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不可语冰,这是二爷从小教导我的话。
二爷是村里的神棍,今年七十有九。十年前,他金盆洗手,在神像前发誓,从此不再做灵魂买卖。
我出生在太行山的深山区,这里的山一眼望不到边,这里的鬼怪传说像夏天的苍蝇一样多,哪个老人都能叼着烟袋给你讲几段。
近些年,山里的年轻人一茬一茬的往外跑,老人们一波一波的过世,这些传说渐渐少了,每当我和同龄人提起招灵的事,受到的更多是讥讽和嘲笑。
二爷说,他们是夏天的虫子,从未到过冬日,你与他说冰雪连天,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二爷还说,要对鬼魂心存敬畏,因为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藏在阴暗的角落,瞪着眼睛瞧我们演戏。
我三岁父母出车祸双双去世,患上了轻度自闭症,初中辍学后,没跟同龄人出去打工,而是种了十几亩核桃树,勉强度日。
今年收成的核桃早已卖给收货商了,剩下一些个头和成色小点的,我将它们收拾起来,磨成粉给二爷冲水喝。
二爷常年与阴物打交道,身体阴弱多病,经过我这几年细心调理,才渐渐硬朗起来。
正收拾着,村西头的田娃从山脊上摸了过来。
“金森,今晚去俺家招灵!”
我和田娃是本村仅剩的年轻人,姑娘小伙子们都进城打工了,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田娃,好端端的,为啥要招灵啊?二爷知道不?”
我不慌不忙的说着,田娃性格外向,喜欢吹嘘,除了这一点让我略微反感外,他的人品和义气都是杠杠的。
田娃此时的情绪特别激动,眼里带着血丝,精神非常亢奋。
“我网恋了一个女友,她说,如果我会招灵,就跟我结婚,而且,不要彩礼!!!”
怪不得田娃如此激动,现在的女孩子们,很少愿意嫁到山里来。少数几个愿意嫁的,开口就要几十万彩礼。
我和田娃都没了父母,靠自己攒够彩礼钱,难比登天。
“田娃,我听说网恋不靠谱。她让你招灵,是不是没安好心啊?”
我刚说出这句话,田娃的脸色猛地就变了。
“金森,你特么就说,帮还是不帮?不但今晚在我家招灵,五天后还会去我女朋友家招灵,你敢不敢!?”
田娃从小就对我不错,从不嘲笑我的自闭症,我见他认真了,急忙坐在田埂上。
“田娃,你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仔细说说。”
田娃这才坐下来,一五一十的跟我说了起来。
原来,田娃玩微信漂流瓶,认识了一个帝都女孩。
帝都女孩对关于灵的事件特别感兴趣,田娃就不停的跟她讲,把山沟沟里的各种事件都讲了个遍。
就在前天,帝都女孩突然问田娃,他会不会招灵。
田娃喜吹牛逼,马上说自己会,还说,招灵法有六种,分别是:“请、迎、招、诱、迫、御。”
帝都女孩听了后很激动,要来看他,亲眼见识田娃招灵。
田娃哪里会招灵,他所谓的招灵六法,是听我说的。
而我,从小被二爷领养,这些东西都是听二爷说的。
田娃想拒绝,可帝都女孩哭了,哭得特别伤心。她告诉田娃,自己之所以想招灵,是因为父母去世的不明不白,她想再看父母一眼。
为了感谢田娃,只要他能帮助自己,自己愿意嫁给他,不要一分彩礼。
面对如此大的诱惑,田娃实在把控不住,便来找我想办法。
听他如此说,我顿时暴跳如雷。
二爷曾经叮嘱过我,对灵要心存敬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能招灵。
可田娃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说,他现在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说着,他跪在田埂上,哭着求我帮他,因为这是他唯一一次结婚的机会。
他指着村子的方向,哽咽着说:“金森,我不想打一辈子光棍儿啊!金森,那样的日子,还不如,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他猛地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锄头,锄刀对准了自己脖颈。
“你要不帮我,我就死给你看!”
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在我们这种穷山沟里,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可怕。
我经常见到村里的几个老光棍,大半夜不睡觉,在村里溜达。见到一只母鸡的时候,他们的眼里都是放光的。
去年,村里刚死了个六十岁的老光棍,吊死在自己家门口,裤裆里塞着一本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色情杂志。
“田娃,我帮你!”
见我答应,田娃急忙扔下锄头,兴奋的跟我讲着他的计划。
帝都女孩已经到他家了,要试试他,看他到底会不会招灵。如果今晚他招灵成功,就带他回帝都,帮她召唤她的父母。
所以,我们总共需要招两次灵,这两次招灵成功后,帝都女孩就会嫁给田娃。
要说招灵,最擅长的肯定是二爷。
可二爷已经金盆洗手十年了,他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我从小跟着二爷长大,耳濡目染的,也懂一些招灵的法子,却从没实践过。
今晚为了田娃的幸福,只好冒险试试了!
我俩合计完毕,我回家准备招灵的材料,田娃回去安抚帝都女孩。
傍晚的时候,我拎着一编织袋的东西,来到村口的田娃家。
还没进院,远远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停在他家门口,这辆车很怪,从车身到轮胎,都是白色,看不到一丝别的色彩。
我去医院治疗自闭症时,遇见过一个病人,他用的所有东西,都必须涂成他喜欢的颜色。
医生说,这样的人,一定是小时候遇到过刺激,他喜欢的颜色,代表着他的性格。
这个帝都女孩如此喜欢白色,说明,她是个性子极为冷淡的人。
一边想着,我一边推开田娃家的门。
房间里,田娃正在巴拉巴拉的说着话,屋子中间的小凳子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
那女孩个头足有一米七,穿着一件雪白色的宽大羽绒服,长发如瀑布一般洒下来。
我一推门,她转身看过来,四目相对,我看到了一双极为深邃的眸子。
自闭症病人不是正常人,眼里也能看到不同的世界。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个饱经沧桑的灵魂。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内心缘何如此强大?
正愣神的时候,一只肥厚的巴掌打在我后脑勺上。
“金森,你发什么呆呢!快叫嫂子!”
田娃一边呵呵的笑,一边唾沫横飞的介绍着,眼神里充斥着神采。
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点头微笑,叫了声嫂子。
那女孩微微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自始至终,她的脸上都冷若冰霜,没有一丝表情和微笑。
我最怵的就是与人沟通,她这样,我反而觉得很轻松。
田娃搓着手,问我东西都准备好没。我说都准备好了,把编织袋轻轻放在地上。
我能感觉到,帝都女孩一看到那编织袋,眼神顿时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