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博拿着借调手续，直接来到县委办公楼的三楼。
跟其它楼层安静严肃的气氛截然不同，这里闹哄哄的跟菜市场没两样，几十人挤在走廊里，大部分都是白衬衣黑西裤，也有几个穿白大褂的，还有穿警服的。
每个人好像跟提前商量好似的，腋下夹着皱巴巴的公文包，手里捧着一沓文件，表情都是一脸忧愁焦急。
庞博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可抬头一看，前边牌子上确实写着“局长办公室”几个字。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庞博本来是想客客气气地插队。
很快被一个短发大姐喊住：“诶？你这人怎么这样，想插队啊！”
“啊？不是，您误会了，我是来……”庞博尴尬想解释两句，可那个女干部压根不给他张嘴的机会。
“不管你是谁啊，也不管你是干什么的，给我后边排队去，我们早上天不亮就在这等呢，凭什么你一来就插队。”
大姐瞧他一个小年轻还想插队，脸上情绪暴躁，其他人则是表情冰冷地看着。
庞博摸摸鼻子，只能退到后边排队。
短发大姐有些得意，嘴里嘟哝：“想什么呢，没规矩。”
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谁也没讨着好，因为吕良办公室的大门压根就没开过。
吕良到底在不在里面都难说。
“走吧，姓吕的是属王八的，藏头露尾，一缩能缩好几天，下周再来吧。”
“下周？下周他就有钱了？我看下个月来还差不多。”
“哎哟，我回去怎么交代啊，我们派出所辅警这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你算好的了，我们医院医务人员的工资已经两个月没发了。”
众人尽管都在抱怨，各有各的难处，可眼下也没辙，只能先走。
很快局长办公室门口总算清净了。
庞博看出来了，这伙人是来找吕良调拨资金的。
唉，哪有钱啊，他手里估计都穷得叮当响，要不堂堂一个财政局长至于躲起来？
庞博也很无奈，看来今天自己的入职算是没戏了，调头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开闸泄洪，然后回村里收拾东西。
他刚到洗手间门口，里面传来鬼鬼祟祟的声音：
“喂，老周，看看我办公室门口那群鬼，散了没有？”
“散了是吧？确定啊……好！”
接着厕所里传来冲水的声音，门一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瘦高男人走出来，低着头按手机也没注意到庞博站在门外。
“哎哟，这群鬼啊，天天这么缠着我，我要是能变出钱来，那不成真的财神爷了？县里的蛋糕不够分啊，就不能计划着吃？敞开肚皮吃谁也吃不饱啊！真的是……”
中年男人边洗脸边自言自语，他在厕所里蹲一上午了，差点被臭味熏晕。
“明天得换个地方，这里头味冲！嘘嘘嘘嘘……”男人吹着口哨从厕所里出来，迎面就撞上庞博。
“吕局长。”
“哎哟，吓死我了。你谁啊？”吕良往后退一步，推一下金丝眼镜，仔细打量庞博。
“我是从稼沟村借调到财政局的新职员，我叫庞博。”
“谁借调你过来的？我这不需要人！”吕良冷着脸，对庞博并不待见，丢下一句话，把皮带扯紧回办公室。
“吕局长……”
“赶紧回去，你爱找谁找谁，我这里不欢迎你。把我这财政局当什么地方了？什么人都能来？最烦你们这些外头加塞进来的。”
吕良觉得庞博就是一个臭关系户，村基层干部哪有直接调到县委来工作的？一般会调到乡镇一级，很少有直接到县委来的。
吕良不讨厌关系户，但他讨厌不经过他的路子就加塞到财政局的。
吕良回到办公室，先泡一杯老树普洱，再躺到沙发上闭目养神，手指在膝盖上弹琴，呼吸新鲜空气，这一上午可把他熏坏咯。
磕磕磕！
“唉！烦死了。”
门外传来一阵让他不耐烦的敲门声，吕良知道肯定是刚才那人，气冲冲地起身开门。
“你有完没完？我已经明确告诉你了，财政局不需要人。”吕良脸上满是厌烦。
庞博却表现得很沉稳，双手递着自己手里那张纸，微笑说道：
“吕局长，其实我也不想来财政局，但是上边的领导非要这么安排，我也没辙不是。要不麻烦您去找一趟谭秘书？”
吕良一听到谭子矜的名字立马秒怂。
他忙抽过那张纸，这不是普通的《借调人员审核表》，而是只有特殊情况才会由县委领导直接下发的书面通知。
吕良看到上面赫然写着谭子矜的签名，脑袋一阵发热。
谭子矜的意思，就是许晓曼的意思。
这是整个县委人所共知的基本常识。
吕良哪怕再蠢也知道这一层。
“你……你叫庞博是吧？”
“是的局长。”庞博目光审视着吕良，财政局能够到今天的地步，有他一份“功劳”。
庞博在记忆中搜寻着吕良的信息，好像倒是没听说他上一世有什么大的动静。
不过这也正常，正科级是一条分水岭，基本上算是体制内大多数人的终点了，再想往上突破，要么投个好胎，要么手段极其高明被领导赏识，是那种人精当中的人精。
按照官方统计数据，全系统内，能够上升到处级的干部，只有不到4%的几率，那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得头破血流。
权力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源于它的稀缺性，稀有的东西才更有价值，要是人人都能当大官，那权力就成廉价白菜了。
“进来说吧，哎呀，你不早拿出这份通知书，误会啊小庞，都是误会！你上午有没有看到？每天找我办事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这脑子经常犯晕。”
吕良一边挠额头，一边把庞博请进来。
“局长也不容易，全县5000多张嘴，都指着您吃饭呢！”庞博虽然心里瞧不起吕良，但初来乍到，还是得客气点。
“就是就是！进来吧！”
吕良的办公室是标准的正科级配置，装修风格透着一股上世纪末的老干部气息。
将庞博引到茶水区的沙发坐下，吕良用沸水烫一遍茶几，慢悠悠地沏茶：
“小庞，你和谭秘书是……”
吕良很看重下属的后台，后台硬的，他不敢得罪，还能给你笑脸。后台不稳的，那就跟牛一样拿鞭子抽他。
财政局虽然比不上“办、组、宣、纪”四个部门，可手握全县的经济大权，凡是要张嘴吃饭的人，都得眼巴巴伸手等着财政局拨款。
“哦，我跟谭秘书一块处理过一个案子，至于具体什么原因借调到财政局，我也没敢细问。”
庞博把话说得云遮雾绕的，目的不清。
吕良眼珠子直转，他往庞博的杯子里添茶：
“谭秘书没说把你安排在财政局哪个部门？”
财政局各个部门分管的领域不同，有的举足轻重，有的无关紧要，通过这个问题也能猜出领导的意图。
庞博坐姿笔挺，喜怒不形于色：“谭秘书说，咱们县财政局最近比较忙，让我过来打打下手，局长您看哪个部门缺人手，可以调我过去。”
“哦！”
吕良听到这句话，后背一寒。
两个回合下来，他已经深知庞博年轻老成，不简单啊。
每句话都回答在点子上，却又不引起任何冲突，让人根本试探不出他来这里的意图。
是个高手，比他手底下那几块废料厉害太多了。
许晓曼把这么一位厉害的年轻人放到财政局，是要干什么？
吕良心里有点慌，他担心驾驭不住庞博。
还隐约感觉到，财政局可能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