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来者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荆斩龙只听到这人仿佛在独自吟诵。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圣人不止,大盗不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杀人者不死,生生者不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荆斩龙似懂非懂,却隐隐觉得这人口中所言都极有道理。
这时声音越来越近,荆斩龙看到了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穿着青色的长衫,眉清目秀,双目灵气十足,虽然年轻,却有着几分仙风道骨。
“朋友,你是何人?来这山中干什么?”
那人蓦然听到荆斩龙说话,被吓了一跳,待看到对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笑了起来。
“小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荆斩龙没有言语,双眸精光一闪看了来人一眼,那人心头一跳,想道:“这少年腰间佩剑,必是习武之人,年龄不大却是功力深湛,想来是有名师传授....”
他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不要误会,在下傅青主,乃是一介书生,只因天下动荡,小生想要为国出力,从太原到了京师,哪曾想,咳.....”
说到最后,神色间很是沮丧。
荆斩龙已看出来人并不会武功,他有很久没有看见人影了,听傅青主一说,嘻嘻一乐。
“你肯定是落榜的秀才,想到深山消愁来了,对了,你刚才嘴里嘟囔的都是什么意思?我听着很好....”
傅青主笑道:“小兄弟也对老庄之学有兴趣吗?那不如找个地方,你我二人开怀畅谈,一醉方休如何?”
荆斩龙孩子心性,正想找个人说话,傅青主不会武功,面相给人以善良可亲的感觉,说话又很对荆斩龙的脾味,他笑着说道:“好啊,我那有酒有菜,也有休息的地方,只是离这里有些路程,以你的速度,不知在天黑前能不能赶到?”
“小兄弟只管在前面带路,在下虽然不懂武功,但脚力还是有的,应该没有问题。”
荆斩龙看了眼傅青主背后的包裹道:“那好,把你的包裹给我,小弟替你背着,这山路我已经习惯了....”
傅青主一笑,解下包裹给了荆斩龙,入手有些沉重,也不知里面都有些什么。
荆斩龙在前面带路,傅青主紧跟在后,开始的时候还有说有笑,可走了七八里之后,山势崎岖,傅青主的额头冒出了汗珠,此时残阳西坠,山中已经有些昏暗。
又走了三四里,傅青主气喘吁吁,显然是有点体力不支,不过他个性倔强,兀自咬牙坚持。
荆斩龙忽然停下脚步,走过来一下把傅青主背在了身后,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小兄弟,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别动,再不快点,天就黑了,到时有毒虫猛兽,还容易迷路,我还想和你喝酒呢.....”
傅青主苦笑,只得任凭荆斩龙背着,不多久,到了‘玉皇顶’。
荆斩龙放下傅青主,两个人来到了道观,傅青主四下打量,嘴里说道:“小兄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一个人在这里居住吗?”
“我叫荆斩龙,和师傅两个人在这里,一年多前,师傅去外面办事,还没有回来,如今就我一个人。”
两个人说着话,荆斩龙开始生火做饭,傅青主过来帮忙,他的厨艺可比荆斩龙要高上不少,不多时,炒了一盘野兔肉,两个野菜,荆斩龙把几天前剩下的一只野猪腿放在锅里焖上,拿出酒和碗筷,坐在院子的石桌前,对着月色,和傅青主饮酒坐谈。
说了片刻,荆斩龙了解到傅青主祖居山西太原,出身于官宦之家,祖父和曾祖父都在朝为官,到了他父亲这一代,无意仕途,专心求学。
傅青主受父亲影响,博览群书,并投师于山西提学袁继咸。袁继咸海内闻名,是著名的学者,性格耿直,曾任朝中的兵部侍郎,却被魏忠贤贬到了太原。
傅青主天资敏慧,袁继咸又特别注重气节和人品的教育,短短几年,傅青主已经在当地小有名气。
他特别喜欢老庄之学,对医学、书画、金石、佛儒都有涉猎,并有一定的造诣,他对道家的‘内丹’之说和武功也有很高的兴趣,却苦无良师指点。
前段时间,他离开了太原,去了京师,此时已是天启七年,一路行来,天下饥荒四起,河南、山东都遭遇了旱灾和蝗灾,民不聊生。
傅青主心下恻然,不知自己的理想抱负如何实现,想做一名学者吧,当今之局势无法安心读书,至于书画、金石,只能是盛世之时文人的风雅,在乱世中起不到任何意义。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道家思想才符合自己的理念,只有武功和医术在乱世才有作为,一个用来杀人,一个用来救人;杀该杀之人,救该救之人。
朝堂内,魏忠贤一手遮天,和皇帝的乳母客氏专权,沆瀣一气,‘东林党’和原来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尽被害死,忠心正直之士或遭罢黜,或被害死。
傅青主心灰意冷,怏怏返回,他并没有直接回太原,而是到了‘老君山’,他听闻这里曾是传说中太上老君的炼丹之地,道家的始祖老子也曾在此修炼,心下向往来到了山中,却遇到了荆斩龙。
荆斩龙也讲了自己的遭遇,傅青主听了甚为同情,并油然升起敬佩之情,敬佩荆斩龙年纪虽小,遭遇不幸,却能苦修武道,心怀大志。
两个人越谈越是投机,此时野猪腿的香味四溢,荆斩龙捞起猪腿,用剑片了几块儿。
他端起酒碗道:“傅大哥,我敬你一碗,你怀才不遇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气节,小弟先干为敬!”
荆斩龙跟着离恨天受了不少的影响,加上他骨子里的天性,遇到知己朋友更为明显。
他‘咕嘟’一口把酒喝完,傅青主也是性情中人,哈哈一笑,也是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用手抓起桌上的猪腿肉,大口咬嚼,两人相视大笑。
荆斩龙心情舒畅,对傅青主道:“傅大哥,你我一见如故,何不结为兄弟,将来一起闯荡江湖。”
“哈哈哈,太好了斩龙,我也正有此意。”
傅青主18岁,大了荆斩龙五岁,自然是大哥,两人磕头跪拜完毕,又喝了结义之酒。
月到中天,山风徐徐,两个满怀热血的少年双手紧握在了一起。
“大哥,小弟初见你之时,你吟诵的是什么文章?”
“哈哈,那是庄子曾经说过的话,大哥喜欢道家的哲学思想,尤其是老庄之学,觉得充满了智慧和哲理,大哥说几句给你听听。”
“丧几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玩物丧志,就像当今的天子,不理朝政,却去研究木工之学,每日里在后宫钻研建筑,实在是荒唐可笑...”
荆斩龙奇怪的问道:“还有这等事,你说给小弟听听。”
“天启皇帝酷爱木工建筑,魏忠贤抓住他这一点,在他正在兴头之时故意去禀报国事,皇帝自然不高兴,就让魏忠贤自己去处理,慢慢的,魏忠贤矫诏改旨,把许多的忠臣都给害死了....”
“这是什么狗屁皇帝!”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没有了所谓的孔圣人和那些仁义道德,也就没有了盗贼,万物皆平等,如果能齐物而待,取消了高低贵贱之分,世间也就没有了皇帝天子,王公贵族,更没有了他们口中的刁民,真正的达到了乾坤朗朗,大同和谐。”
傅青主说完随即黯然道:“这只能是庄子的一厢情愿,现实社会中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虽然不可能实现,可庄子有这样的思想真了不起,也许几千年以后,真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呢.....”
傅青主赞同的点头道:“不错,庄子还说‘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巳而不虚。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以游无穷....’”
荆斩龙忽然道:“大哥,这几句话很有深意,颇合武道之宗旨,你仔细讲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