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醒过来的君绫,悠哉地抻着懒腰走到小院儿中,见我与小白相拥着睡在藤椅上,便开始毫无形象地嘲笑起我们来。
可能在她看来,有床不睡的人一定脑子有问题。可她却不知,若能与心爱之人相拥地窝在一起,就算是草堆,也如同在云上一般逍遥。
用过早膳之后,君绫随即回到屋子里换了一身正式的医侍装,白衣红裙,远远望去,就像一只上半部分还没上色的灯笼。她梳了个双髻,配着一身的白衣红裙,看起来很是讨喜。我坐在一旁,捂着嘴笑了起来,并打趣着,若是长亭公主见她如此可爱,说不准一个高兴身上的病就痊愈了。
君绫眼神带着鄙夷地望向我,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我有这个能力,我就待在一个庙里面做去病菩萨了,每日光是收香火钱,就能不愁吃喝了。”
为了不辜负君绫特意准备的医侍装,小白以最快的速度,用重金买通了息国上公招瑾,由他将我们引荐给了公主府的掌医侍官。
马车停在公主府的时候,我震惊于息国的这位长亭公主的受宠程度。应了那句老话,人若与人相比,当真是要被气死。同样是兄弟姐妹,这跟蔡侯那厮对自己的弟弟叔怀,根本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公主府的外部虽然看起来都与其他贵族府邸相似,但府邸里的建设却别有洞天。自打进了公主府的大门,这过眼的繁华便让我眼花缭乱,单从那将近百亩的花园里,我看到了生长在鲁国的玉兰和结香,看到了蔡国的芙蓉花,看到了陈国的菖蒲和山菊。尤其是在现下这般寒冷的天气里,公主府的花园里还盛放了桃花朵朵。散落的绯色花瓣随着氤氲的雾气飘散,置身于此仿佛自己的周身都带着几丝仙气儿。
“慕窈院地下都是引过来的温泉水,所以这园子里会比府上其他的地方温暖很多,长亭公主畏寒又喜爱繁花正茂,所以国君才会特意让人建造此院儿,以供长亭公主府上如春般温暖,百花常年齐放,你瞧那些开在冬天里的花树,每一棵,每一株都是有人专门照顾。”许是见我的嘴巴张的太大,带路的管家顺便为我解释了一路。
包括是怎样引入的温泉水,还引到公主府上哪些地方。府上哪里是公主长待的地方,哪里是公主每日养身泡汤的药池。
“敢问这慕窈院可是公主的良人,扶家的公子提的字吗?”我看着面前一幕幕的奢华,随后细声的问道。
管家欣然地点了点头,可稍微细思的片刻又摇起了头:“这个院子建成之前,驸马就去边关守城了,都说是驸马的意思,可亲手提上去的人却是国君。”
我欣赏着息侯撰写的篆文,心想他虽然为人有问题,但是字却写得挺漂亮的。
我、小白、君绫被管家带着,一行人走过了一处高耸的拱廊,这才见到了呆在绣阁之中的长亭公主。
与其说是绣阁,倒不如说是长亭公主的另一个养身之所罢了。初见她时,正坐在绣架前,单手拄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样子,整个人瞧上去满满的疲惫之感,就连手上的绣针也停了下来。
豆绿色的锦缎上,用素白丝线绣着的并蒂莲,栩栩如生地开在了上边。我倒开始有些佩服这位长亭公主了,虽然这绣工看起来不如雉儿,可是她深陷病痛之中,绣工却一丝不苟,着实毅力不浅。
“公主,公主?”老管家轻声喊道。
长亭公主依旧闭着眼睛睡的安稳,完全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样子。
“公主,公主。”站在一旁的婢女看到老管家叫的辛苦,也在一旁开始轻声细语的叫着。
我想着长亭公主长期受病痛的折磨,平时夜不能寐,所以白日里才会睡的沉,这样轻声的叫醒也不是办法。我想帮助君绫,但却不想再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早些解决完长亭公主的病,便能早些回到陈国,以便我安心。
我狠狠的咳了几下,盖过了管家毫无用处的叫声,借此来希望吵醒熟睡的长亭公主。
可能这咳嗽的声响太过突然,致使伏在绣案上的长亭公主,突然从绣案上滑落了下来,并且以一个平复的姿势躺在了地上。
她脸色惨白,嘴巴紧闭,显然早已失去知觉多时了。
可我仍然被吓得一惊,连忙藏进了小白的怀里。
而后,整个公主府便开始骚乱起来,刚走的掌医侍官又返了回来,为公主诊脉,施针,手写药方。君绫上前看了一样躺在床上依旧紧闭着双眼的长亭公主,又回头瞄了一眼掌医侍官的药方。便开始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暗自地嘀咕起来。时而皱着眉细思,时而轻拍额头,仿佛还在猜测着长亭公主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可否让长亭公主宽衣,在下想细看一下公主胸腹。”君绫歪过头对老管家说道。
“放肆,公主之躯岂能是随意给你们这些人看的?”老管家的反应还真超出异常的极烈。
我与君绫的感情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她这一路都称我为“绥绥姐姐”,我自然也不愿意看她平白受人欺负。况且医者为大,君绫本身也是以女医的身份来这儿的,都一样的身体,她长亭公主的身上还能多出花儿来?我翻着白眼猜想,难不成长亭公主身上长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老福,带着掌医侍官退下吧,让这个新来的女医给我瞧病。”躺在床上一直闭着眼睛的长亭公主突然开口说话。
躲在小白怀里的我又是一惊,连忙从他怀里探出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长亭公主。她这是得了什么怪病,昏的快,醒的也快,我心里不禁疑问丛生,这长亭公主的病,莫不是她装的?
我莫名其妙地撇撇嘴,想她既然都开口让君绫为她医治了,来此目的也便达到了。我拉着小白,转身展颜给君绫一个安慰的笑容,而后便抬起脚与小白一同向外走去。
“那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小姑娘留下,本宫身子乏得很,你留下来与那女医一同服侍我。”长亭公主缓缓地张开双眼,神色淡然地说道。
我闻声停下脚步,并且环视屋子一圈,发现整个房间除了我与君绫是两个姑娘之外,剩下的都是男子。 我低下头,又看了看今天为故意衬托君绫颜色娇艳的衣裙,特地选了一件水绿色的齐腰襦裙穿在了身上。
“公主可是在说我?”我觉着莫名其妙,可为了帮助君绫又不忍心抬脚一走了之。
长亭公主没有说话,我见盖在她身上的丝绒被子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起伏,因为她身体孱弱,被子只是微微隆起。
“公主府上有那么多贴心的侍女,没有必要非要我这个客人来帮忙吧。”我干笑着建议道。
“息石就在你们刚刚经过的书阁,拿不拿的到是你们自己的事情。”长亭公主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缓缓地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而后,我便被君绫高强度的目光锁定,虽然很想让自己假装看不见,静静地低着头,看着脚尖,拉着小白就此走掉。但是君绫那双炽热的眼睛,使我感受到身上燃烧着熊熊希望之火。
我无奈地耸拉着脑袋,长吁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抢了她的执哥哥,还让她嫁了一个事儿多的顾长安,欠她的都还给她好了。我苦笑着将小白送了出去,并让他放心君绫。
屋内的侍从也在老管家的带领下撤了出去,于是整个绣阁就只剩下我和君绫两个人,一红一绿,看起来很是般配。
“你脱还是我脱?”君绫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问道。
“我要是跟你说我不想脱,你会让我站在一边什么都不做吗?”我白了她一眼反问道。
君绫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长叹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长亭公主身前去,跪坐在床边抬起手掀开质地柔软且轻而保暖的被子。 不知道为何,看着被子下长亭公主瘦弱的身体,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是说息国侯很宠她吗,就算是大病缠身,也不至于瘦弱露骨啊。我动作尽量放轻,生怕惊扰到她,缓缓地解开长亭公主腰间的玉钩,随后宽大的袍子缓缓敞开,露出内层的寝衣。
“公主,在下的手有些冷,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现在要解开你寝衣的带子了。”出于礼貌,我开口征求她的意愿。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有些颤抖,身体也在不停地战栗着。我以为是屋子太冷了,特意吩咐君绫把银丝碳盆拿的近一些。当解开长亭公主红色的肚兜时,我被面前的景象震惊了。
她上身从胸口一直到小腹,长着大片大片的红斑,就好像是朱砂晕开在纸上一般,红的触目惊心。红斑大小约有半指长宽,随着肌肤的纹理渗透,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栖息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我后脑的头皮上传来阵阵酥麻,不敢再下手触碰她身上的任何一处。
君绫见此便走近了去瞧长亭公主身上的红斑,我识趣地往后挪了挪,见她拿出袖袋里的银针,穿透了几处红斑所在的中心处,随后她拔出银针,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碧玉的小瓷瓶,将瓶中的药粉轻轻地点在她方才刺穿的那几处细小的针眼儿上。过了一会儿,那几个被君绫点过的红斑逐渐变成了褐色,而后又变成了黑色。
“这毒的性质好霸道。”我听到君绫这样说道。
“毒?”我不禁反问。这长亭公主身上的红斑难道不是天生的,而是人为的?可她自小便生活在息国,又有息国国君宠着,谁敢给她下毒呢?
“对,是毒,而且下毒之人的心思十分狠毒,既不让她至死,又让她以此痛苦的活着,半死半活,恹恹而生,包括昏厥,贫血,瘦瘠,恶心,还有这半身的红斑骇人,这些所有,击垮着她的自尊,折磨着她的余生,轻者动摇精神支撑,惶惶不可终日,重者皆忘这世上的所有,日日而抑郁向死。”君绫虽然在我耳边细声地说着,可却还是被长亭公主听到了。我看见她眼皮之下不停滚动的眼珠,心里对她萌生出莫名的怜惜之感。
究竟这下毒之人有多恨她,才会如此折磨她。
“她这一身的红斑,就算是驸马在她身边,两人也不会有夫妻之实吧。”君绫轻叹,想必她对于长亭公主的遭遇也十分惋惜。
看长亭公主早已有梅之年,驸马戍守边关已有七年,这七年她带病在身,贴心之人又不再身边,一定很难熬吧。
“这毒可否有解?”我问道。
“有是有,世间万物都是对立的,有毒药就会有解药,这也是记录在君家药典里最重要的一句话,不过我需要找到这毒药的源头,才能配出解药来。”君绫俯下身子,细心地将长亭公主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又穿戴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