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穹屏住了呼吸,心中犹如千斤巨石崩塌下来,他瞳孔收缩,面色惨白如纸,心中急闪过一个念头,既是他最担心的,却也是此刻最想看到的。
周遭疾风凌冽,将默娆的发梢吹得又凌乱了几分,她跪倒在云霄之上,面色涨红,带有几分痛楚,又有几分狂热,甚至还有几分可怖。她眼中红芒暴涨,嘴唇如墨,赫然仰起头来仰天长啸,她的周身黑气迅速扩散,将她簇拥。
只片刻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于穹见状心中大喜,即刻顿住身形向后退去,三只麒麟各自御着神戟毫无察觉,直向已被心魔蚀体的默娆冲去……
燕城一户人家的屋檐上,黑衣人仰头看天,静默良久,方才明白这五十年来萦绕心头的谜团。他深深的呼吸,心中百感交集,喟道:“天意啊!”
只见夜空中红、蓝、青、三种光芒疾摄入默娆的那团黑气之中,片刻间时间仿佛静止,于穹早已跃开百丈之外,远远的凝望着那团黑色雾气,他面色苍白,眼中有黯然焦虑神色。
“轰……”
刹那间,那团黑色雾气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颗宛如红日一般闪耀的暗红光球,只片刻间的膨胀之后便瞬间消失,紧接着,黑色雾气缓缓消散了,出现了三道颜色各异的身影,他们正是方才一往无前的三只麒麟兽,他们手中执戟,骷髅身形,手中锐茫熠熠的戟身,赫然刺穿了彼此胸腔内的 那团诡异光流。
只是,不见了默娆魔性侵体的身影。
于穹心中一惊,当即凝神戒备,他心中自知,一经魔性攻心,便会丧失理智。
很快,他的周身便刮起诡异的狂风,那个诡异血芒如同耀阳升天一般,其速度快似流星,从密林深处,仿佛带着无尽怨念,向着于穹吞噬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于穹在跳开闪避的同时,一声刺耳轰鸣的龙吟惯破苍穹,片刻间一条周身金茫闪耀的异龙呈盘旋状将他护在中心,猛地向后跃开数十丈,然后目光看了过来。
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幕,竟似无比可怖的回忆,就在五十年前,那个熟悉的身影,陌生的情感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岁月荏苒,如同白驹过隙,那一幕幕凄厉狠毒的招式,还有那团浓郁邪恶的黑气,黯淡却又疯狂的身姿以及三分像人四份像鬼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与他对峙一般。
不曾想,那一战竟然又要再次上演。
她远远的伫立在云端之上,冷漠的眼神,被萧索而肃杀的红芒充盈着,静静的投了过来,她的面色颓败,竟如死灰一般,整个人虽然直挺挺的立在那团黑气中央,但却全然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眼前站着的,又有谁能想到,她竟然是方才那个恍若天外的仙女?
古有传闻,道“神魔本是一家”,如此看来,只怕多半是真的了。
于穹不知何时,手指指甲都已深深的陷入了肉里,涌出了鲜血。他的眼神与默娆对视着,神情黯淡,退一步,缓缓地,再退一步……
终于,短暂的对峙之后,还是那种感觉,还是那柄仙剑,缓缓地举起,黑气甚至蔓延到了她修长的手指,冷冷的指向他,语气凄冷的道:“我不会败在你的手中两次。”
于穹胸中原本压着的千斤巨石,似乎随着她的这一句冷漠的话语瞬间碎裂而坍塌了。紧皱的眉头松开了,是啊!没有牵挂,即没有思念,没有思念就没有伤痛。于穹突然笑了,释怀般的微笑,他仰首看天,只见天际阴云盖月,凄风阵阵,适才生与死的搏杀,正与魔的较量,都在此刻偃旗息鼓了。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道孤单落寞的身影,在夜空中对峙着。
燕城一户人家的屋顶上,适才晕睡过去的于凌风,嘴角缓缓动了动,慢慢地,他睁开了眼,视线迷茫,隐约感觉到整个漆黑的周遭,似乎就在他睁开眼的同时,一颗水滴滴打在他的额头上,他下意识的撩起袖子抹了一下,意识也渐渐清醒了,紧接着,两滴、三滴……
他渐渐坐起了身,视线恢复之后“咦”了一声,“下雨了!”他脱口而出。
神志稍稍恢复,他察觉到自己正坐在城中一家靠近北门的房屋屋顶上,周遭凄风带着苦雨纷纷洒洒的大了起来,打在屋顶上的瓦砾上,发出“叮叮”的声响。
忽然,有种莫名的恶心气息从空气中传来,他不知道是自己刚刚恢复了嗅觉才感觉到的,还是原本自己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弥漫在空气里。
他嗅了嗅,只觉这种气息仿佛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慢慢地,他回过了头……
“啊!——”他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瞬间身子本能地向后挪了开去。
他看到,身后竟然半步处站着一个人,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直挺挺的站在这里,身着黑衣,背对着他,与周遭十分恰合,一点声响都没有,不,具体地说是一点活人的温存都没有。
于凌风吓了一跳,静看方才看清,此人正是救自己脱离战场的那个黑衣人,而此刻他的行径很是古怪,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直直地站着,仰着头,而且于凌风竟然丝毫感觉不到身边还有个大活人。
“啊……”他突然一拍脑袋,顿时想起爹和娘亲还在与那四只恶兽争斗,一念及此,他更不多想,抬起头来看向夜空。只是漫天雨丝纷纷落下,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艰难的半睁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有两个身影,似乎远远地站在天上对峙着,而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周身被一条金光灿灿地神龙护在中央的那个男子,正是自己的父亲。
而此刻正与他对峙的诡异暗影,他确是认不出了。
“前辈,我爹在和谁交手?”于凌风对黑衣人道。
黑衣人负手背对着他,目光没有离开天际那个女子一眼,半晌才悠悠的道:“天意啊!都是天意啊……”,话语中似有无尽唏嘘和尘世间万般的无可奈何。
于凌风不解,他自是不懂黑衣人什么来头,只知道自己是被此人所救,但看他古怪模样,也似乎从未见过。只见他直挺挺的站着,雨水渐渐浸透了他的衣衫,他也不为所动。
于凌风挠了挠头,继续问道:“前辈,我娘她现在身在何处?可还好吗?”
黑衣人似是不愿承认,但还是语气萧索的道:“那个跟你爹对峙的身影,便是你娘了。”
“你胡说!”于凌风话锋转冷,道:“我娘她道法通玄,岂会是那个模样?”
黑衣人仰着头,背对着于凌风,再加上他黑纱掩面,于凌风根本看不到他是何神情。半晌,黑衣人才语气疲惫的道:“老夫说了,这便是天意了。”他似乎意犹未尽,但却欲言又止。
于凌风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抬头望着天空,看着那个似人非人,邪气多过正气的女子,无论如何也跟自己的娘亲扯不上联系,他心思紧密,即刻便心里有数。缓缓的站了起来,指着黑衣人道:“你是什么人?莫非跟那妖人是一伙的?”
黑衣人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于凌风眼中寒光一闪,当即便认为,此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定然是有所图谋。他自幼在于穹的熏陶下长大,年纪轻轻,竟也有于穹那样正义凛然的气魄,对着黑衣人冷冷道:“若是,我便要替天行道!”
“哈哈……哈哈……”
不料黑衣人闻言竟然没有一丝异动,却是发出几声大笑,抚掌赞叹道:“不错,不错!默儿调教有方,此子正气坦荡,倒是与你颇有几分相似,不错!”
说着他缓缓的转过了身,一袭黑衣已经被雨水浸透,但是掩面的黑纱竟是没有一丝浸湿。他抬眼打量了一下于凌风,只见于凌风已经御好了架势,准备随时向自己发难,但他却发出一声冷笑,丝毫没有感觉到杀意的意思。
他负手缓缓对于凌风道:“你杀得了我吗?行的了道么?小娃儿,你虽中正道之毒已深,但老夫倒是不介意给你上一课,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
只是他话音刚落,瞬间天摇地动,黑衣人晃了一下便立即稳住了身形,于凌风定力不够,竟是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伴随着滚滚惊雷,赫然从天际传来,几欲刺穿人的耳膜。
而这声音,竟是无比的熟悉。黑衣人心中一动,霍然转身看向天际,一道白光闪电,在顷刻间亮了一下,那一个瞬间,他看到,天际那个男子,手执一把被赤色火焰包裹的仙剑,赫然刺穿了那个适才与她对峙的那个女子的身体……
黑衣人瞳孔缓缓收缩,口中大喝“不啊——”
天际,于穹面色苍白如纸,神情黯然,眼中有隐隐泪光闪动,缓缓的抬起了目光,看着那个深深镂刻在心里的眼眸,黑气从她的身上缓缓消散,直到最后一刻,那双殷红的眼眸,才渐渐恢复了过来。
“你……后悔过走上修道这条路吗?”于穹静静地问道。
眼前那个女子,鲜血划过了嘴角,但她的嘴角依然带着笑意,深深的喘息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那个眼眸,凄切地笑了笑,道:“谢谢”。
“没有‘怒火逸龙剑’,我胜不了你。”他顿了顿,侧目看了一眼适才彼此受创的几只麒麟兽,他们周身此刻正有淡淡气流涌入体内,于穹知道,过不多时,只怕又将是一场崭新的生死决斗。对着眼前的那个眼眸,他把阵阵穿心的疼痛埋在心里,重新开口道:“我稍后就来陪你”。
说罢,他缓缓闭上了眼,泪划了下来……
默娆淡淡笑了笑,手中的“青”从天际掉了下去,她用残余的力气握住了刺穿自己身体的那把赤色仙剑,对仙剑徐徐注入灵气,口中气若游丝地道:“我……从没有后悔走上这条路,……仅仅只是因为你”。
牙齿咬破了唇,于穹紧紧的闭着眼,似乎不敢睁开一样,他的脸上肌肉隐隐扭曲,内心仿佛炽热的火焰在熊熊的焚练,死,是什么样的感觉?难道比活着更痛苦吗?……
“啊——”
他仰头长啸,仿佛再也抑制不住,悟道一生,却也不过是个躯壳罢了,灵魂呢?
她的嘴角含着淡淡笑意,周身却徐徐燃起了火焰,将她吞噬。
那个款款却又温柔的眼眸啊……
看着天际那个徐徐羽化地身影,屋顶上的黑衣人如中雷击,起身欲去,只是还没有离开地面多远,却是从半空中赫然掉了下来,落到了屋顶上滚落了下去,以黑衣人这等道行,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他甫一落地,便捂住了胸口,辗转反侧,口中痛呼连连,仿佛中了魔怔一般。
于凌风默默看着天际,脸上满是不能置信,他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后退着,口中连连低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仿佛是对着自己说的,对着自己的内心说着。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却是发自黑衣人之口。
啸声如雷,于凌风猛然惊醒,正欲侧目,却是一把殷红的触手从屋下伸了上了,赫然扼住了于凌风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他的心智比起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清醒许多,至少,他内心是不相信那个死于自己父亲剑下的女子会是自己的母亲。
他拼命挣扎,却是无法挣脱,呼吸渐渐受阻,面色渐渐红肿。
他知道是黑衣人向自己发难,心中虽有戒备,但是没想到此人的道法诡异太多,绝非正道法术。就拿扼住自己的这只殷红的血手来说,出招迅疾无匹,断然没有给他丝毫的反应时间,此人道法当真深不可测。
“难道今日就要丧命于此吗?”他的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有心反抗求救,但是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于凌风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这只红色触手尽然凭空消失了,他从半空摔了下来,落在屋檐上。疼痛感稍稍帮他恢复了一些意识,他重重的喘息了几口,撑起了身子,屋下传来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声。
“不,我不能这么做,不,她是默儿的孩子……不,都得死,全部都得死……”
于凌风听得出来,这是黑衣人的声音,只是听上去尽是矛盾之意,似乎在强烈的压制着什么即将爆发的某种情绪。
他俯身向下望去,黑衣人此刻跪俯在泥泞的地面上,口中一叠声的自言自语。他喘息过后,猛烈的咳嗽了几声,似乎才能出声了,口中唤道:“前辈,你怎么了?”
黑衣人闻言猛地筛糠了一下,忽然停止了自言自语,适才那种矛盾的气息也瞬间消散,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他缓缓地,机械的站了起来,身上似乎还有某种诡异气息在徐徐流转。于凌风看在眼里,既是修行中人,却是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道法。
“前辈?”于凌风又叫了一声。
黑衣人站直了身子,仿佛怔了一下,半晌才一字一顿的道:“说得对,都得死!”说罢,阵阵浓郁的黑气从他的身上徐徐飘散,开始吞噬他的身子,不消片刻便将他簇拥起来。
于凌风觉得,此人此刻的样子倒是与方才天际与父亲对峙的那个女子颇有几分相似,但是与那女子相比,黑衣人身上的诡异黑气要比那女子散淡不少,不似那女子那样便是连身子都看不到不说,只怕连周身三丈内的事物都看不到。
忽然,一双殷红的珠子不知从何处冒出,赫然出现在他近在咫尺地面前,闪烁着淡淡红光,珠内似有一颗如同灯芯一样的火光要摇曳闪动。于凌风吓了一跳,身子立刻向后挪了开去,还未等他看清究竟是何事物,只觉胳膊传来一阵痛处,仿佛利刃刺入,忽的一使劲,他便被提着胳膊拎了起来。
原来是黑衣人的一直手,将他拎起,而那一双诡异的红珠,赫然是他的一双眼睛,一双闪烁着殷红血芒的眼睛。透着黑纱,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从内飘出,黑气包裹着那个高大的身子,似乎只有那双眼睛,是黑气中唯一可以看到的东西。
于凌风发出一声痛呼,整个身子已经悬空,他只觉得胳膊上那只手掌不似人手,而是利爪,深深刺透了血肉,扼在骨头之上,他痛的龇牙咧嘴, 眼下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凝聚不散的黑气,他只觉得血腥之气直钻鼻腔,让人闻之欲吐。
他心下急转,忽然另一只手做剪刀状,直插入了眼前的那双红眸之中,入指滚烫,如同被火烧一般,但顷刻间那黑影似乎颤了一下,于凌风双脚着地,立刻收手,但是扼在他左臂上的手仍是没有松开,还是牢牢的钳固在他的肉里。
但在这时黑气忽然消散了一下,漏出了黑衣人的头部,他黑纱掩面,只有一双殷红的眼眸在闪烁着血腥的光,在黑纱之下,传出了一句黑衣人急促的大喝:“快走!”说罢,黑气人手中一使劲,将于凌风用力一甩,就在甩出去的一瞬间,黑气赫然再次迅猛无匹的将他的头部吞噬,似是力度把握不准,这一甩,竟是将于凌风的胳膊生生揪了下来……
“啊——”
遥遥传来于凌风撕心裂肺的痛呼,却是渐行渐远,他的身子被抛出了很远,在天空中飞向不知名处……
而这漫天雨丝,竟然不曾削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