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世间之事本就虚无飘渺，真亦假来假亦真，真真假假，又有几人能说的清，今日贫僧的话贫僧过了今夜恐怖就连自己都分不清有几分假，几分真，不过贫僧能与施主得遇于此，也算是缘分。”

“阿弥陀佛。”

那老僧双手合十向着蓿卿弓了弓身子。

“贫僧既是与施主有缘，不防最后再赠予施主两句话，缘来缘去皆成空，这万般诸事，自是有其定律。阿弥陀佛。”

“缘？”

蓿卿有些不解地望着那老僧，她正想问个究竟，可那老僧却已渐渐走进了那殿内的里侧。

缘来缘去皆成空，这是什么意思，大师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离她而去，万般成空。

佛殿静寂寂的，只有溜进阂门内的几丝风，没人能听见蓿卿心中的浅吟，黄色帷幔轻缓飘着，那树盏的几点青灯忽明忽灭。

出了玉佛殿，已是深夜，雨变得愈发缠绵，广袤的黑，看不见前方，一盏罩着青布的织灯，一节竹骨伞，蓿卿就这样漫无目的走在回婢女居所的小径上。

雨滴落入掌心微沁着几丝凉意，可却让人感到无比的舒心，最后蓿卿干脆收了纸伞，任凭自己漫行在这一蓑烟雨之中。

红枫的树叶和着雨水湿落了一地，迷朦的烟雾漠漠如织，风声呜咽，仿若在夜间哭泣。

许久，蓿卿停留在了众生殿靠东苑墙隅的一颗古枫下，疏离幽淡的影落在蓿卿的身下，女人俯下身子轻拾起一片残叶，眸中有浅浅的落寞:“枯秋残冬，一落已然成空。”

残叶如此，人亦如此，蓿卿长叹一声，寂静的夜里除了自己的浅浅絮絮的呼吸声，隐约中东苑墙隅的那头似还有几缕冷凄的箫音，这箫音娓娓含诉，令人不由得痴迷心碎。

蓿卿松了松掌心，任凭枫叶在指尖飘落，她转身走在这夜间的幽路，与之相伴的正是那绵绵不绝的凄怆箫音。

蓿卿想着吹奏这箫音的人若是个男子，则必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郎君，若是个女子，则也必定是个柔情似水的温婉佳人，可她哪里知道在这众生殿东苑的墙隅那侧的不远处正是清平苑的西苑。

而吹奏这箫音之人她也不知道是那个残忍的男人。

箫音幽绕，如丝的寒雨中楚嵛阭正斜卧在一颗古树的曲干央，袍服雪白，一尘不染，男人的头微枕着他的左臂，黑亮垂直的墨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下却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棱角分明的轮廓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男人孑然独立间本该散发的是那傲视天地的强势，可此刻他深邃的眸中却是脉脉温情，他的腰间坠着白玉骰子，手中拎着一樽清酒，自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离疏狂。

箫音曾在这夜间凄迷，而楚嵛阭也自是不会知道今夜在东苑那头的墙隅，正有一女子正伴着他的箫音在望叶空悲。

……

穆启壬巳年十月六日，依旧是个乌云密布的日子，也是天子祭天礼毕后回宫的日子，大地一片灰蒙蒙的，千山万仞间水天辽阔，磬音鸣绕，玉佛寺的钟声足足在这神女峰的山间响彻了一个时辰，黒压压的护卫军在这山间婉延盘旋成了一条游龙，旌旗蔽空，祭乐师持着仪仗一路吟诵着典乐，仿若为这险峭的云溪间笼添了一层古老的神秘之感。祭天大福源大典早已礼竟，按理说礼毕的次日就该回宫，可不知道为什么会推迟到了今日，只不过是短短几日的时光，可蓿卿却似觉得过了几载的光阴，今日离去与那又日来玉佛寺的光景并没有多大的异样，就只不过是她换了个身份，还有当朝太后赵氏此番也将回宫。

太后赵氏自去岁慕烟先帝归天时至今，一直在这玉佛寺的后山清修，深谙佛道，她此番突然回宫的缘由不由得引人猜想，有些婢女议论是为了此年冬末的那场“冰雪月梅”，也有人议论她是为了重掌后宫，好为楚嵛阭纳妃，毕竟这慕烟皇宫就只有几个地位卑微的美人，楚嵛阭以中原动乱，兴复宗室未竟为由而废淫欲，虽说如此，但朝野文官的上谏进言要他纳妃立后的奏书犹仍是不绝，万不得已为了皇嗣着想的情形下赵氏这才回宫。

究竟是哪种情况，蓿卿也无从得知，此刻令她心中惘然的是太后赵氏今早从玉佛寺大殿的槛们从上而下时向她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带着点深沉迷离的纵壑，又带着点狠意与防备的疏戒之心，蓿卿不禁愕然，那样的眼神她从未见到过。

时间就这样在蓿卿的困虑悄然流逝，黄昏时分，慕烟京师的上方渐渐淡出了几缕霞光，与今早在神女峰的光景不同，云雾尽散，天际琉璃着金灿的碎光，不胜空明万丈。

紫禁城广袤千里，在夕阳的拂照下有着一种沧桑的旷感，悬挂在宫城正殿门的长刀在甲军的一声号令下镬然出鞘，四道城门亦随即轰地一声齐齐开了，号角吹响，护卫军分为四队人马持着旌旗分别从东西南北而入，他们绕过护城河，继而又聚齐在金銮大殿的千层玉阶之下。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鸾铃鸣鸣，楚嵛阭踏马而归，他一袭华袍，风吹拂着他的墨发，他的外袍亦飘在身后猎猎作响，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驾华丽的马车。

“臣等恭迎皇上，太后回朝。”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嵛飞率领文武百官跪立在那千层玉阶之下，而此刻的楚嵛阭正携着太后赵氏正站立在正殿的殿央俯视着这下面的一切，男人的眼里有睥睨天下的雄风，蓿卿正对着楚嵛阭的上方，这一刻的慕烟就仿若是一卷无比绮旖的山河墨图，而上方的这个男人就是这希翼之业的笔师，这一刻，蓿卿好似明白了为什么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慕烟在不断征战南北的同时，国势也能够不断的强大起来。

玉佛寺一行终是告一段落，蓿卿原本的心里是被各种复杂纷乱的思绪扰乱着，可当她在秦湘殿见到歌儿的那一刻，所有不安的情绪此刻就像梦一般的消失了。

“小姐……”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歌儿好想你。”

蓿卿刚踏入秦湘殿的槛门，还没看清来的人歌儿那小丫头就急急地扑进了女人的怀里。

“丫头，小姐也想你。”

怀中的人儿仿若已泣不成声，蓿卿笑着温柔地抚着她埋在自己胸前发丝。

“粘人的丫头，可莫再哭了，见到小姐不应该高兴才是吗？怎倒你还哭的这样厉害？”

许久，等到怀中的人儿像是累了，蓿卿这才调侃打趣她道。

“小姐，你怎么瘦了，她们有没有欺负你？”

哭累了，歌儿才从蓿卿的怀中探出自己的小脑袋来，她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继而双手紧紧地怀抱住蓿卿的身子。

“小姐，你怎么变的这样的轻，你这脖子怎么了？”

丫头四下打量着蓿卿，见着她脖颈的那道伤口后眼泪却又是忍不住急急要出来。

“没事，小姐不小心划伤的，瞧你这小模样，眼泪可是不争气地又要出来了。”

蓿卿摇头浅浅地笑着，她握住丫头的手，一股暖流不由得缓缓地在蓿卿的心里流淌。

“别光站着了，进去吧！”

蓿卿笑着对丫头言道，可歌儿此时的脸上却露出了那为难的神色，就在今日蓿卿她们从玉佛寺回来的时候，歌儿就听见了蓿卿被贬为奴婢的消息，一众婢女不知道是得了谁的吩咐带了扫帚，木棍冲进了这秦湘殿，她怎么拦都拦不住，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伙人蛮横地将蓿卿的东西摔的粉碎。

“小姐，这……”

“怎么了，傻丫头，可是哭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蓿卿见丫头支支唔唔的，便坏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她边说边笑牵着丫头的手走进了秦湘殿的槛门:“你不累啊，小姐可是累的很呢！”

“小姐，她们……”

待蓿卿领着她走近了她们所住的那间小阁屋的门口时，歌儿却再是忍不住挡在了蓿卿的前面，她欲言又止，只咬着自己下唇。

“傻丫头，你在想什么，难道小姐还会不知道吗？”

蓿卿收了收笑容，她只是温柔地将丫头挡在她面前的双手放下，那温柔中似又带了几分歉疚，丫头心中在想什么自己又怎会不知道？女人长叹一声径直朝着她面前的阁屋走去，阁屋外面的花草已被人损坏，阁屋的两扇落叶窗也已面目全非，不用说蓿卿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心疼歌儿，在她不在的日子里，歌儿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对不起，小姐，歌儿怎么都拦不住她们。”

阁屋是一片狼籍，帷幔被扯的粉碎，东是一块西是一块，帘盒仅有的几件首饰早已被人折断，就连蓿卿平时不离手的书卷都难逃厄运。

“傻丫头，说什么呢！她们存心来破坏，又岂是你我能够拦的住的？若是说我真要气，我气的也是自己，气我自己没来由的让你跟着我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