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听到了陆茗烟的话,楚子漠的眉头不安地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隐忍而疲惫,他睁开眼睛,眼神在虚空晃荡了一圈,才终于看到了眼前的陆茗烟。
他的眼神微微一亮,却又很快就黯淡了下去,“……烟烟?”
“是我……”陆茗烟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摸上对方因为缺水而略显干燥的唇角,毛毛糙糙的触感让她的心里很不好受。
她从未见过这么脆弱的楚子漠,脆弱的像是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地闭上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一样。
“……哭什么?”楚子漠有些费力地伸手去摸了摸陆茗烟的眼角,连绵不断的疼痛让他的手伸出来还带着根本隐藏不住的颤抖,“别哭,烟烟。”
陆茗烟仰脸去看着楚子漠点了点头,眼眶的涩意却是怎么都消不下去,她伸手去握住了楚子漠的手,眼里满是关心和担忧,“子漠,你哪儿不舒服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顾律师说你一上午都没有出办公室……”
“不用去医院,”没等陆茗烟的话说完,楚子漠就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眼神在虚空里转了一圈,落回了陆茗烟的身上,随即落在了她手中的药瓶上,微微一怔,随即勉力提了嘴角一笑,指了指陆茗烟手中的药瓶,“烟烟,把药给我。”
药?
陆茗烟不明所以,低下头找着楚子漠眼神的着陆点,是刚刚顾南笙塞给她的那个圆滚滚的东西?
上面满是细小的蝇头文字,蝌蚪一般地爬满了整个瓶身,陆茗烟大概的扫了一眼,将上面的名字记了下来,随即把药瓶递给了楚子漠,“需要水吗?”
“……”楚子漠接过了药瓶,眉头微微一皱,随即点了点头,“外面有饮水机。”
陆茗烟忙不迭起身去倒水,楚子漠看着陆茗烟的身影转出了门,闭上眼身子后仰靠在了床头边,胃里的疼痛一波比一波剧烈。
这是止痛药,是不能多吃的,他往常若非是疼到了极点不会去碰这个药。
但是……想到陆茗烟方才要哭不哭的神情,楚子漠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疲惫的睁开眼,拧开了药瓶。
“水!”陆茗烟端着水走进来,递到了楚子漠的手边。
楚子漠点了点头,就着温水咽下了药片,感觉到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这才抬眼冲着陆茗烟笑了笑,“我好了,没事了,别担心了,嗯?”
“你到底怎么了?”陆茗烟皱着眉头在楚子漠的身边坐了下来,似乎是还没有恢复元气,对方脸上依旧惨白一片,陆茗烟又是心疼又是担心。
“可能受凉了吧,胃有点疼,”楚子漠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随即就移开了话题,“烟烟,你怎么到公司来了?”
“我……来给你送饭的。”陆茗烟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楚子漠的意思转移了话题,楚子漠现在不想告诉她的事情,就暂时,不要问好了……
“送饭?”楚子漠的眼眉微微一挑,晕开了一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你说呢?”陆茗烟情绪不怎么高的反问着,她在想着药瓶上的那个英文名字是什么。
那个十分熟悉的名字,她似乎曾经在哪儿见过,但是……想不起来。
“怎么情绪这么低沉?”楚子漠伸手拉住陆茗烟的手掌,手指在她的掌心挠了挠,“我说了没事,就是真的没事,怎么,不信我?”
“是不太信,”陆茗烟也没有说假话,她点了点头看着楚子漠,眼里的担心一览无遗,“疼成那个样子,即便是胃疼也不是普通的病吧?为什么要自己熬着,不去医院?”
“……”楚子漠皱了皱眉头,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跟陆茗烟解释这个问题。
他微微抿着唇,样子就显出了几分不配合的冷硬来。
陆茗烟与楚子漠对视了半晌,伸手去主动抱住了他的腰,她真的很担心楚子漠。
上辈子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可是这辈子,她是做好了准备要和楚子漠度白头到老的,她不希望楚子漠出任何的意外。
这也是为什么重活一世,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去报复陆心念和楚子恒的原因。
人生不过百年,他们能在一起的时光本就如此稀少,又何必把心思放在仇人的身上?
可是,她不能让楚子漠出事。
陆茗烟窝进对方的怀里,额头抵着的胸膛结实而温暖,充满了力量,给她十足十的安全感,她垂下眼开口喊道:“子漠,你可以瞒着我。你不想我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不问,但是,求你,照顾好自己,可以吗?”
“……”楚子漠将将要摸上陆茗烟发丝的手一愣,就这么顿在了半空中,他垂下眼去看对方,却只能看到对方头上精致小巧的发卡,他沉默了半晌,手放在了陆茗烟的肩膀上拍了拍,点了点头,开口的声音沙哑,语气却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干脆利落,“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以前的老毛病,胃疼。看过医生,说要静养,食补。”
这么一说,陆茗烟就明白过来了。
楚子漠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太子党,他人生的前二十四年,是一场悲剧色彩浓厚的励志剧场。三岁被拐卖,被老乞丐养着长大,白手起家,建立如今的商业帝国。
这样的成就,注定了他是要付出些什么才能得的到。
事实上,他是在事有所成之后才被认回楚家,百年贵族历史的楚家早不复二十年前深城霸主的地位,然而楚子漠的风头,深城成为他的地盘只是时间问题,楚家需要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族人来压住场面。
按理说找回来亲人该是一件十分让人开心的事情,然而那并没有带给楚子漠一些能够让他忘记过去伤痛的抚慰。
因为他的母亲早在十七年前,就因为思儿过度撒手人寰。
而他的父亲,楚家的家主,在三年后,领回了一个比他小三岁的私生子,也就是,楚子恒。
他从来不是掌上明珠,或许,还是他最为亲密的父亲眼中的碍事者。
所幸楚子漠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看着过去的人,他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他深城霸王的位置,像个帝王一样坐在王座之中,俯瞰着他的臣民,身躯隐于黑暗,却足够吞噬光明。
在他的身上,能看到名门大家的涵养,那不是暴发户拿钱能砸出来的气质,那是深埋骨血之中的贵族血统。
他像是一个真真正正太子党一样,游刃有余地掠过人丛,觥筹交错中不动声色地获得自己想要的,又毫不留情地抽身而走,三言两语订下乾坤,规则和传统被他玩弄手心。
不羁,又让人无可奈何。
但是他这个人,又向来与外表光鲜内里肮脏破败的深城标准纨绔“太子党”格格不入。
不理解的人觉得他手段狠辣,是个正儿八经混商的商人,理解的人却知道他走到如今这一步都付出了一些什么。
陆茗烟并不知道这场折磨的楚子漠都为此一上午没有理会公司事务的胃病从何而起,但是她明白了楚子漠没有办法去好好静养的原因。
深城的地盘,每个人都想来分一口,外家不例外,楚家本家,也不例外。
楚子漠不能松懈,松懈下来的后果,就是万劫不复。
所谓静养,那更是,天方夜谈。
楚子漠所有的过往来源于上辈子他们阴差阳错的那一夜,云消雨散后男人自以为是梦想成真的自白。
陆茗烟尚还记得楚子漠后来做结的话,比起一句情话,他更像是一个人绝望到了极致的呐喊,撕心裂肺,呛得她惊慌失措,逆反而逃——
“人的荣耀从来就不单纯,它会来源于贪念和欲望,而我的贪念和欲望,就是你,也只有你。所以我不会让你离开,若你执意,我就打断你的寸寸傲骨,碾碎你引以为傲的自尊,束缚你迫不及待的自由。然后将我的所有奉上,换一个,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