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陵千离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毕竟早在他决定带九殊面见冥王时，就料到这一刻终究会来了。

没有多想，陵千离立即点了点头，然后不动声色的示意洛九殊先行离去。

洛九殊见状，遂将藤蛇藏匿在了袖口处，低着头悄然离开了偏殿。

此时，偌大的偏殿就只剩下顼琰和陵千离两个人，不免有些冷清，周遭的一切也开始变得静悄悄的，隐隐透露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顼琰负手往前踱着步子，然后坐在了椅榻上，过了一会儿，他才微敛眸光，执起案几上的墨玉咏雪茶碗，缓缓的揭开盖子，头也不抬的朝陵千离问道：“告诉本王，你的计策是什么？”

巧借救治藤蛇之名，行试探之实，千离这一出，行云流水之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但还是让他有些疑虑，难道千离就不怕他一气之下将那个女娃娃赶出冥界么？

毕竟他与婪兮的往事，千离尚未听闻。

陵千离微敛神色，平静的回答道：“回义父的话，在您之前召见九殊的时候，曾无意中透露，九殊她和您的一位故人长得颇为相像，千离斗胆，才借此契机假借义父之手验明了九殊的身份，看来，千离猜对了！”

猜对了？

陵千离话音刚落，顼琰眉宇微黜，不由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轻声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听到这话，陵千离敛了敛眉，沉声说道：“洛九殊乃凡人洛华之孙，同仙界的瑾泷仙子一脉相承，千离因见其与生俱来一双紫眸，便想着若能将潋眸术传授于她，假以时日，她定能蜕变为一名出色的阴差，不过，当她来到冥界修习术法后，千离无意中发现，她本身并不排斥冥系法术，这与她体内流淌的仙凡之血是自相矛盾的，所以，千离怀疑，九殊的生母乃冥界中人。”

仙、冥有别，各家自有术法、不得同习之，九殊身为仙界血脉，却又能同时修习冥界法术，这一点，不得不让人生疑。

而就在前段时间，冥王特意召见九殊，试想，九殊她只是一介普通阴差，如何能入得了冥王的眼？若不是因为九殊与冥王提及的“故人”有瓜葛，他实在找不出冥王特意召见九殊的原因。

不过，好在这次为了解藤蛇之困，他才想出了借此契机带九殊一同面见冥王的法子，毕竟有些事情，还是坦诚布公为好。

这时，顼琰不由皱了皱眉，他一边回忆着一些事情，一边淡淡的喃喃道：“潋眸术……本王已经好久没有听闻这三个字了……”

潋眸术，是婪兮早年间运用眼眸和毕生灵力创出的一门法术，只能由拥有异瞳者修炼，其招式狠厉、招数繁多，若冥界之士能掌握这门法术的精要，定能出类拔萃、傲视群雄。

可惜，这千百年来，冥界尚无阴差能修炼潋眸术，也没人能掌握潋眸术最高境界的要义，所以，自从婪兮逝去后，他便将记载这门法术的秘籍交给了千离保管，希望千离能凭借自身天赋修炼此术，但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看来，这门法术，并非寻常人所能驾驭。

看到顼琰陷入沉思的情景，陵千离不由敛了敛眉，这时，他突然回想起了那本潋眸术秘籍上所留下的批注，难不成，那些批注就是冥王的那位故人留下的？

想到这，陵千离便试探着问道：“义父，不知那位修炼潋眸术的前辈是……”

“婪兮！”没等陵千离的话说完，顼琰便突然接过话回答道，“她，便是洛九殊的生母。”

什么？

听到顼琰的话，陵千离的身体不由一震，愣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顼琰会如此直截了当，这么快就让他知道了真相。

“你猜的不错，上次本王特意召见洛九殊，正是因为故人婪兮！本王在妖界寿宴上初见洛九殊时，便觉得她和婪兮相貌相仿，尤其是那一双紫色眼眸，简直和婪兮如出一辙。”顼琰站起身子，语气平静的说道，“不过当时，本王并没有意识到她会是婪兮的女儿，因为十六年前，本王下令将婪兮逐出冥界时，婪兮她，尚未怀有身孕……不过，那也有可能是婪兮使出的障眼法，掩盖了其怀孕的事实……直到方才，本王注意到了洛九殊头上的那根碧玉簪子，那根簪子，正是婪兮之物！但这些，还不足以证实洛九殊就是婪兮的女儿，所以本王方才施法查验了她的骨血，果不其然，她的体内，流淌着同婪兮一样的灵力……”

听完顼琰的这一番话，陵千离不由微怔了片刻，他神色微敛，刀削薄唇微微扬起，带着些许疑虑之色问道：“体内的灵力？冥界之士的灵力不都同属于冥系法术么？义父如何识得那股灵力就是婪兮所有？”

通过灵力辨认两人是否传承一脉，这种说法太过离奇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但看着顼琰信誓旦旦的模样，他又不得不相信……

听到陵千离的质疑，顼琰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可知上古神兽藤蛇为何会亲近那个女娃娃？”

藤蛇？

听到顼琰的话，陵千离不由一怔，显然，这个问题，也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顼琰剑眉微黜，继续沉声道：“婪兮，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算不得是经由六界万物轮回来到冥界的阴差，司命星君曾告知过本王，婪兮的前身，实则是女娲娘娘隐去神迹前留下的一滴眼泪，遥想女娲娘娘去世之际，万物悲悯、六界同泣，但天边却布满了一片紫色的烟霞，所以，那滴眼泪在落入混沌太虚时，是包裹着那片紫色烟霞而去的，历经了千万余年，那滴眼泪才坠入了冥界、化为了人形，从而变成了婪兮的模样，她的那双眼睛，映衬着潋滟的紫色，像极了天边的那片紫色烟霞……”

听到这里，陵千离才陡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藤蛇亲近九殊竟然是因为婪兮前辈的关系！藤蛇者，乃女娲娘娘的宠物；而婪兮前辈，则和女娲娘娘有莫大的渊源，可想而知，九殊既然身为婪兮前辈的血脉，冥冥之中，自然和藤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得不说，这一切的一切，太过曲折离奇，也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若不是义父将此事详实的告知于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洛九殊的生母竟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冥界之士！

那这样说来，九殊的体内，岂不是糅合着人、仙、冥三种血脉？所以，她身为凡人，却不仅可以看到仙、冥之士，也可以修习仙、冥术法，像这种前所未有的情况，也解释得通了？

可就在这时，陵千离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抬起眸光继续朝顼琰询问道：“义父，千离还有一事不明，您方才提到婪兮前辈在十六年前被您逐出冥界，十六年前的岁月，千离一直在冥界生活，可为何自始至终都没有结识婪兮前辈呢？”

他在冥界生活了八百多年，按理来说，冥界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上至冥王、司徒长老，下至怨鬼、每一名杂役阴差，他都能识得，即使记不住名字，也一定会跟每一个人打上照面，可奇怪的是，这八百多年间，他从未见过那名叫婪兮的前辈，也从未听闻任何有关婪兮前辈的传言，如果单论灵力修为，既然那本潋眸术秘籍由婪兮前辈所创，可想而知，婪兮前辈的修为定是冥界内数一数二的人物，可为何十六年前，婪兮前辈的消息却如同蒸发了一般呢？

抑或是说，义父可有隐瞒一些事情？

对上陵千离深邃的眼神，顼琰目光微沉，冷寂的眼底划过了一丝转瞬而逝的浅伤，稍稍顿了顿后，他剑眉微黜，淡淡的回答道：“婪兮虽然只是一名阴差，不过其修为极高，很早之前，本王便将其派往至人界，让其隐匿踪迹以便随时打探收集六界各处的情报，故而你未曾见过她。”

听到顼琰的话，陵千离不由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婪兮前辈竟然是义父安插在冥界之外的探子，这也难怪他没有跟她打过照面了，毕竟探子的身份极其隐蔽，一般的人，是无法知其行踪的！

“不过，本王着实没有想到，十六年前，婪兮竟然在人界都城栎阳药王谷与仙凡之士洛宣私定了终身，这，实乃冥界戒律大忌！”顼琰此时脑海里依稀浮现出了婪兮决绝的模样，他敛了敛眉，带着些许哀婉之色道，“在冥界律法面前，本王是断然顾及不了往日情分的……可以说，婪兮死于业火之刑，是本王心上永远的一条疤痕……”

一旁的陵千离听到顼琰的这番话，心里蓦的明白了过来，之前，他曾经调查过九殊的来历，从而得知洛华和瑾泷仙子有一子，名唤洛宣，但洛宣其人，可能碍于仙界玉帝的关系，冥界的生死簿上尚未记载其任何生平事迹，只道其卒于十六年前暮月七日的一场大火，那天，恰好也是九殊的诞生之日，看来，那场大火，可能是祸起冥界刑法……

想到这，陵千离面色一顿，心里细细想到：义父既然这么说，肯定对婪兮前辈是怀有愧疚之情的，但婪兮前辈的死，终究同冥界之士脱不了干系，而对于九殊来说，若她知晓自己的双亲皆葬身于冥界火刑，这无疑绝对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这件事情，还是暂且不要告知九殊为好。

“今日，原是本王多嘴了几句，让你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顼琰神色微敛，脑海中的思绪也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有关婪兮之事，你还是莫要透露给其他人，包括九殊！毕竟婪兮的身份比较特殊，而今六界的情势又暂且不太明朗……”

顼琰话音刚落，陵千离便点了点头，毕竟现在六界虽然看似一片祥和，但通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便可以察觉到有一股隐在暗处的势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婪兮前辈虽然已逝，但其终究曾为义父豢养的密探，这样的身份若是搬到台面上，其他四界之主定会有所怀疑义父的企图，虽然义父从未做过有违天理之事，但各怀鬼胎的四界之主，难保不会再生事端，那个时候的局面，很显然，无疑是有利于那股隐在暗处的势力的。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将婪兮前辈之事告知九殊……

过了一会儿后，顼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事情，便不经意的抬眸看向陵千离，话锋一转道：“你带那个女娃娃过来，不单单只是为了让本王查验她的身世吧？”

听到这话，陵千离不由敛了敛眉，刀削薄唇微微扬起了一抹笑意，他对上顼琰的眸光，平静的回答道：“什么都瞒不过义父！”

父子连心，这句老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少顷，顼琰神色微敛，淡淡的说道：“上次本王不过只是召见了那个女娃娃，难为你竟然擅闯阎罗殿，若非心系佳人，本王倒实在想不出你为何会那般紧张，到了今日，本王瞧见你同那女娃娃十分亲近，心中便明了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