来落座的次数一只手掌就可以数得过来,倒是他的好大哥秦阳来这种地方的次数较多一些,这次如若不是临时有事,他的大哥也是会一起过来的。
秦云自问不是一个太懂音律之人,也听不出琴音之中到底蕴含着什么深层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好听,仅此而已。
“让开让开……”
就在这个时候二楼的楼道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秦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有一拨人粗鲁地拨开了他这间雅阁的屏风,并且冲撞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雅阁正对着台下的流香姑娘,我要了!”秦云没有回头,他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粗犷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钱袋重重地砸到了秦云面前的桌子上。
秦云回头,正好看到一个体态有些臃肿,皮肤黝黑的胖子正挺着自己的大肚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也许是深谙无知,这个胖子的脸上一直挂着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不仅如此,在这个胖子的身后还跟着六名腰间别着长剑的护卫。
“你是谁?”秦云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胖子,自己在丹阳王都呆了二十二年,好像还没有什么外人敢这么冲撞自己。
天香楼的嬷嬷实在不敢靠近,她知道两边都是不好惹的家伙,既然挡不住,索性也就由着他们自己去解决了。这边的动静诸多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都不好说什么,更多的人还是抬头看好戏似地看着秦云这边会如何解决。
“我是谁?”胖子看上去非常嚣张跋扈,他一只大手直接就掐住了秦云的衣领,“告诉你,我是镇远将军府的世子,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用这么语气跟我说话!”
秦云的表情顿时就变了,他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眼神如两道利刃直刺而出。
“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揪我衣领了!”秦云冷冽地说道。
熊弼这个胖子兴许是真的被秦云那犀利无比的眼神给震慑住了,他不由一愣,原本紧紧攥着秦云衣领的手也不由松动了几分。不过他随即就反应了过来,早先在闯进来之前就听这边的嬷嬷说过,这间雅阁内坐着的是大人物,当时熊弼也没有在意,现在看着秦云这副处之泰然的样子,他的心里不由犯了嘀咕。
熊弼虽然是个酒囊饭袋,但也不是傻子,自己报的可是镇远将军府的名头儿,当今这朝廷,又有多少人敢不给他这个世子一分面子?想到这,熊弼心里也犯了嘀咕。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不会再后退。
“你是什么人?”熊弼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企图在气势上将秦云压下去。
“普通人罢了。”秦云用折扇将熊弼揪着自己衣领的粗手打开,紧接着淡淡地说道:“既然你是镇远大将军的世子,而且现在还有诸多护卫随行,我自然是惹不起的,熊大世子要是真心喜欢这间雅阁,那我让给你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熊弼连着他那些护卫不由都愣住了,原本以为会有一场大战爆发,但没想到面前的这个白衣青年竟然会选择息事宁人。
紧接着,秦云便起身,轻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准备离开雅阁,只是在门口的时候还是被熊弼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怎么?我都已经将雅阁给让出来了,还不让我走?”秦云反身看了熊弼一眼。
“让他走!”熊弼冲护卫摆了摆手。
离开之前,秦云冲熊弼淡淡地笑了笑,“那就谢谢熊大世子宽仁了。”
说完这句话后,秦云便离开了雅阁,在所有人膛目结舌的表情中离开了天香楼。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秦云离开,熊弼总感觉有些异样,不过他也没有再多想什么,既然已经得到了雅阁,好好听曲便是。已经有丫鬟进来给熊弼重新换上了一壶好茶,端上了几盘点心,小心伺候着。
也没有人再多说些什么,就连天香楼的嬷嬷们也尽数保持了缄默。
当然,事情自然不会这么平息过去的。
丹阳侯府。
尽管已是夜里,但侯府周边还是有不少府兵在来回巡逻,确保侯府的安全。当然,也没有什么人会瞎眼到丹阳侯府来闹事儿。要知道,丹阳侯秦治和如今的陛下可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而且在历史上的京都叛乱中,也是因为丹阳侯秦治死保如今的陛下,才使得陛下荣登大宝。所以丹阳侯秦治在朝廷中的地位是极为稳固的,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尽管没有什么实职,但依旧无人敢得罪这位侯爷。
“小侯爷。”巡逻的府兵远远就看到了由远及近的秦云,并且都行礼喊道。
“嗯!”秦云淡淡地应了一声,紧接着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府邸。
熊弼兴许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在天香楼中霸占的就是丹阳侯府的小侯爷的雅阁,如果他早知道秦云就是丹阳小侯爷的话,现在估摸着已经坐不住了。不过也是,一个堂堂的小侯爷,出行竟然不带一个下人乃至护卫,看上去没有一点排场,熊弼的脑子自然想不到这个层面来,再加上天香楼的嬷嬷也没有明示熊弼秦云的身份,所以才会有了先前那么一出。
熊弼自然是理解不透秦云的心思的。
进入府宅,秦云面无表情地穿过了前院并且沿着蜿蜒的栏道走了起来,秦府的栏道上已经挂满了灯笼,所以看上去也不会那么阴暗。
穿过栏道,就是秦府的后院,秦云的房间自然也是在后院之中。不过此时他倒是没有先回自己的房间,反而是朝着一间还亮着烛光的房间走去。
“东方大哥。”秦云轻敲了敲房门。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声。
秦云推门走了进去。可以看到,这是一间布置十分精致的房间,尽管现在光线昏暗,但还是让人觉得这个房间非常舒服。而此时在房间的柳木桌边上,一个男子正对着摇曳的烛光看书。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看到秦云进来后,房间那人将手中翻阅的书籍放在了桌子上。
“刚从天香楼回来。”秦云淡然地笑了笑,“东方大哥不是也还没睡么。”
“你什么时候学得和你的大哥一样了。”东方赦无奈地摇了摇头。
东方赦在侯府的地位还是十分高的,要知道,丹阳侯爷秦治膝下除了有秦阳和秦云两兄弟之外,还有三位义子。这三位义子也是秦治自小收留的,在侯府中的地位也等同于小侯爷。东方赦便是其中一位义子,不仅如此,在三位义子中,他和秦云的关系也最密切。
“算了,我也不说你了,这么晚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东方赦正经了一些。
“想让东方大哥待会儿出门替我等一位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
“镇远大将军熊雷的儿子熊弼。”
“熊弼?等他做什么?”
“把他的右手给我带回来。”说这话的时候秦云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的事情,他的目光从东方赦的身上扫到了桌上明灭不定的烛光,眸中冷芒毕现。
“他得罪你了?”东方赦轻蹙眉头,“你可想好了。”
“放心吧东方大哥。”秦云起身,“我相信以你的实力,他们是查不到咱们这边来的,至多也就是怀疑罢了。父亲那边我会自己跟他说的,绝对不会连累东方大哥。”
既然那些人有勇气敢得罪他,那么自然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而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