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村的西面是一片山岭。连绵起伏的青山奇峰如神坻一般傲立天地之间,而这片广阔的山野不过是纵贯大陆的百灵山脉的一条支脉而已。往北往南,极目千里,古老的森林,广褒的草原,无边无际的沼泽,浩浩汤汤的湖泊,遍布大地。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蕴藏着丰富的物产。有些地方人迹罕见,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被人视为禁地。老龙沟就是这样一处所在。
老龙沟是一座天然大峡谷,呈东西走向,全长百余里。峡谷首尾狭窄,中间宽阔,更奇的是南北峡壁各开裂出两条支脉。从空中俯瞰,苍茫的山野中有一道幽深的深谷,蜿蜒游动,四足赫然,宛如神龙。这里的土著传说,上古时候乌云遮天,金雷银电齐现,有神龙从天而降,没入此地,山崩地裂,江河倒流,鸟兽惶惶,竞相奔逃。
这传说给老龙沟增添了一种神秘的气息,加上入沟的猎人往往有去无回,久而久之,便成了人们的禁地。
初夏时节的山林,愁云惨雾弥漫天地,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老龙沟外的山林中出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这两人头戴竹笠,身披蓑衣,背着竹篓,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的山地上。
天空中雷声隆隆,雨越下越大,山坡上的雨水裹挟着黄泥,轰鸣而下,形成瀑布。小个子已经摔了两次,大个子手扶竹笠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无奈的摇摇头,拉着小个子,躲到一堵石崖下。崖底有一凹洞,洞中有简陋的石椅、石灶,显然是猎人们歇脚之地。
大个子进了洞,便摘下竹笠,露出他冷硬的褐色面皮,他解下身上的蓑衣,露出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扎着土黄色绦子,下身是一件鸦青色裤子,打着绑腿,裤脚扎入鹿皮靴里。他一边把鞋底的泥垢在石棱上蹭去,一边对小个子说:“阿蛮,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也解了那东西吧!怪热的!”
原来这俩人正是王泰父子。
王蛮正在洞里好奇的东摸摸西看看,听见问话,便笑嘻嘻地道:“我不热,怪好玩的,我多穿一会儿。”
“好吧!随便你!”王泰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以进山为苦,你倒觉得有意思——唉!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阿爹,我们这次是要去哪里?”
“我们去——老龙沟。”王泰神情有点不自然,老龙沟三个字,仿佛就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魔力。
“去那做什么?好玩吗?”王蛮一点都没察觉阿爹的异样,兴致勃勃的问。
“呃——”王泰舌头打结了,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他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心想:“这小子当做游山玩水呢?我若不实说,他没有警惕心,遇到不测之事,说不定害了他。”于是便严肃的把事情经过与去老龙沟的目的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不就十株何首乌吗?有什么难的?”王蛮一把摘下竹笠,蛮不在乎的说道,洞顶的水珠落在他秃头上,顺着后脑勺留入他脖颈里,他一拍脖子,截住那水珠,恼怒的挥手,想把水甩干净。又一滴水珠悄无声息的落在头上,他又抹了一下,重又把竹笠戴上,撅嘴道:“这雨——真烦人!”
王泰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儿子,嘲讽道:“你连几滴水都受不了,还敢说那等大话!何首乌人称地精,是地中瑰宝,服者可益寿延年。你以为是饭桌上的菜,想吃就吃。更何况此去老龙沟的路途不但艰险无比,还有不少虎豹豺狼、毒虫奇兽,更有诡异的巫族野人,这些人残忍成性,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我们只要一个疏忽,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席话说得王蛮怔怔出神,王泰心想:“老子如果不说可怕点,这小子指不定又要闯祸。”他发觉用话吓小孩子颇有用,就好比有孩子哭闹,用鬼怪来吓立收奇效。他原没有准备带他进山,只不过龙王庙风波后,才两日,他又故疾重犯,引出不小风波。他此次进山,多则两月,少则一月,没有约束的王蛮估计能把天都捅个洞出来。慎重考虑后,才决定亲自带他进山,一来可以管束他,二来也可以增加他的见识。
忽听,王蛮叫嚷:“雨停了,雨停了!阿爹,走吧!走吧!”
看到他这般兴奋的模样,想必早把王泰的警告,抛到九霄云外了。王泰苦笑着摇摇头,重新收拾行装上路了。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此时云开雾散,丽日又当空照。俩人把蓑衣都装到蒌里,往西北进发。一路上,虽泥泞依旧,但胜在草木一新,鸟语花香。王蛮一边走,一边听他爹介绍山野中的物产,倒也不觉其苦。
俩人翻山越岭走了半日,到了一座山头,风轻轻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树上的鸟儿喳喳的叫,草丛里的虫儿啾啾的鸣,洼地里的水耀着刺眼的光,远处的山峦像波浪一样在地平线上起伏,丽日朗照山野,云蒸雾绕,气象万千。
山顶上有一株老松树,树荫底下倒也洁静,草似毡子,石如凳子,父子俩歇了。俩人各自陶出干粮、腌肉,吃了起来。王泰吃了几口就饱了,可王蛮却把粮袋吃了个底朝天,犹未饱,两下又吃光了腌肉,舔着舌头盯着王泰手中的干粮。
王泰暗暗叫苦,“智者千虑 ,必有一失,我怎把这小子的饭量给忘了。这下糟糕透了。”只得把干粮袋递给儿子,说:“吃吧!吃饱点才好上路。”王蛮也不客气,接过来又吃了一大半,看得王泰脸都绿了。
俩人歇了半晌才下山,往密林深处进发。林中的树木越发高大,有的地方连阳光都难穿下来,石头上布满苔藓,地上的树叶又厚又湿,散发出一股霉味,到处都是阴森森的。可王泰却两眼放光,每走一会儿就会停下身形,观察一株株绿色的植物,挖出一块块如番薯般的根须,王蛮知道这就是何首乌了。王泰是经验丰富的采药人,这片山林人迹罕见,土地肥沃,珍药品种到是不少,地精、伏苓随处可见,不一会儿他就采了半篓子药材。
王蛮问:“阿爹,挖够了吗?”
王泰说:“差着远呢?这些都是寻常的首乌,药年不过二三十年而已,全加起来也不及三年百首乌十之一二的药效。”
“那你挖这么多做甚?”
“吃啊——你等下肚子饿了,可以当地瓜吃。”
王蛮听了郁闷不止,俩人一路往深山而去,饿了就挖地精吃,渴了就喝山泉水。夜里燃起火来,爬到树上结藤而睡。这样过了快半月,父子俩人都瘦了一圈,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王泰原本以为王蛮定会叫苦连天,可是这十几日来却没听他叫过一句屈,一路上倒也活泼自在,追野鹿、逐岩羊,用弹弓打野鸡,忙得不亦乐乎,唯一让他不满的就是肚子饿,一个劲的嚷,吃了半个月的地精与伏苓,嘴里都淡出了鸟来。
这丛林行进不同平原,有的地方虽然只有一山之隔,可往往需得绕山而达,是以老龙沟虽与乌龙村直线距离六十余里,可是这路程却有二百余里。快一个月,俩人才走到一处苍茫大山。此处山险河急,更加凶险的是有猛兽出没。不时有虎啸猿啼响荡在山谷里。王泰再也难以淡定,他削了两支硬木为长矛,父子俩人各执一根当做兵器,以做防身之器。
俩人到了一处山林,只见漫山遍野的松树,晚霞如血,把松树都染出了一层金边。父子俩人携手而行,忽然就感觉气氛不对,不知何时,四周就出现一对对碧幽幽的眼睛,“狼”王泰心头一凛,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狼慢慢围拢而上,王泰大喝一声:“上树!”王蛮不敢怠慢,蹭蹭就上树了。王泰把药篓一扔,也转身上树,只是动作稍慢,一只灰狼就扑过来,王泰急转身挺毛疾刺,正中狼颈,那狼惨呼一声,夹着尾巴逃了。余狼一惊,王泰趁机也上了树。那群狼便围拢上来,二十几只野狼,在树下跳跃,长嚎,场面惨人之极。
王蛮看得火起,手中长矛掷出,不偏不倚刺入狼身,把它钉在泥地里,血流了一地。众狼吓了一跳,纷纷夹着尾巴逃去。王蛮兴奋地抢过父亲手中的长矛,用力掷出,他力量不俗,那矛如箭一般飞出,没入狼群,此次却被这些畜生躲开。众狼见他再没有武器,又围拢上来。
王泰正在苦闷,眼见天色越发暗了,群狼更加凶恶了。这时,忽听一道口哨声,从林子外涌出一群野人,这些人弯弓搭箭,手掷长矛,一会儿就打退了狼群。这群人走到树下,看到长矛钉着的狼尸,都又叫又跳起来,一个赤 裸着上身腰间围着树叶的野人,拔出矛,笑着捧给王泰,另一个野人则用石刀把狼分成两半,取了一半送呈王家父子,嘴里呜咽,叽哩呱啦的,说着俩人听不懂的话。王泰看他们并无恶意,便接了狼尸,这些人又围着狼尸跳了一会奇怪的舞蹈,才捧着狼尸,悉数退去。
父子相视而笑。王泰道,“没想到我们会被这群巫人所救。也好,有这狼肉,倒可以吃个半饱。”父子两人燃起火来,把狼剥了皮烤熟,王泰只吃了几口,半片狼几乎全落入王蛮的肚子。
当晚,俩人又在松树上睡了一宿。第二日,又往老龙沟进发。这天运气不错,王泰终于挖到了一株三百余年药龄的何首乌,高兴的哈哈大笑。走了一个时辰,不时有獐鹿在山野里飞纵而过,野兔儿也随处可见。王泰选了一株胡杨树,抽出柴刀,砍了十数支树枝,削去枝杈,制成十几支长矛,又截了几枝竹干,制成矛筒,让王蛮背在身上,要他看到猎物,伺机而投。这任务正中王蛮下怀,不到半天功夫就让他投中了一只獐鹿一只岩山羊,从此以后,父子两人的饭食终于有了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