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何妖?”
“不知,只知其妖术厉害得很,抬手间便可冻木凝土。”
“在哪?”
“就在东边的山洞里。此妖甚异,寻常降妖法术还除不得,我将她关押了半月,仍未找到斩魄灭魂之法。”这也是担心妖邪死后怨念不散,再化作恶灵作祟。
道门收妖人除妖的手段向来既狠辣又极端,与上善若水度化为主的仙门走的不是一个路数。
“能让我看一下那妖女吗?”
如果那是从漱灵谷里跑出来的,那无疑是一条重要线索,岂能轻易除之。
“请随我来。”老村长十分信任仙门也清楚仙门的行事风格,所以答应的很干脆。
两人沿着村中小径一路往东,到底仙门人的气质就是不凡,洛蘅所过之处留下的都是一路目瞪口呆。
洛蘅打量着村长那略显笨重的宽阔背影,不禁好奇,“阁下怎会在这长幽国?”
老村长回眸嘿嘿一笑,答得坦然:“哪里的生命不是生命?说起来,这长幽国的百姓也是怪可怜的。咱道家人虽然多的管不了,但打理打理这偏僻小地方的乱子也不犯国法。”老村长对洛蘅说完话便冲着不远处冲他招呼的孩童摇了摇蒲扇,又作了个鬼脸逗起一串银铃般的欢笑。
总有仙神不解红尘俗世有什么值得眷恋的,更不懂凡人短暂一生何来如此之多的牵挂。
都说凡人最是贪心也最是薄凉,其实,人此一生真正求的,无非一个心安罢了。
“我当年也是游历至此,见得此处民生安乐、合欢融融,山外烽火不歇,此处世外桃源,妖魔鬼怪什么的,也只是扫兴罢了。”老村长摆了摆手中的蒲扇,“我等燕雀自不可与仙君相比。前半生刀锋血海、亡命天涯,见多了战火延绵,诸国纷争,倦怠了便想隐世……”说到这,老人仰天一叹,诚然如今生活安乐,却也有遗憾怕是此生都补不了了,最终却又自己释然了,“也罢,人这一生哪能尽求十全十美,山外乱世纷杂,我就守好自己这小片净土也够了。”
凡人求的是心安,奈何诸多时候却不知几时方可心安。
像老村长这样虽余生抱憾却也安定知足倒也是不可多求的心安。
“守一方净土又何尝不是一种志向,人力终有其极,生而在世何苦过分为难自己。”洛蘅看着小村山清水秀,又知此山藏有祸患,不禁也有些佩服这老村长,他这一方净土守得委实干净。
两人言语交谈了几句就到了老村长说的那个山洞了。
老村长拿蒲扇指了幽暗洞口,道:“我在这山洞里布了法阵,驱邪降妖,大多数时候是备着给人避难的,若是有难处理的妖邪也可以暂时关在里面。”
洛蘅瞥了一眼,异瞳能见一面仿若水膜一般的结界,却没有探到半分妖气,于是询道:“你确定那是妖?”
老村长听问,摩了摩不长不短的花白胡子,似乎也有那么一分不确定,“此女确实施的一手邪术,绝非正派灵气,况且……有些妖修为深了倒也掩得住一身妖气。”
确实,修为极深的妖的确有能力掩盖妖气,甚至见神不惧,但是,这里面的都被降伏关押了,囚禁在道门的法阵中了,哪还有本事掩盖妖气。
于是洛蘅持疑,暂不断言。
进洞,老村长打了个响指,自有冷光为明,细辨光来处,原是墙上符文亮的,洞府并不算大,横竖不出二十步,正中描刻了法阵的范围用浸了朱砂的红线栏起,那妖女便被缠缠绕绕的红线悬缚洞中。
她披散着长发,白衣浸血,脸藏在发里光暗的阴影中,一眼看去,活像一只女鬼。
但是洛蘅依旧没有从她身上察觉到丝毫妖气,唯有沉沉寒意。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她降伏。”村长顺带提了一句,便由着洛蘅进前去打量。
她呼吸得很轻弱,似乎奄奄一息了,衣衫有些残破,苍白的腕子被红线勒得渗血。
洛蘅一直走到她面前不出一步的距离才止住脚步,他打量着她,心中莫名苍凉。
“她伤人了吗?”
“抓的及时,还没有。”
她的衣脚尚在滴血,也有血珠沿着朱砂红线滚滑,又将那本就明艳的红染得更妖冶。
洛蘅探出手来,指尖触到她发丝的一瞬,他整个人先怔了一下。
她的灵气他竟有些熟悉……
而且这熟悉还是洛蘅最意想不到的。
仅一瞬,洛蘅整颗心都仿佛被捉住了一般,血流都滞涌了一瞬,寒意侵上指尖。
洛蘅继续撩开她的发,她头垂得很低,即使拨开了长发的遮掩也还模模糊糊隐在阴影里,但就这隐隐若若的一眼,已经足够让洛蘅惊愕了。
下一刻,老村长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千丝万缕的红线在一阵虚不见形的仙气震慑下断裂散碎,然后,这妖女就正正的栽进了洛蘅怀里。
老村长就看着这世间最肮脏的邪物和最圣洁的仙者紧密的接触在了一起,一颗苍老的心都差点扛不住这震慑场面带来的轰动了。
洛蘅根本顾不上后面全身都僵住、嗔目结舌着、半天捡不回下巴的老村长,左手揽着这副虚弱不堪的身子的腰,右手已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好将她的面容打量仔细。
她迎着光线的面容更是苍白,连嘴唇都完全失了血色,却有两行鲜血凝在颊上,便是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泪。
这会儿,洛蘅的心已经不光是被捉住了,他整个人也不光是震惊那么简单了——他看着这张与郡主如出一辙的脸,整颗心都仿佛被捏碎了。
洛蘅触在她脸上的手指都起了微微的颤栗,目光闪晃了一瞬,良久,才喃喃道:“怎么是你……”
“少,少侠……“老村长还愣在原地,本来刚要回过点神想说句话,结果一颗老心又给砸了一闷棍——只见这仙门少侠极快的脱下外袍,然后用这洁雅神圣的衣物将这妖女裹起……
老村长已经淌到齿缝的话语转眼就被截了流,不用吞回去,已经说不出来了。
洛蘅将人小心翼翼的抱起,然后极快的从老村长身边擦过,临到洞口,才想起要给对方一个交代:“把她交给我。”然后,就不再多留一步。
来得悠然,去的匆匆……
出了村,洛蘅随手甩了个灵信就御剑而去,一路向东,越过了灵允山,直到奉灯城门下才收了御剑术。
洛蘅抱着芊霙雪,她浑身冰凉,凉得他心里发慌,进城只大概扫了一眼,瞥见最近的一间客栈便冲了进去。
客栈里空荡荡的,就老掌柜一个人在擦桌子拖地板的忙活,见洛蘅迅行如飞,还当外头有追兵,提着口喘不上的气往外瞅了一眼,街上行人如常。
“两间客房。”洛蘅简单一言,已经上了楼,瞎闯了一间客房。
“好嘞……”老掌柜匆忙忙地追上去,到了屋门前才发现自个儿扫帚还没摆呢。
人家都已经进屋了好像也没掌柜多大事了,于是老掌柜又云里雾里的转身下楼,懵里懵懂的斟了壶茶端上去。
“客官?”老掌柜拎着茶壶,敲了敲大敞的门,然后进去,将壶搁在桌上,下意识往榻上瞥了一眼,见那女娃遍体鳞伤,怪吓人的。
然后老掌柜闷着声退出去了,同时有自觉的把门带上。
洛蘅把着芊霙雪的脉门,强行静下心来仔细分析了一下,已知她是伤太重,连灵力都孱弱了,于是分秒不敢耽搁,三根银针刺下,指尖蕴力,极快地点了她胸前几个穴位,先替她引动周身气血,以免恶气郁结。
她的灵脉也有些破损,这却只能由洛蘅将自己的灵力渡进她身,暂且替她锁住维命的灵力。
她的灵力至寒无比,确实有老村长所说的“冻木凝土”之力,也的确有邪性,但肯定不是妖邪。
此时洛蘅看着她,思慕得偿的欣喜荡然无存,唯有锥心的刺痛以及惶惑。
神族从没有处死的极刑,最重的惩罚便是堕凡,稍轻些的也是托生凡劫以降神格。这凡劫不是说渡就渡的,有多少神明便是因为一个凡劫而万劫不覆,就算坚强的挺过了凡劫,被降的神格亦是毕生之辱。
她究竟犯了怎样的重罪才得了这么重的罚?
奉灯城很阴,不光阴气重,连天色都是长久的昏暗。窗大开着,明明不到未时,却没有明媚的光线映入屋中。不尽人意的光线又在她苍白的面上蒙了一层暗暗的虚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