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筠琦将杨如棋带去一间房中,打算彻底将疑惑解开。
那房间不大,一张桌子,四方凳子。
左右两边各一屏风,因而显得很窄。
“杨如棋,坐吧,我只是还有事要问问你罢了。”筠琦率先坐下,倒了一杯热茶给自己。
杨如棋此刻显得比之前消瘦不了,看起来这即将来临的处决,他是想了很多。鬓角微乱,衣衫不整,形容间都是颓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毫无生气的坐了下去:“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筠琦往屏风那里瞥了两眼,放下了不正经,严肃起来:“当相原案牵涉出时,李常云第一时间就摆出了写了‘义’字的香炉,说明你们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齐方这个曾经的好兄弟,对不对?”
杨如棋也不知思考了否,直接点了点头。
“那我可以这么理解,你们三个只害过齐方这一家人,所以第一时间想到是他的后人来复仇了,对么?”筠琦并没有着急引出“康金”这个名字,循序渐进。
杨如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也有些惊奇:“这不是很明显了?姑娘究竟是想问什么?”
杨如棋的这个反应,足以证明,在他们的意识里,没有别人会来复仇。
“因为我好奇的是,既然是好兄弟,为何会因为分钱不均而杀害一百一十二条人命。
追根究底,二十年前,你们四个的家底加起来能有多少钱?
当初你说那是一笔意外之财,既然是意外之财,四个人分嫌多,三个分就不多了?
杨如棋,这笔钱究竟有多少,又是怎么来的,是你忘了,还是打算隐瞒?”筠琦一步一步的,逼着杨如棋。
当初李常云也对这笔钱的来路表达不清,含含糊糊。如果只是意外得到,为何不敢说出来?
杨如棋却是被她问得大惊,登时从凳子上弹起,连连退后,看着筠琦的眼神,就仿佛是看见了恶魔,地狱使者。
筠琦清楚,这个反应就是证明了她说的是对的,这笔钱绝对不少,也绝非是意外得到,而是不义之财。
“你,你是人是鬼?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杨如棋几近惊悚的畏惧,足可见,他们果然还有隐瞒。
筠琦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来:“是康金么?”
这个名字会不会是打开记忆的钥匙呢,筠琦自然是做了诸多分析才敢这么肯定的问出口。
然而,再一次,杨如棋的反应,印证了一切。“康……康金?”初念起这名字时还有些陌生一般,却在下一刻,所有的回忆回到了脑子里,“康金!你,到底是谁?
连我们三个都忘记的人,你怎么可能知道?”
此话不难听出,他们三个对于康金有妻儿这一点是不知的,否则不会这么坚定的在相原案上猜测是齐方的后人,而不是康金的后人。
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忘记的人,看来并不熟悉对方的家庭。
“我是钧少公子,当代君齐书生最得意的弟子,你想隐瞒的一切,是绝对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睛。”一手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一面又如此自信满满,震惊的何止是眼前的杨如棋,还有那三个待在屏风后的人。
欧阳大人、安大人和陆笙。
杨如棋扶着桌子,险些站不稳。“真是可怕,太可怕了。
连我这个亲手参与杀死康金的人,都忘了他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可你居然还是查到了,其实我们已经是死罪难逃,这桩事你有必要知道么?”
杨如棋全部想起的记忆里,究竟是如何的,当年又是如何的错综复杂?
“我的职责是让真相大白天下,杀人的是你们,隐瞒真相的是你们。
现在我离真相只有一步,那就是我可以推测出你们如何因为一个目的相遇,却因为分账不均,杀死对方。
却不知整个的故事罢了。”故事,每个人杀人的背后,一定有着一些故事。
有些人为钱财、为名利、权力,有些人为了爱恨情仇,有些人为了守护别人。
可他们,却一直为了钱财,害死一百多条人命。转眼间迁离,摇身一变,成了有钱有权的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光鲜亮丽的活着。
她所要的真相,是让死去的人,泉下有知,能安心的喝下孟婆婆的汤,安心的过了奈何桥,下一世重新开始。
这更是从前的她,为何执着的原因之一。她相信有来世,她相信。
“你这么厉害,那你为何不知道自己的仇人身份?”
这充满讽刺的一句话,从杨如棋口中冒出来,冷不防的让筠琦吃了一惊。
她冷冷的笑着,盯着他的那双眼里,全是寒光,仿佛下一刻能将他毫不犹豫的杀死。
屏风后的人听见,也是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说起身世,阮筠琦和齐昱极为相似,她能帮齐昱,却帮不了自己,这种锥心之痛,其实这等罪恶的人能够理解的?
“你们杀了齐方一家,杀了康金,齐昱回来复仇,现在你们又要偿命去了。你们的子女却不知,他们的仇人不仅仅齐昱一个。
你说,是我可怜,还是他们可怜?
今日你可以选择不说,李常云我也不问。
只待你们上了刑场,我们离去,这个人就要灭了你们三大家所有人了。
与我,何干?”筠琦将茶杯丢在桌上,只冷冷的抛下这几句话。
她起身时,真有一种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仇人,是她心中最不可以揭开的痛楚。这种嘲讽,无疑是将丧命的人,踩在脚底。
杨如棋听来,不仅仅是越发恐怖,全身都被抽了力气一般,身子都凉了。“什么……什么意思?”
“来人,把他带下去。”筠琦心一横,唤人将他拖了下去,关在了和狼小子距离很远的牢房里。
不论他是如何的嘶喊,如何求饶,筠琦始终没有叫回这个人。
“这……”三人从屏风后走出,听得适才的言语,不由得心里颤颤的。都说女人不好惹,聪明的女人更是惹不得,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大人放心,现在晾着他,估计不到晚上就会主动告诉我们所有的一切了。
虽然对李常云也可以用这一招,不过对杨如棋更有效。
今晚,狼小子的身份,就可以揭晓了。”当她转过身,又是那一副得意小生的模样,仿佛那些冷血无情的话,不是出自她。
这个灿烂的笑容下,究竟什么情绪是真,什么是假呢?
安大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陆笙,陆笙则并没有这么在意这些,反倒是全程努力的憋笑。
此刻杨如棋一走,倒是笑得不可开交。
安大人和欧阳对视一眼,心中不禁暗暗肯定了一句,真不愧是师徒俩,行事都非常人。
另一边,牢狱之中,衙役们上演着筠琦的吩咐。
“唉,那个姓齐死在外面了,这下可好,那两个老东西一知道就立马找人翻供,说当年不是他们干的,把罪推给了先死的秦烈。”一边喝酒,聊得是有声有色。
另一个连忙追问:“什么什么?真不是东西啊,害了人家一百多条人命,居然想逍遥法外,想得美。
难道没有那个姓齐的,就定不了罪了么?”
“谁说不是啊!可是时隔二十年,什么证据都没了,证词还是人家钧少公子用姓齐的做人证才有的。
听他们一伙来的,那个捕快说的,说钧少对此也很无奈,证据的确是一直都找不到。
还说,相原案,人家是受害者,加上人家上面有人,这关系跑不了,这案子我们大人算是吃瘪了。”
距离他们不远的牢房中的就是狼小子,听见这一切时,不由得的陷入深思。
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凌厉的一双眼睛中,闪过一丝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