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日一早就喊我陪你去山洞呐？”

北方一座不大的荒山脚下，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有些厌烦地对身旁的媳妇道。

农妇用墨兰色的粗布简单地扎着头发，面上有些黑黄，像是因苦于生计而经久劳作的疲乏，除此之外她的面色的确不太康健，倒有些病气。

“你不知道，这两日洞里的观音睁眼了。想必是上苍开眼，神佛庇佑，我这身病医药无救，今日去拜上一拜，祈求石观音的照拂，也许就能有转圜了呢。”

男子皱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真有此事？这山洞自古就在我们荒山村里，连同里头那座石观音也是一样，少说也有千八百年的历史了，以往可从没听说过这观音有什么异象，怎么偏偏就如今睁眼了？你确定没被人给忽悠了？或者……不是邪祟？”

农妇听到他这样说，也不再解释，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依旧揣着箩筐，筐里装满了香烛糕饼用以上供。

他们二人此时正走在一条通往荒山石洞的小路上，公鸡刚刚打鸣，不远处的山头后面晨光破晓。路上往来之人却是不少，比往日要热闹的多。

“瞧见了吗？近日来，观音活了的消息传得广了，不光咱们村子，这周围其他村子里的人也早早地都前来供奉观音。可见不是我扯谎，更不是什么邪祟。”

二人如此这般就不再多话，不多久就到了荒山里一处突出之处，一个长宽数仗的山洞赫然于黄杂荒草丛生的山体石壁上。

与往日的萧条不同，此时的山洞门口竟然被人临时用木板和杂草搭了一个四壁裸.露小棚子，生生拦住了洞口的去路。

一个人顾自躺在棚子中，朝着挤在山洞口的前来上香供奉的信徒喊道：“挨着班，排着队喽，一人十文可入内供奉喽……有钱排队观音喜，没钱掉头莫扰神。”

“呸！什么东西？！你瞧瞧？这就是你要拜的神？哪有拦路收费的？这不是明抢吗？”男子带着媳妇排在了队伍靠后的位置，有些不耐烦，拉着农妇就要掉头离开。

“走走走！这般模样的神佛，有什么正经肠子？你拜他作甚？”

农妇甩手，怒道：“你别不信，隔壁婶子家的儿子傻了二十年了，昨个早上来拜的，到下午就能言语了。你说是好使不好使？就十文钱，进去拜一拜，也许我的病就好了呢？你连这十文钱也舍不得拿？你是不是盼着我早点死了，你好讨个年轻貌美的？！”

男子哑口无言，站在原地，干张了张嘴，“十文钱呀！平时也没见你这么不把十文钱当钱看！这分明就是骗子、骗局！妇人之见！”

他虽这般说着，但却没再叫嚷着要离开。想必也是将信将疑，若真管用，十文也算不得什么，就当便宜了这看门的狗。

也许是从这里的石观音睁眼的那天起，就有些泼皮嗅到了赚钱的门道，连夜赶工在此处搭棚拦路收费。奈何四下村民也都是安分人家，没有谁会为了这不多不少的十文钱去和这个泼皮动手。又兼着石观音开天眼的说法四散流传广泛，往来拜神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日就叫这个泼皮赚了个盆满钵满。

很快，夫妇二人就交了银钱，走入石洞。

洞中还和过去一样，不算很大，也就最多能容得下十几个人。

山洞四壁毫无人工开凿的迹象，最为惊艳的就算面对洞口的石壁前站着一只衣着轻少带着臂环和飘带，轻纱长裤、裸脚裸臂、繁重项链以盖胸前、发髻华丽的石观音。

果然如农妇所听说的，他们以往所见到的石观音都是闭着眼睛，安详如长眠一般。此时果然双目斜睁，正森森然地望着身前的众信徒。

农妇盯着观音的眼睛打量了许久，却越发觉得后背发凉，观音的眼神丝毫没有曾经那样祥和，尽管这是一座不知从何而来的雕像，尽管这是石刻的双目，却依然能看得出他双眼里携带了的肃杀之意。

包括中年男子也是觉得后背一个激灵，拽了拽农妇的衣袖。

“你不是要拜拜吗？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将贡品摆上，供奉了观音大神。咱们好早些离开……”

农妇惶惶然点了点头，随后拿出了箩筐里的蜡烛香供，一一摆放在了观音脚下。

夫妇二人跪拜，农妇振振有词，“祈求观音大神，可怜可怜我这苦妇人，不求别的，只想要身体康健，家庭和睦。若心愿达成，至死也不忘大神恩德，会日日供奉以答谢您的施救之恩。”

“咯咯咯……嘻嘻嘻……”

农妇二人正在参拜，遂听到山洞中有细细簌簌的笑声回响。

男子吓了一跳，瘫软坐地，拉住了农妇的胳膊，“什么声音？！”

包括他们二人身旁的几个信徒也听到了异样，分明不是人发出的声音，会如此空洞，所以他们立刻就知晓了并不是身边人发出的怪音。

接连几声的“咯吱咯吱”，山洞里的人惊慌失措，尖叫声连绵起伏，石观音的脸上，从眼睛处向周身开裂，黑色狰狞如闪电的裂痕很快遍布整个石像。

石块崩裂，洒落下去，带着黄土灰尘将观音像石洞遮盖。山洞外的人见洞里塌方，烟尘四起，吓得惊叫四散，瞬间就作鸟兽散尽。

门口棚子里的泼皮还在用扇子盖着脸打盹，被突如其来的巨变惊醒，还没等来得及翻身逃跑，就被一只手牢牢地拉住了衣领。

他转头望去，那只手裸露光滑，从烟尘荡漾的山洞里伸出来，拉长的胳膊上，卡着三个半掌宽的金银雕刻繁复的臂环。

他几乎惊叫，却又因过于害怕而哑然无声，他认出了这只手臂，分明应该是石观音的手臂，怎么活了？还抓着自己不放？！

因为山洞的塌方产生的地震渐渐弱了，一个身着黄纱长裤，裸脚带着脚环、上身赤裸却由悬浮于空的金丝披帛隐隐遮蔽，双臂分别套了三对金银臂环，长而宽大的金银雕刻的厚重项链悬在胸前，发髻富丽高耸，方额广颐，气质祥和肃穆的人，缓缓从烟尘中走了出来。

“活啦！观音活了！”泼皮惊声尖叫，撕心裂肺，失心疯了一般手舞足蹈，咧嘴大笑。

石观音缩短了手臂，却依旧提溜着泼皮的衣领，不论他是否真疯假疯。

石洞内，刚刚的几个信徒几乎被黄土掩埋，他们手脚并用地扒开淹没在自己身上的土石，连滚带爬地出了山洞，远远地跟在石观音身后。

几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几乎腿软到不能挪动，只有刚刚的农妇再次坚定地认为，这回观音活了！比什么开天眼还要可靠，真是神佛临世，遂也顾不得害怕不害怕的，噗通跪倒在地，大喊：“求活神仙救我性命！我残生原为活神仙当牛做马！”

观音听到她的呼叫，缓缓转身，脑后的金色的一圈身光如初生的朝阳，不过是暂时隐匿的万丈光芒。

他轻轻开口，声音优雅又空洞，“我救不了你。”

农妇由狂喜变得忐忑，跪行几步，“可是您救过一个傻子，治好了他的傻病啊？！为什么就不能救救我呢？”

“我没有救他，他现在已经死了。料想你不知道，他娘带他来求的是什么。傻子的养父，那个家的顶梁柱也得了绝症，她求我以傻子的命换其养父的命。我道，命没有可以换的道理，但可以取，也可以救。我取了傻子的性命，摘除了长在其养父脑子里的瘤子。只不过是我可怜傻子活了二十年，最终还是被亲生母亲抛弃，给了他一天的清醒。现在，他已经死了，我吃了他的灵魂，得了生人的精神，才能破了石头的禁锢而出，正如你看到的。”

农妇几近癫狂，“我不信！我不信！”

“那你可以回家去看看，傻子是不是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农妇的双目通红，“那好！你是不是只要人命？！那把他的命给你，换我一命，我要活下去！我还有儿子没长大啊……”

农妇拉扯着身旁丈夫的胳膊，中年男子怒不可遏，“毒妇！你想要我给你抵命！”

说罢，就给了农妇一巴掌。

石观音冷笑，“可笑的人。若不是不得已，我不会如此取人性命，更何况对方还不是自愿。”

说罢，就抬了胳膊，将那个收钱的泼皮提溜了起来，他双腿离地，乱蹬着想要脱离观音的牵制。

“不过，你就不可原谅了。竟然敢以我，茔香观音作为你赚钱的筹码？！”

一句话毕，观音手下用力，只听到噼噼啪啪的脆响，有热血和着骨头渣子从泼皮的皮肉里迸裂出来，砸在了农妇等人的脸上，惊吓的几人几乎昏死过去。

不多久，观音手中的大活人就好像被无形的力道挤压揉搓成了一个肉球，一道淡蓝火焰从观音掌心迸出，点燃了这个人肉球，伴着肉质的焦糊味，这一整个人被炼化成了一个两三寸长宽的丹丸，落于茔香观音手心。

他当着这些几乎被吓疯瘫软于地的凡人，将人丹放于口中，咯吱咯吱慢慢咀嚼品位。

“这个人，是罪有应得，吃了它炼化的丹药，足以恢复我五千年来被困于此而丧失的气力。至于你们这群蝼蚁，不要再想要让我出手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对你们，没什么好处。你该是什么命数，可由不得我了。”

说罢，他轻踏了地面，一朵灿金的祥云于脚下，载着他，如敦煌飞天一般，没身于空，朝着东方不知名的地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