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并没有死。
阿言是她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希望,孩子死了,她自然也没有了活的欲望。
但她得先为阿言找个地方下葬才是。
老一辈们说,如果人死不下葬永生不能超度,这样阿言就没办法投胎了。
她以前不信这个。
但现在,她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这样阿言就能投胎到父母健全的家里去,不再被人叫成野种,不再受人白眼和折磨。
心脏病发作的疼痛实在太厉害,她几次差点晕死过去。余笙清楚,外头的值夜人员被余思柔买通了,没人会给她送药,也不会有人来管她。
她只能自己硬生生地扛过这些疼痛!
她咬破唇瓣,任由血水弥漫,暗亮的墙壁反射出她的脸庞,白如纸片,满嘴含血,就像一个鬼魅!
为了保持清醒,她把自己的臂放在粗粝的栏杆上刮,那些尖锐的铁皮刺破她的皮肤,原本光滑漂亮的手臂被血水和伤痕一点点填满,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血,一滴滴滚落,打落在地板上,凝聚成暗红的血流,折射出死亡的光芒。
那么珍贵的血液,就这么浪费了。
余笙在值班人员换班时被发现,她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却还有气息。
因为有白班工作人员在,晚班受了余思柔好处的狱警不敢动手脚,只能把她送去了医院。
顾司慕赶到医院时,余笙刚刚从抢救室里出来。她的手上,腿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全是一道道的血痕。
她的脸白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美丽如花的唇瓣也没有了光彩。纤细的身体落在被面下,淡得可以忽略不计。
什么时候起,她竟这么消瘦了?
余笙的样子让顾司慕心惊,医生的话更让他阵阵泛疼。
医生说,发现她时,她全身是伤,到处流血,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
余笙最怕疼,她的神经比一般人敏感,哪怕只是割破一个小小口子都会疼得眼泪直流。
这么多的伤,流这么多的血,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敢想象!
“查一下,是谁虐待了她!”他阴冷地朝邹炎发布命令。谁敢伤害她,一定要付出代价!
邹炎没有动,“监控显示,是她自残的,可能……想自杀。”
“自杀?”听到这话,顾司慕的身体狠狠一抖,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吓到,整个人状态都不好!
顾司慕从来没想过,这么怕疼的姑娘会有自杀的一天。一定是阿言的死带给她的刺激太大!
可他不想她死!
一想到她昨晚差点没命,他的心脏就揪扯着无穷无尽地疼痛,痛不欲生!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笙笙,你要活着,我什么都不计较了,只要你活着!”抱紧她,他低声呓语。
只要她肯活着,他甚至愿意放弃奶奶的仇!
顾司慕知道自己这样很没立场,但他真的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终究,低估了对她的爱!
余笙在他的拥抱中慢慢醒来,睁眼时,看到了顾司慕红红的眼。
若在往日,她一定会捧着他的脸心疼不已,问他怎么了。但现在,她的心已麻木,无力再管顾别人。
她慢慢撑起身子,要爬起来。
顾司慕终于意识到她的醒来,脸上显露出喜悦,“你还很虚弱别乱动,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他特意把声音放得非常柔软。
“不用了。”余笙疏远地推开他,吃力地滑下床,抱着床头小小的骨灰盒,一歪一扭地走了出去。
她的身体真的很疼。被划伤过的地方火辣辣的,每走一步就像在刀尖上跳舞。
不过,那又怎样?
再多的疼痛都敌不过阿言的疼痛,他无依无靠一个人在病床上挣扎时的样子,她想一次痛一次。
她迈不动腿,每一步几乎拖着残肢在地上滑动,可依旧倔强地一步一步往前迈。
有些伤口被绷裂,渗出一片一片的血水来,纱布立刻被打湿,印出刺眼的殷红。
她根本不在乎。
阿言死了,她活着跟死了没有区别。
顾司慕一直跟在后头。
他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她抱住,“要去哪儿,我带你去。”
余笙轻轻摇头,身体依旧保持前行的姿势,大眼无神地看向前方,空洞无比。
“别拦着我,求你,我要送送阿言,给他找个好地方。”她的声音又低又弱,没有丁点力气。她不哭不闹,只重复着这几句话,反反复复。
这样子的她更割扯人心,顾司慕酸得骨头都在泛涩,整颗心都似被泡进了辣椒水里,疼痛难忍。他只能将她抱得更紧,“阿言走了没关系,我们结婚,生更多的孩子。”
余笙虚弱地摇头。
“不要,不要,我只要阿言。”
她再也不要孩子,孩子生下来只会跟着她受苦。阿言一个承受这悲惨命运已经够了。
顾司慕没办法,只能把余笙带去了墓园。
她跪在地上,亲自为阿言挖了个小小的洞穴,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骨灰抱了进去。她的眼底染尽了温柔,仿佛抱进去的不是骨灰,而是一个熟睡的孩子。
骨灰盒放好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撒上土。她没敢撒太厚,怕撒太厚了,阿言不能呼吸,怕他的灵魂出入不方便,就不能及时更好地投胎。
做完这些后,她低头轻吻着埋葬了阿言的土地,无视的大眼里滑过成串的泪滴,悲恸至深却连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天色渐沉,夕阳落在她瘦削的肩头,孤独而苍凉。
顾司慕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鼻孔里泛起阵阵酸涩,他的眼睛不由得跟着红了起来。
她的每一次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勾着他的心,疼痛不堪。
此时,他真想代替余笙来承受这所有的疼痛,哪怕永不超生!
“余笙,我们回家。”好一会儿,他才走过来,轻轻扳着她的肩膀,低声道。
她的肩膀单薄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样细,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折断的样子。
他心爱的那个没心没肺,带着婴儿肥的笙笙去哪儿了?
好想……把她找回来。
余笙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嗯”了一声,“你走前头。”
她愿意回家对于顾司慕来说,是极大的惊喜,这代表着她重新接受自己了?
这里风太凉,他挺担心她生病的。
他点点头,也不跟她争,一步跨出去。他不敢走得太快,怕她跟不上,边走边想着,要怎样才能让她快乐起来。
只是,他走出好远都没有听到她的动静,不由得回头。
在回头的那一刹那,他的脸猛然变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