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婆媳这边刚商定了菜单子,那一头易长安就得了人报信,陈岳有公事在身,今天过来不了了。
易长安不由长松一口气:来不了正好,听说锦衣卫非常厉害,陈岳身为百户,那双眼睛更是犀利,她就怕陈岳发现她的什么破绽,那她岂不是成了引狼入室?她可不想狗带!
倒是沐氏听说那位大人又不过来了,暗中惋惜了一阵,但是见易长安晡食后让何云娘先回去了,独留下来跟她说话,沐氏心里又舒服多了。
易长安说的却是确实不适合让何云娘知道的一件事:“伯母,再过两天就是梁兄的头七了,我想着,到时候陪你去城外平安寺一趟,虽说不能明头里摆灵堂,总还是给梁兄做一场法事才是。”
沐氏怔了一怔,立即眼眶微红起来:“长安,多谢你还记着这事。”
到得那一天,虽然不是休沐,不过易长安请了一日假,雇了辆骡车,陪着沐氏往城外而来。
平安寺就在城外的太平山上,当日易长安是在太平山下的揽翠亭等了沐氏过来,那时沐氏手里正捧了易梁的骨灰罐子;因此易长安这才把易梁头七的法事也放到了平安寺来。
平安寺的主持早两天就得了信,迎了沐氏和易长安进了寺门,寒暄一二后直接就带着两人往后殿而来。
后殿里香烟缭绕,庙里的和尚们早已坐了几排,见主持陪着正主儿来了,钹声一响,就唱起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的开经偈:“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
“主持——”
本要三称的佛号突然被一个跌跌撞撞冲进来的小和尚打断:“杀人了!杀人了!”
正跪在一边蒲团上的易长安遽然起身,盯着那名脸色惨白正吓得发抖的小和尚,刚要开口问话,殿门外一阵嘈杂:“把这后殿给我包围起来!任何人都不许动!搜寻平安寺,将所有僧人全带到这里来!”
严令一落,就是一阵弓弦声响。
殿中众僧顿时一片轻微哗动,又在主持的安抚下迅速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有些张皇地向着殿外看去;却是连主持也不敢稍动。
易长安讶然回头,看向负手肃然走进殿中的那人,拱手行了一礼:“陈大人。”
陈岳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易长安,只微一挑眉,看到她脚边一个蒲团上还跌坐着一名中年美妇,由一名有些年纪的嬷嬷扶着,明显受了些惊吓的模样。
陈岳顿时明白了大半,伸手还了礼:“原来易大人与家中亲眷在这里做法事?倒是陈某打扰了。”
“不敢不敢。”易长安看了眼因为惊吓脸色明显有些发白的沐氏,不得不上前两步低声跟陈岳讨人情,“下官今日陪了家慈过来做法事,不意竟有这些意外,陈大人你看……能不能让下官先把家慈送走……”
“惊扰了伯母,实在是陈某的不是。”这点小人情,陈岳自是大方,“这就让那位嬷嬷陪着伯母先下山去吧。”
见易长安微睁了眼看着自己,一双眸子清清亮亮,几乎让陈岳明明白白就从里面读出了“不会吧”三个字,陈岳心头蓦地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至于易大人,先前我来的时候听到有僧人喊叫‘杀人了’,易大人职责所在,定是要留下来勘一勘这现场了。横竖我带了人过来,拨几个供易大人差遣就是。”
易长安是不想搅进锦衣卫的水潭里去,偏偏陈岳拿寺中发生了命案的事绊住了她,她这是不想留下来也得留下来了;明面上还得承了陈岳一个人情。
锦衣卫百户一句“职责所在”,她还能撇开当自己什么都没瞧见地下山去吗?易长安闷闷吐了一口气,打发宛嬷嬷扶着沐氏先下山去了,自己则不得不跟着陈岳往平安寺的大厨房里走去。
死的那人正是在大厨房当差的一个火头僧,法号智能。
易长安一走进去,就不由皱了眉头:难怪那个跑到后殿报信的小和尚会吓成那样,智能的死状也委实惨怖了些……
跟在陈岳后面的一名缇骑已经忍不住突然转身,奔到门外天井呕吐起来。
易长安斜睨了陈岳一眼,对另外一名缇骑客气点了点头:“还请军爷将先前那名喊叫‘杀人了’的小和尚带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他。”
那名缇骑并不动弹,直到陈岳冲他微一点头,这才转身走了,很快就把那个脸色白得跟一张纸似的小和尚提了过来。
一进到这院子,那小和尚就跟见了鬼似的,虽然腿软地倒在地上,却拼命地想往大门外缩,眼睛更是张都不敢往大厨房那边张一下。
那缇骑梭了眼睛正要呵斥,易长安已经缓步走了过去,不满地瞪了那缇骑一眼,蹲在了小和尚面前,先从荷包里摸出来了一粒粽子糖递了过去:“小和尚,别怕,来,先吃粒糖,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色如琥珀的粽子糖躺在易长安白皙的掌心里,看起来分外诱人。小和尚不过才八、九岁的模样,到底年岁还小,在寺中又过得清苦,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
见易长安笑容可亲,托着糖果的那只手凑近了自己,小和尚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抵住那粒糖果的诱惑,迟疑地伸手捏住了那粒糖。
易长安自己也取了一块塞进了嘴里:“吃吧,这个是加了薄荷汁的,味道挺好的。”
见易长安吃了糖,小和尚也慢慢将那粒糖放进了嘴里。糖果的甜香很快充斥口腔,哪怕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小和尚还是有些小满足地眯了眯眼。
易长安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小和尚的背,温声问道:“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智……智藏……”小和尚嘴里鼓鼓含着一颗糖,有些口齿不清地答了。
太平县的土话没有平舌音和翘舌音之分,易长安乍然一听就一口吸岔了气,“噗”地将嘴里的糖喷了出来,猛地呛咳起来。
大概是易长安咳得太厉害了,不仅陈岳走近了几步,智藏也一下子被她奇怪的反应给惊住了:“施、施主,可是小僧的法号有什么不妥?”
“智障……咳咳,哪个‘障’……”易长安好容易止了咳,掏出手帕擦掉了咳出来的眼泪;小和尚可是个小正太,怎么就取了这么个名儿呢!
智藏有些虚怯地看向易长安:“三法藏的‘藏’……”
原来是唐三藏的“藏”,这猛一听还真是……易长安长吁了一口气,赶紧拍了拍小和尚的肩安慰他:“这法号……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