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差点气炸了!
她就知道陛下就是记恨她,当年陛下以冲龄登基,太后与顾命大臣杨镇把持朝政,陛下虽然不说,可是心中依旧有芥蒂。好不容易等那位杨先生丁母忧,陛下以为自己能喘口气,提前亲政,可周太后偏偏一纸诏书下去,让杨镇夺情了!
陛下恨死了,待他亲政之后,风卷残云地把杨先生赶回家种田,而周太后也日复一日在宫中闲置。而且太后每次大寿,陛下都说缺钱,她也只能干生气。
最开始太后的老臣还引经据典,上书陈情,拿旧历说事,可是自从汪泉汪公公走马上任之后,这等扰人的蚊子,都被拍死了。
天家母子撕逼大战,殷承钰眼观鼻鼻观心,差点装成木头人,但是依旧没防备到战火烧到她身上。
太后含着泪,拉着殷承钰的手,颤巍巍地说道:“承钧不如承钰远矣。”
陛下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承钧不如承钰远矣,这句话是陛下的心病。
当年杨镇与太后大权在握,陛下被管束得紧,可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谁不想沾点荤腥,再加上总有些一呼百应的小太监愿意为陛下鞍前马后。寻来一张大通铺,安置数位宫女,陛下刚通人事,就吃了顿大餐,夜御数女,伤到了根本。
太后震怒,令陛下在太后宫前跪了一夜,责令陛下下罪己诏,否则就要废了他,改立殷承钰。
当然是太后真正的爱子,祁王殷承钰。
之后不久,小祁王就病死了,如今的殷承钰李代桃僵,而陛下也保住了皇位。
所以说,殷承钰能活这么久,分明就是一张皇家遮羞布。
可是太后被气极了,连这张遮羞布都不要了。
殷承钰顿时跪倒,也泪眼汪汪地瞧着周太后,低声唤道:“母后。”
看起来是母子“执手相望泪眼,无语凝噎”,其实殷承钰在求饶,她夹在太后与陛下之间,她在宫中的恩宠来源于太后,但她的性命安危取决于陛下,恩宠固然重要,可是性命更为可观。
陛下瞧了一眼这“母慈子孝”,哼了一声,懒散地拱手道:“孩儿政事缠身,明日再来看望母后。”
说罢,甩袖子走了,而太后气跑了皇帝,目的达到就把道具人殷承钰丢一边,闭眼道:“哀家累了。”
殷承钰乖顺地退下,可她没敢回宫,本本分分地跪在陛下的乾清宫前请罪。陛下还气着呢,让殷承钰在宫外跪足了一个时辰,汪公公才颠颠地从宫中跑出来。
汪公公年岁不小了,发须尽白,笑着迎上来,满脸的褶子,就像一颗土豆开了花。
“王爷,陛下让您进去。”汪公公说道。
殷承钰看汪泉的一如既往的笑模样心中没底,陛下今日怎么想与她计较?
可她腿都跪麻了,心里不管怎么急,都只能慢慢地踱进殿中,可在汪公公眼中落得一个“堪当大事”的评价。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陛下安坐在塌上,翻看堆在手边的奏本,不同于题本交代国家大事,奏本更像是臣子给陛下写的告状信、请安信、控诉信……往往这类奏本都是陛下睡前消遣的。
殷承钰踱到陛下三步之外,再次跪下请安。
陛下晾着她,直到从头到尾将奏本看完,才嗤笑一声,头也不抬得说道:“你今日出宫被参了。”
殷承钰俯首道:“臣惶恐。”
陛下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奏本丢到殷承钰身上,命令道:“你自己读读。”
殷承钰打开一瞧,“都察院河南山西两地巡按御史,臣燕晟谨奏……”
殷承钰不敢置信地瞥了一眼陛下,可陛下换了一本奏本,根本不理她。殷承钰低头继续看,燕晟参她颐指气使,滥用国家公器,出行前后,锦衣卫呼啸开道,在慧宝斋大动干戈,堂堂四品大员,未经三司公审,直接投入诏狱,所作所为,有失国体……
殷承钰捏着奏本的手愈发紧,她小看燕晟了。
在官场上混了十多年的人,哪里是表面上那般单纯无害?他所谓倔脾气都是一种伪装和人设。
他不忿锦衣卫的独断专行,想捞出董维,却他知道攻歼锦衣卫的奏本太多,陛下一定不当回事,所以他掉过头来弹劾祁王。
群臣都知道陛下与祁王的关系微妙得很。
周太后曾威胁废陛下立祁王,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时气话,但是陛下心中依旧有芥蒂。虽然陛下从未明面上亏待祁王,可是不准祁王出宫开府,更别说就藩,一直圈养在宫中,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这对祁王来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但是唯一一点确定的是,祁王的事情无论好坏,陛下关注得很,第一封弹劾祁王的奏本一定会入陛下的眼。
只要陛下看了,燕晟的目的就达到了。
殷承钰垂眸,心底冷哼一声,燕晟敢把她当枪使,她记住了。
她双手举着奏本,向陛下顿首道:“臣有罪。”
“哦?”陛下吃惊地放下手中的奏本,危险地眯着眼睛说道,“你有何罪?”
殷承钰答道:“今锦衣卫千户纪贤在慧宝斋执法,臣未回避,竟让他人寻得借口攻歼,有损皇家颜面。”
陛下呵了一声,这稀泥和得好。
他一直知道这位阴差阳错得来的“小弟”是个有城府的人,她以女儿身假扮男儿,在宫中行走多年未曾有错,将她不正的身份护得严严实实的。
今日出宫,汪公公卖给祁王一个人情,让锦衣卫随行,而祁王也不会驳汪公公的面子去约束锦衣卫,但是皇家人在皇城内跋扈,在陛下眼里根本不是事,他关注点在于外臣如何认识宫内的祁王。
陛下接过殷承钰手中的奏本,随意翻了翻,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怎么遇上燕卿了?”
这句问话却暗含陷阱。
殷承钰根本就不该认识外臣,而外臣根本也不可能认识她,陛下怀疑他这个“小弟”不本分了。
殷承钰不卑不亢地答道:“在慧宝斋中,臣只碰到一名干预锦衣卫执法、口出狂言的狂徒,以及一名被纪贤押入诏狱的囚犯。”
“当真?”陛下反问道,用奏本抬起殷承钰的下巴。
陛下眯着眼睛打量着跪服在足下的殷承钰,一双远山眉承自她不知名的生母,可是那双眼睛却实实在在是太祖的翻版,与他的眼睛如出一辙,陛下突然在心底生出一种诡异的危机感。
不过这念头只在脑中闪过一瞬,就被陛下自己否决。他堂堂天子忌惮一名女子?简直可笑!
陛下捏了捏眉头,放下手中的奏本,有些疲惫地说道:“下去吧,最近安分些。”
殷承钰恭敬地行礼退下,只留陛下在烛火中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