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黄金万两，还可以施法让你在人间做人上人，只要你乖乖离开东龄，打哪里来，回哪里去，如何？”凌真娘娘轻起玉指，掐着我的下巴，幽冷的声音使我不禁一哆嗦。她凌厉的双眼里，无端充斥着灼人的火焰，好像要将我穿透一样，令人浑身不安。打哪里来，回哪里去，这个，有点为难，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里来的。
我着实没能理解，为何凌真娘娘要用黄金来跟我换东龄，难道在神仙的眼里，凡人就这么贪求荣华富贵吗。虽然怕得死，但我还是端起下巴，怯怯地摇摇头。
“敬酒不吃吃罚酒！”凌真娘娘的脸立刻像掉进了冰窟一样寒冷，她狠狠地将我一扔，扬手召来几名侍女，毫不手软地对着我好一顿用刑。
于是，往后的每一日，凌真娘娘都借以喝茶的名头把我召到她的宫里，施以酷刑，待我几度昏厥过后，又用法术将我的皮肉治好，看不出一丝痕迹，如此轮回反复，我终于倒下了。
浑浑噩噩躺在床上好几日，身子才稍微好转。
“我把膳食搁在案上，你何时想吃了再吃，可好？”
我看着南蕴，勉力一笑，她好心地掖了掖被子，出去了。在这里，南蕴王姬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养病的期间，她日日都来看望，她是个热心肠的人，我很感念她。
近日没有胃口，精神萎靡，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记忆也十分模糊，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唯独记得的是，那个冷若冰霜却待我极好的东龄，且清清楚楚，他替我打抱不平，给我喂药，救我性命。他那般待我，乃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那时我们还在别水村，那里不分高低贵贱，没有神仙，没有等级，没有冷眼。
约莫一个月前，我在天山醒来，东龄唤我紫儿，还说我中了蛇毒，险些丢了命，好在他的妹妹医术高明，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位妹妹却非南蕴，而是神族的太子妃西寒娘娘，来头忒大了些，我一介凡人，何德何能敢劳烦她。东龄对我道，世间生灵一般高低，并无区分，凡人的命也是命。当时，我感动得稀里哗啦，心底好好表扬了他一番，如今想来，呵，尽是鬼扯！他若真如此想法，五日前又岂会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他的眼神，充盈厌恶，前所未见，我突然认命，我，真的就只不过是个影子。在别水村时，心里常问，东龄生性冷淡，从不对人多说一句话，却唯独对我另眼相待，是为何故？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渐渐地，我坚定地将他的区别对待当成了喜欢，正如我喜欢他一样。天山上，见到那位白衣飘飘的仙女，她的眉眼细细瞧来竟是如此熟悉，那一刻我明白了，东龄待我不同，那是凡人我沾了这位天仙的福啊！若非我的脸长得与她有几分相似，东龄只怕瞧都不会多瞧我一眼。可能是脑子里灌了浆糊，我竟然妄想，或许东龄还是几分真情在的，我怎知影子毕竟只是可有可无的替身，他又岂会付出真心呢。自认识东龄以来，他的脸上从未有过表情，可是，在她面前，他笑了。他们在梨花树下赏月对酌，谈笑风声，而我，我只能远远躲在角落里暗自伤神。因为我是凡人，还是个哑女。
不晓得多久以前东龄曾有过一位红颜知己，他们相知相爱，本可成为真正的神仙眷侣，奈何命运无常，誓言难守，后来红颜知己变心，嫁作他人妇，几百年来东龄苦苦等候，却痴心无果。这段往事是从云颜王姬处听来的，那一日，我正沉沉入睡，房门忽然啪地一声开了，一美丽女子气吼吼闯进来，一把将我提起来扔在地上，一双杏眸瞪着，像全了昔日别水村村东的阿婆向村尾的光棍阿陈讨债时的情景。
“我要你离开天山！”
这没头没尾的话叫我好生不解，第一，我不认识她，第二，她不认识我，何以拿一副要吃人的姿态对着我？我不会说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干巴巴地看着她。不料她却将此看作挑衅，愤怒地甩给我一巴掌，接着便兀自骂骂咧咧好半晌，大意是讲一介凡人不配待在天山这样的圣地，我污了此地的灵气云云。我浑身吃痛，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这些日子，冷言冷语受了太多，云颜的话虽难听，却也在我心里再掀不起多大波浪来。只是我更加奇怪，她特意跑来，就是为了痛骂我一顿么？
“你是凡人，东龄哥哥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天山容不下你，凌真娘娘也不会放过你，与其将来惨死，倒不如现在全身而退。”她倒挺为我着想，这声“东龄哥哥”足以解释来意，可是，那位天仙才是她真正的情敌，如此这般来寻我麻烦，毫无意义！
我心说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走，除非东龄亲口说他容不下我。于是我便用纸写了满满一大段话，傻乎乎跑到东龄跟前告白，奢望他念在旧情分让我留在他身边。东龄看完，当着他红颜知己的面，幻出一道仙火，把纸燃成了灰烬，一丝余地都没有留。
东龄拂袖而去，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低下的凡人，你爱便爱了，还想要本君的回应，简直痴人说梦。”
没想到，东龄竟厌恶我至此。
自那日起，我便极少见到东龄，我明白，他一定是不想再看见我。
后来，南蕴离开天山，我这里再也没有人来。哦，除却隔三差五来找茬的云颜王姬。
这一日，我在睡梦中惊醒，全身又一次如火焚烧，整个人好像撕裂一般，仿佛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要破体而出。伤愈之后便时不时如此，且越来越频繁，此刻令我心慌的不是难以忍受的痛楚，而是方才的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一条红色的大蛇，遭到世人追捕，为了保命，不得已钻进一片大海……掀开被子，手臂和腿上一片片鱼鳞一样的东西闪着红光，透过衣裙，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我赶紧拉起被子裹住，若是让他人见了，定然将我视为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