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乾一语不发,悠哉地端起茶水,嗅着诱人的淡淡的香气,轻轻抿了一口,露出惬意的神情。
在死寂和压抑的气氛中,所有人连呼吸的声音都压的很低很低。
“今天,镇国侯突然闯入后宫,尔等可知?”
段乾将茶盏放在桌上,深邃地目光扫视全场,终于开口。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露出紧张的神色。
“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赵子云单膝跪倒,双手抱拳,满脸惭愧之色。
“主子,老奴失职,罪该万死。”
朱矩艰难地跪倒在地,气喘吁吁,他的年龄本来就大,又站了这么久,已经有些不支。
看到掌印太监都请罪,其他太监哗啦啦跟着跪倒一大片人。
段乾眉头一皱,手指在红木桌面敲着,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什么罪不罪的,朕要的是真相,不是你们在这表演。”
“朕召你们来是解决问题的,私通外臣的审判,尽忠职守的嘉奖,这才是本意。”
“御马监,和青龙军共同负责后宫警备,你先说说情况吧。”
段乾说完,目光打量一个中年太监。
御马监在十二监里排名第二,有着极高地位。
御马监的职责有两个。
第一是掌御马及诸进贡并典牧所关收马骡之事,就是后宫的车马驾撵,还有御马等牲口的进贡。
由于要管理马匹,需要一批能养马、训马的人员,这些人多从边军士卒中选拔,也就催生了御马监第二个职责,掌管一部分骑兵禁军,总数三千人,号称腾骧四营!
腾骧四营一直驻扎在京城城内,和青龙军一样,都属于禁军序列,不归大将军和兵部管理,由皇帝直接统御。
所不同的是青龙军为步兵,腾骧四营为骑兵,所以腾骧四营也不会到紫禁城值班,毕竟紫禁城严禁行马。
青龙军+腾骧四营,总数四千人,这就是段乾现在能掌握的军队。
听着很多,只可惜对手更强,梁进巡掌管驻扎在京城外十万大军,还能调动七十万边军来京“勤王”!
由于各个宫殿的值守宦官也归司礼监管,所以段乾第一个就开口问他。
刘驹,御马监太监,同时还兼任司礼监提督太监,可谓是大权独揽!
刘驹身材高大,容貌端正,说话粗里粗气,要不是白净的下巴还有随身那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段乾都怀疑他是不是没阉干净。
“皇爷,臣冤枉,臣今天去巡视腾骧四营,对宫里的事一无所知。”
刘驹叫苦道,一张硬朗的脸此刻拧成了一团,心里委屈死了。
有人泄露了宫廷消息,不管是谁干的,他都跑不了吃连带责任,他娘的,白白要受无妄之灾!
“平时宫里的人员值班,都是由两名少监负责安排,可以将他们召来询问。”
刘驹继续急道,急于撇清干系。
段乾没说话,又盯向赵子云,淡淡道:“泄露消息的贼子必须要查出来!”
“青龙军把守内城九门,拱卫禁中,任何人员的来往肯定清楚,今天有哪些人接近了养心殿,有哪些人离开了紫禁城,都能查到。”
“朕,今天将你们叫来,是要告诉你们,对于此事,朕很重视,不把这些反复横跳的奸贼找出来,你们就来顶罪吧。”
“也不要想着糊弄,以后再出现这种事情,在场的你们,就等着被诛九族吧。”
“为你们自己考虑,为你们的家族考虑,胆敢有包庇、藏私、懈怠的人,尔等的下场绝对会很惨!”
段乾的话语充满阴寒,杀意盎然,如此直白的威胁让在场众人齐齐心惊胆战!
“臣明白,绝不敢欺瞒陛下。”
惴惴不安的众人急忙表态,叩头不断,心里不约而同将这件事提到了最重要的位置,下定决心要把那些王八蛋揪出来!
要是这件事办不好,陛下发起怒来,死的可是他们这些高级太监!
段乾提笔,摊开一张宣纸,书写手诏,然后该上天子玉玺,同时开口道:
“这是一次清理内廷的大事件,关系到朕的安危,关系到皇权,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赵子云,朕命你为追查总务官,朱矩为协理,全权负责此次清理内廷,追查泄密贼人。除十二监太监和少监和四局宫女长,对其余宦官都有审问、搜查、拘押、处刑之权,一定要把内鬼找出来,朕要活的!”
“内宫大小宦官,必须对赵子云、朱矩全权配合,有敢拖延捣乱者,立斩不赦。在彻查此事上,赵子云代表着朕的威严!”
“这是朕的手谕,见此手谕如见朕!”
段乾站起身,一脸正色,浩浩荡荡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转,让人心中忍不住升起敬仰!
跪伏的众人在短暂的愕然后,对皇帝的这个任命,又不解,又张慌,眼神频频飘向赵子云。
赵子云虽然是青龙军统领,但毕竟是外廷官,不是内宫宦官,以前内廷也出过事,但都是内部纠察,不会让外廷掺和进来。
但陛下这次却让外廷官来调查,让朱矩这个大总管做副手,莫非是对奴才们已经不信任了?
这些太监们心中惶惶,魂不守舍。
段乾让小宦官将手谕送下去。
赵子云神色凝重,双手接过手谕,他知道这是个极为困难的任务,内宫上万太监、两千宫女,势力错综复杂,还是查案这种得罪人的事,一般人都避之不及!
但赵子云却没有一丝退缩之心,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害怕查不出这个奸贼,辜负了陛下的厚望!
“臣一定尽心竭力,将那些隐藏在内宫的坏人全部揪出来,还陛下一个天清气朗!”
赵子云因为激动而呼吸粗重,朗声道,虎眼中爆发着精芒!
“朕相信你,给你三天时间,查到内贼下落,朕重赏你!”
段乾笑呵呵道。
“事情很急,不要再出变故,现在就去彻查。”
“除了朱矩,其他人都下去吧。”
段乾摆摆手,揉着眼睛躺下,众人谢恩退下。
大殿中只剩下段乾和朱矩。
“给朱大伴赐座。”段乾吩咐一句,立刻有两个小宦官搬了绣墩,搀扶着朱矩坐着。
“谢皇爷恩宠,老奴年纪大了,腿脚就跟不上了。”
朱矩苦笑道,伸手捏着气血不通,双膝颤抖的双腿。
“大伴伺候先帝,又扶持我,这份功劳苦劳,当得起此坐,以后没有外人时,咱们主奴之间不必这么生份。”
段乾走下台阶,让内侍搬了一个绣墩,坐在朱矩对面,和颜悦色地看着他。
朱矩浑浊的眼睛变得顺润,诚惶诚恐,坐立不安,想要站起来,却被段乾一把按住。
“朱大伴,相处一年有余,朕对你还没有一点了解,你今年高寿啊?”
“不要多想,就是这两天太累了,想找个人聊聊天。”
段乾没有一点架子,态度和蔼,平易近人,和刚才的凶悍判若两人!
朱矩受宠若惊,不知道段乾什么意思,小心回到道:“老奴六十有三。”
“耳顺之年还能有这么好的身体,大伴也是老寿星。”段乾笑呵呵的。
“托陛下洪福……”
朱矩生怕说错话,一字一句都仔细斟酌,但慢慢的,他发现段乾好像真的就在唠家常,没有其他想法!
没有语言陷阱,没有阴阳怪气,没有警告,没有威胁。
就是普普通通的家长里短。
聊着聊着,朱矩心里顿时像是打翻了酱醋瓶,五味陈杂,差点眼泪都流下来。
朱矩的一生,基本就是在谨小慎微中度过!
虽然有无数人在恭维他,谄媚他,权力金钱在握,但朱矩很清楚,这一切有多脆弱,只需要皇帝轻轻一句话,就能让他一无所有!
然而天威难测,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直平稳下去呢?
这种变态的压抑环境,会无限放大内心的阴暗面,尤其是太监这个天生生理缺陷的群体。
多数太监会变得极度恋权恋钱,性格扭曲,最后在某次政治斗争中被毁灭。
朱矩却不一样,他能控制情绪,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分析局势,不会被利诱熏花了眼,这也是朱矩在后宫五十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但这不代表朱矩就不难受,他不是机器人,也有感情,也会在半夜的时候突然惊醒,为未卜的前途而恐惧!
像此刻这样,皇帝拉着他说闲话,像是忘年交一样互诉衷肠,是朱矩从未有过的经历。
常年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下来!
朱矩从小看着段乾长大,以前段乾在他眼里是不可侵犯的主人,始终有着一层隔阂。现在,眼前这个清瘦俊朗的少年,突然有了一种亲人的归属感。
太监,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所以对亲情有着一种顽固的执着。
不消片刻,就鼻头发酸,心里难受至极,说话也带着哽咽。
虽然常年的官宦浮沉让他觉得陛下这是在作秀,可,就算是作秀,老奴这心也感动的受不了啊!
“皇,皇爷,老奴有些失态了……”
朱矩抹了抹眼角,声音颤抖,泪眼婆娑。
“肯定是朕失言了,快取毛巾和热水来。”
段乾有些惊讶,本来只是想和朱矩拉近一下关系,没想到造成这种效果。
看朱矩的样子不像是讨厌,说明是效果超过预期了,那接下来的行动也可以更好开展。
小宦官拿来毛巾热水,朱矩清洗过后,目光柔和地看着段乾,轻声说道:“皇爷,您把我留下,肯定是有事要交代,现在已经是中午,该用膳了,您就直说吧。”
段乾点点头,想了想,直言不忌道:“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