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愕然,不知道这老张头想干什么。
大学开学几个星期了,所在的大学向来只提倡学生自己学会交流沟通的能力,并不会让老师主动干涉学生互相认识机会,自然也不会有全体自我介绍的情况出现。
也就是说,一旦有人缺乏主动交友的行为,在大学四年必定会默默无闻。
而他恰恰是这样一个存在,开学两个月了,至今还没有两个人以上的同学自己他的名字。
青年不明白这老师想干什么,他本就不善言语,更不想在这个陌生的让他害怕的环境说一句话,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只好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一番。
“我叫李步,来自江南省石柱市狗蛋县二狗村。”
名字加家乡,简单到极致的介绍。声音很小,中气不足,但勉强能让前面的人听见。
“噗!”
“狗蛋县?二狗村?这是什么地方?那里该是养了多少条狗才会这样取名的?”
“谁知道的,毕竟是边远农村,小地方的人取名字水平可以理解。”
……
李步能够听到班上很多同学因为忍不住笑意发出的小声,甚至还有附近同学传来的讨论声。
但他却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愤怒,更没有生气,有的只是淡漠地无视。
这样的质疑与嘲笑自从他初中离开家乡外出求学时就开始了。
他由最开始的据理力争,再到高中时的忍气吞声,最后到现在他麻木了,就像他们讨论的不是养育自己十几年之久的家乡一样。
因为他没有办法去改变。
他不可能像一个流氓一样,打的其他人敢怒不敢言。
他不可能像一个愤青一样,说的其他人无言以对。
他更不可能像一个实证家那样,拉着他们去自己的家乡,然后对他们说:我的家乡和全中国其他千千万万个村庄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它们更美。
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生自己养自己的小城镇的名字,从一出生到他的名字家乡登记到民政局的那一刻,他就被打上这个小城镇的烙印。
或许他可以脱离这个地名,那就是迁移自己的户籍,可是他无法面对日渐年迈的父亲母亲还有那些关爱他的亲戚们,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热爱。
他们这辈子大半都已经过去了,或许唯一的心愿就是生于此,死于此。
对他们而言,落叶归根,化为养料重新融入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是最好的归宿。
可李步不同 在那个极度封闭的地方。
他是那个小城镇唯一一个因为学习远离家乡的人。
他是小城镇里学历最高的人,并通过读书他获得了了解世界的眼睛。
他是第一个欣赏到外面世界的美丽的人。
他可以融入外面的世界,可他做不到的是否认自己的出生,背叛自己的家乡。
他能做的只是沉默,只是忍耐,忍到自己听见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毕竟任何的嘲笑谩骂都是建立别人的痛苦之上,不是吗?
若是自己再也不会觉得痛苦,这些嘲笑抑或是谩骂也就没有滋生的土壤,很快便消失不见。
现在李步做到了。
可做到这一切的牺牲的却是一个男孩的自尊心,破碎的是一个男孩那高贵的灵魂。
嘲笑还在继续,歧视还在蔓延。
李步用他的沉默来抗争。
老张头也笑了,他出生名门,家里三代皆是出门的学者或者教授,特别是到了他现在这个地位社会阶层极其高。
他不反感那些出身卑贱却通过自己努力从而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但他却极度厌恶那些他自认为愚昧无知的人,那些无法识字只能通过自己的幻想来解释事实的人。
取这样名字的地方想必那里的人都还未开化,不需要过多复杂的逻辑推演,他脑子里公式化得出了这个等式。
连带着,他本能地对李步有了一些轻视。
还好,他那多年养成有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美名的习惯,让他制止了其他同学的热议。
“李步同学,你虽然出生于一个小地方,但是却能通过高考考到我们东海大学,这所在闻名中外的重点大学,说明你的天分还是很高的。
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不仅没有好好利用这份天分,反而比以前更懈怠,如果你还希望能够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脱离那个让你痛苦的地方的话,你就需要从现在开始改变了。
已经因为你耽误了大家很多时间了,时间却又是大家都稀有的资源你先坐下吧!这是我的一片好心,你自己好自为之,以后我就没有这么多闲工夫来指点一个本科生了。
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会向校方申请,不会将你劝退学校,但是你会被分配到其他的专业去,作为东海大学最强的专业,不收你这种不思进取的人。”
等他说完,很多人都幸灾乐祸地朝后转过头想看看李步现在的脸色是如何的难堪。
东大的王牌专业就是老张头所执教的经济学,它在国内都首屈一指,许多人为考上这个专业而不得。
所以尽管这不是最严重的退学,但是调离经济学专业,就相当于他高中时期那段艰苦卓绝的时间都白费了。
只是他面色平静地坐下,似乎对他说的无动于衷。
而在老张头眼里看来就是死性不改,他指了指李步,慨叹一声:“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年少无知啊。”
最后终于不去管他,开始讲课。其他人也就把注意力转移到课堂上。
在这个充满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课堂,在这个班级成员都来自各大城市的课堂。
李步埋下头,心里却感到无比的孤独。
他被边缘化了。
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与他交流。
因为与他接触,就会连带着被其他人所瞧不起,这个后果没有一个人敢去尝试。
李步也不敢主动去与别人交流,因为他心里很明白这一点,再加上他不想把自己仅剩的一点自尊再放在别人面前,任他们踩踏,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也是一个最小的阶级对抗的无法解开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