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冒出来不过三分钟，我就被现实震醒。

我嗅到街边早点摊的鸡蛋灌饼，非常香，那种油煎蛋混合着孜然香菜葱花的香味刺激我的味蕾，让我分泌大量唾液，同时肚子咕咕叫。

饥肠辘辘的感觉很不好受，像是有条无形的钩，勾住我的肠胃，奋力往上提。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饥饿过，那种感觉，好像自己能生吞下一头牛。

我不行了，扛不住了，我要吃东西，就算是死，我也做个饱死鬼。鸡蛋灌饼的香味仿佛是难以抗拒的磁力，让我大脑无法思考，不由自主地前行。

眼看就要到鸡蛋灌饼跟前，无意中侧脸，看到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我弯着腰，弓着背，两条手臂前曲着，脖子长长往前伸，舌头耷拉在嘴边，鼻子向前努力挺，仿佛有个无形的鱼钩勾住我的鼻子，拉扯着我往前走。那身姿做派，活脱脱的一条狗。过往的路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我。

我瞬间清醒，重新站直身体，收回舌头，擦掉口水，像个人样。

太特么丢脸了。

就算狗有再多乐趣，我也不想变成它。狗的乐趣只在于嗅觉听觉视觉发达，那又怎么样？嗅觉听觉视觉发达，对我又有什么益处？毕竟只是一条狗，而身为人所能拥有的乐趣，是狗永远无法企及的。

我不能在街上呆，街上到处都是食物的诱惑，我决定找个地方睡觉，昨晚熬了一夜困了，睡他一个白天，晚上就可以去二娃家里把狗灵解决掉。

身上只有十几块，去不了高档场所，我去了大众浴池，十块钱门票可以泡一天。进去后洗洗，就找了张床躺着睡了。

迷迷糊糊，我感觉自己在做梦，梦里四周都是水，昏黄浑浊的水，我在水底慢慢爬行，渐渐水变成红色，像朝霞那么红，我开始上浮，想要冲开那团朝霞，我拼命滑动四肢，摇头摆尾……哎呦我勒个去，我的双手变成了爪子？！

我以前也做过梦，有许多离奇恐怖的，比如我梦到自己从悬崖往下掉，可总是落不到底，仿佛脑下有个无底黑洞。这种梦很难受，我一般会在梦里告诉自己，快醒来，快醒来，这是鬼压床，醒来就好，然后我就会醒来。

但在今天，我在梦里变成一只怪物，我看不到自己的长相，我只看到自己双手变成爪子，胳膊上也铺满鳞片，发着绿色荧光。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赶紧醒来，但我就是醒不来。

我持续往前划水，很快穿越那片朝霞，我看到前面有一团亮光，既耀眼又柔和，对我而言有无穷吸引力。我拼命摆动自己四肢，努力往亮光跟前游。

近了，近了，我离亮光越来越近，这时前面浑水破开，一条青色鲤鱼冒出，一口将那亮光吞了。我看到，鲤鱼的嘴巴里散发光芒，逐渐向肚子移动，最终到达它的躯体中心。

鲤鱼的身体太薄，不足以遮盖光芒，那种感觉就像它吞下一颗十万瓦的灯泡，清晰地照出它的内脏。

鲤鱼吃下亮光就像吞下一颗石头，它的身体不再灵活，急速往下坠。一条八须鲶从下方窜上去，一口咬破鲤鱼肚皮，让亮光掉出来，又被一条鳝鱼吞了去。鲶鱼追鳝鱼，鳝鱼却被乌贼缠绕，亮光再次跌落，落入鲶鱼口中。一条斑斓大蟒从水面下来，鲶鱼掉头往回跑。

我奋力划动四肢，在半路里拦截鲶鱼，一口咬住鲶鱼脖子，用爪子划破它的肚皮，鲶鱼痛的大叫，发出咒骂。我并不回应，以最快的速度向下游动，抢在大蟒来之前，将那亮光一口吞了。——我竟然能感应到鲶鱼的咒骂？

大蟒身躯很长，搅的水底浑浊不堪，我咬着亮光迅速缩头，缩手缩脚缩尾巴——我竟然是只王八？！

大蟒缠绕我的身体，拼命勒紧，想逼迫我把亮光吐出来，但我就是不吐，我躲在坚实的壳里，死活不出。

大蟒的脑袋渐渐变幻，变成一张女人脸，丹凤眼，三角脸，尖下巴，是那么邪魅妖娆，却又圣洁端庄，她贴着我的龟壳缝隙，平静地注视着我，而后，伸舌头舔我。

我毫不犹豫，一口咬住她的舌头，她痛的五官扭曲，急速逃离。——明明是很浪漫的舌吻，可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我的身体越来越热，似乎周围水都要煮沸，无形的压力让我窒息，终于忍不住，我要张口呼吸，但我不敢张口，害怕那亮光从我口中飞出。

我快要透不过气，我真的想呼吸，我感觉到头晕眼花，马上就要坚持不住。就是这时，一阵手机铃响，我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惊慌失措地大口喘息，同时，身上大汗淋漓。

看看周围，依然是浴池内部，到处都是光着屁股蛋子的大老爷们，我这才知道，刚才不过一场梦。

可是，梦里的感觉竟然那么真实？

我有些懵圈，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是狗灵作祟，那我应该变成一条狗才对，为什么会变成一只王八？

还有，梦里那团亮光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所有动物都要抢他？

这个梦稀奇，我要找个人解解。

隔壁一个胖子在接电话，嗓门贼大，我也没法继续睡，索性起身玩手机。结果打开柜子，看到三个未接，有我爸打的，也有郭子打的，还有大哥打的。

电话回过去，我爸音调发虚，“小武，我给你微信转了四千元，这几天你去外面浪，别回村里。”

说的我紧张，“爸，什么情况？”

“二娃带了一帮人来家里找你，说要赔他的狗，这事不好处理，你先躲几天。”

“他带了多少人？”

“人不少，二三十个得有，听我说，出去浪一圈，散散心，家里事情我来处理。”

我心里呵呵，我爸是个老实庄稼汉，他根本不明白我对二娃造成多么大损失，他只是单纯地想保护我。

我问爸，“他们都在咱家？”

我爸说：“走了，你不用管，出去玩就对了。”

我挂了电话，给大哥回电话，大哥在那头有气无力道：“老三，爸给你转的钱收到么？”

我说收到，家里现在什么情况？

大哥说：“家里都好，你不用管，出去浪几天，我不给你通知你别回来。”

大哥也是老实人，为我好，不肯说实话。

我给郭子打电话，郭子说了实话，“老三，你咋回事嘛，捅这么大的篓子，二娃今天带人把你家围了，说他那条狗价值五百万，逼着你爸签欠条呢，法院的人都来了。”

法院？

郭子说：“对，带的律师，还有什么公证函，狗的价值鉴定书，说是什么喜马拉雅血统神犬，无价之宝，现在要索赔五百万。妈卖批，一条破狗，凭啥能值五百万，二娃是想钱想疯了。”

我没多说，只能捂着脑袋自己叹。

二娃不是想钱想疯了，而是那条狗确实值那个价，最起码胡满城肯定会出那个价。

我问郭子：“你看清了，他带法院的人去的我家？”

“看清了，好几个大盖帽呢，正在你家谈这事，现在正扯皮呢，你爸的意思最多赔五千，现在法院的人在中间调停哩。”

赔五千？我立时火起，电话里吼：“赔毛线，等着，我马上回来。”

郭子也在那边叫，“就是，一条破狗，别说五千，五百我都懒得看，你回来，我在村口等你。”

什么是兄弟？这就是兄弟——屁都不懂，反正支持我就对了。

昨天袁信忽悠我当他弟子，说他能帮我搞定这件事，我不以为然，因为我心里知道自己有最大的后盾，那就是法律。我有人民公安做后盾，我怕他个卵，我就不信，他二娃真的可以牛逼到为了一条狗杀人。

所以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对袁信说不，但现在不同了，二娃并没有乱来，他摆出一副跟我讲道理的架势来对付我，这样我之前的办法就无用武之地。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我不知道二娃从哪里搞来的什么血统鉴定书，但我知道，二娃敢带着法院的人去我家里闹事，必然是有足够的把握，不然他怎么敢如此嚣张？

讲道理，一条狗价值多少这没法说，全凭那些专家张口胡咧咧，但在法律上人家就是证据，只要证据能证明那条狗真的价值五百万，我们就得赔。——就像骑自行车的刮花劳斯莱斯，人家车主要计较，自行车只能自认倒霉。

我该怎么破眼前这个局？难道要去做袁信的徒弟？他分明没安好心。

我骑着摩托往家赶，一路心烦意乱，经过渭河大桥，桥头有个老头子在摆卦摊，上面写着测字算命摸骨看相。我心思一动，摩托转弯，在老头面前停下来。

“测个字多少钱？”我问。

“呵呵，随你心意，测准了给点，不准不收钱。”老头笑着说。

那就好，我拿起粉笔，在他面前写下一个【周】字，而后看着他。

老头眉头一皱，“你是测什么？财运？事业？还是爱情？”

还分这些？我眼珠转转，说测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