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深宫。陆亦清的叹息落在冰凉如水的夜色中，也落在门外刘恒的心中。

刘恒此刻心中也是混杂一片，他对于路亦清的感情，似乎在今夜，变的明朗起来。他想，他喜爱这个倔强又隐忍的小女子，应该是从第一次看到她利落落一身男装站在他对面时，这感觉就已经存在，而随着一日一日的相处，他已经不能再隐瞒这种感情。

可是她明确告诉自己今天来找她的人是吕后的人，又说自己没有做对不起刘恒的事。那么刘恒更加烦恼，究竟要不要相信这个女子，他不得不心存疑惑，他的背上，背着母亲的期盼和希望，背着代国的命运。他不是一个凡夫俗子，不能把身上背的这一切，轻易做赌注。

于是他派无心去做陆亦清的贴身宫女，并要求无心隐瞒自己是刘恒暗卫的身份，轻易不要露出武功。他这么做一来是让陆亦清身边有个知心的人，二来他也可以让无心来监视陆亦清的一举一动。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在这个男子的脸上，仿佛是心疼刘恒的痛苦和犹疑一般。刘恒朝屋内看了一眼，看到屋里的灯火熄了，便转身离去。

次日一早，陆亦清来像薄姬请安。薄姬正坐在镜前梳妆，身后的宫女为她挽着头发，薄姬自己则用手指点了点胭脂，涂在自己的唇上。陆亦清跪了半天，薄姬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陆亦清虽然觉得膝盖疼痛，可是还是咬牙坚持着。她明白，薄姬是目前她在宫中最大的敌人，要想扳倒，绝不可能，她只能软化薄姬，找出她对自己的怀疑。

宫女挽好发髻，拿起一支金色步摇插上。可是薄姬却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喜欢这个搭配。眼疾目明的陆亦清捕捉到她的神情，于是灵机一动，直起身子说：“太后娘娘不该用这支步摇。”

薄姬一听，挑了挑眉毛，斜睨着路亦清说道：“为什么不该？这金色步摇难道不够高贵大气吗？”

“太后娘娘气质出尘，天然的清姿淡雅。这金色步摇太过晃眼，衬不出太后娘娘的天姿清雅。”

“哦？那依你呢？”薄姬命人将首饰盒放在陆亦清的面前。陆亦清从里面挑选出一支青白玉簪，双手呈上。宫女为薄姬簪上，果然如清水芙蓉，很是出尘绝类。

薄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赏的傲色，她对着镜子左右欣赏着，对我的建议很是满意。“没想到你对于妆容打扮倒是很有奇巧心思，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清楚，为什么你倒每天素面朝天，从不装饰打扮自己呢？”

陆亦清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素净的衣衫，一点胭脂也无的面庞和嘴唇，发髻上更是一件头饰也无。的确，连代王宫中的宫女还会在头上别上一朵新鲜的花朵，或是唇上点一点鲜红胭脂，以此来讨得代王的另眼相看。陆亦清身为王妃，却这么朴素，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她何尝不会装扮呢，汉宫中美女如云，脂浓粉香，她对于如何让自己更美，并非难事。只是她一开始是怕被代王看上，遭到折磨，后来则是不愿薄姬觉得她太招摇，刁难于她。所以这么久以来，她始终素面朝天，不饰一物。

她淡淡地说：“臣妾虽然懂得装饰之法，却不愿用在自己身上。”

薄姬立刻露出好奇的神情，“那是为何？若不从实说，今日就跪在这儿不许起来。”

陆亦清深深一拜，然后看着薄姬说：“太后娘娘不是一直担心，臣妾是汉宫奸细吗？不过是因为，臣妾是汉宫送来的人。既然太后怀疑臣妾，那么臣妾，也不愿装饰自己去博取代王的欢喜。臣妾深知，我越是得宠，太后对臣妾的怀疑就越深。太后是代王的亲娘，太后不喜欢臣妾，而代王敬重太后，只要太后怀疑臣妾，代王就不会真心待我。”

这一番话，反倒说得薄姬心中舒坦，她对于路亦清突然有了一种新的认识。这个女子，绝不是一般的女子。虽然自己怀疑她是奸细，可是就这么坦荡荡的被路亦清不卑不亢的讲出来，倒显得路亦清的光明磊落。

薄姬深深看了她一眼，挥挥手说道：“起来吧，跪了半天，伤了身子，代王会心疼得。”

路亦清起身后，薄姬将她让到镜子面前。薄姬拿起胭脂香粉和螺子黛，为路亦清描画起来，并让宫人为她挽了一个垂云髻，又在鬓边为她贴了桃花面贴。

薄姬认真端详起陆亦清，这还真是一个天生的美人坯子。螺子黛黑浓，描出远山一样的双眉，更衬得路亦清那双顾盼生姿的眼睛盈盈如水。她本来就皮肤白嫩细致，胭脂轻拍，平添了几分娇俏。胭脂施在唇上，轻轻一点，再晕开，妩媚动人。她平时只简单绾一个平常发式，现在挽成垂云髻，更衬出她绝美的面部轮廓和修长如玉的脖颈。

薄姬挑选了一支玛瑙红钗，插在路亦清的发髻中，红钗垂下细碎的流苏，落在她的耳畔，俏皮甜美。薄姬挑起路亦清的下巴，说道：“难怪代王对你青眼有加，你这么一打扮，倒真是代国少有的美人儿。”

路亦清被薄姬的举动弄得很是困惑，不知道薄姬为何突然如此装扮她。路亦清垂下眼帘，说：“太后娘娘说笑了，臣妾拙陋，不敢称此赞赏。”

“本宫赞赏你，就说明你有被本宫称赞的资本。走吧，随本宫去见一个人。”薄姬说完，转身走出宫殿。

陆亦清赶忙跟上，心想，不知是要带我去哪儿，见什么人。跟着太后走了一路，薄姬一句话也没有跟陆亦清说，陆亦清也不敢多说话，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就这样默默无声地走到了代王后的清和宫，算起来，这还是路亦清第一次来到王后宫中。虽然之前见过王后几次，但王后话很少，表情也不多，总是淡淡地，所以路亦清也不与她多打交道。

薄姬领着陆亦清直入清和宫，王后一见薄姬，慌忙起身跪拜，“母后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臣媳未能迎接，实在有罪。”薄姬扶起王后，说道：“不过是来看看你，何必迎接。微澜，身子好些了吗？”

王后笑说：“不过是老毛病了，一吹着风，便会头痛，吃了两服药，已然见好了。”

路亦清抬起头看了看王后，她脸色还有些苍白，身材单薄，五官很平凡，没有什么出色之处，不过气质很典雅，让人觉得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王后注意到此刻站在薄姬身后打量她的路亦清，由于路亦清一番精饰，王后几乎有些认不出她。

“母后，这位——是汉宫来的窦氏吗。”王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路亦清。薄姬笑着说：“怎么？认不出了是不是？没想到吧，咱们王宫里有这么一个被埋没的明珠，今日被我擦拭干净了，是不是光彩照人啊？”

王后恭维着薄姬，“母后一贯最会调理人了，领母后的手调教出来的，自然错不了。”

说着，她命宫人奉茶，准备了各式蜜饯干果来。将薄姬让在上座，自己坐在薄姬的左手边，陆亦清谦让了一番，最后坐在了薄姬的右手边。

薄姬一边饮着茶，一边眼睛挑着看向王后。过了一会儿，她笑说：“我看时辰不早了，想来代王已经下了早朝，不如将代王请来，我们一家人热闹热闹，一起用午膳如何？”

王后忙起身应下，“那真是臣媳求之不得的事了，臣媳这就差人去请。”说罢，吩咐贴身侍女紫鸳去前殿请代王过来。

薄姬将目光落在路亦清身上，端详了一刻，说道：“窦氏在汉宫中，一定经常见到吕后。本宫当日离开汉宫时，她还是意气风发的年岁，不知道这几年，朝政繁忙，是不是还一如从前美貌呢？”

这句话一时让陆亦清不好回答，说吕后美貌，只怕薄姬嫉恨，说吕后老迈，只怕薄姬说她忘主。想了一刻，她说道：“吕后终日繁忙，难免有些憔悴，不过美人在骨，看上去，倒还有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正说着，外面传来刘恒的声音。“母后今日兴致倒好，儿臣特意带了母后爱吃的桂花藕粉糕，以答谢母后赐饭。”

薄姬听了自然开心，忙笑说：“你该谢谢你的王后，本宫可不能喧宾夺主呢。”

王后听了，也笑盈盈地说：“母后说笑了，臣媳的清和宫就是母后的家，什么时候母后都是这儿的主人。”

陆亦清冷眼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不知道薄姬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带了自己来这里。

此时刘恒已经看到了被冷落在一边的陆亦清，他一看到装饰一新的路亦清，先是一愣神，然后眼睛亮了起来。他心想自己眼光果然不差，这女人一装扮，简直是天姿国色。可又弄不明白，怎么从来素面朝天的她，今日这样妩媚动人。

“都别在这儿说话了，挪去宴厅中用膳吧？”薄姬发话。

王后急忙张罗起来，将几位带到宴厅，厅内小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菜肴。她扶着薄姬坐在中间，自己跪坐在一边伺候薄姬用菜。路亦清看刘恒坐在了薄姬左侧的桌前，想挪去右侧，却被刘恒突然捉住了手。刘恒温声问道：“怎么？不坐在本王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