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退烧了，脑子还是糊涂。
我松开拉着于准t恤的手，扯过被子遮住半张脸，心脏扑通扑通的，在胸腔里一点不安分。
屋内没开灯，但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还是能看清沙发上于准宽肩的轮廓。
“问我？”于准背对着我，一边说着一边变成了平躺的姿势，半晌，又跟一句，“为什么？”
话题既然已经开始了就没有再无缘无故停下的道理，我硬着头皮把于准对我说过的话还回去，“嗯...你是我哥，你可以管我。”
于准沉默着没出声，我睨着他，见他又翻身，这次变成了面向我。
四周明明很暗，他的轮廓却无比清晰的映在我眼中，他仿佛在发着光。
我很慢的眨了眨眼睛，喉咙滚了滚。
于准躺的随意，右手曲着枕在头下，看着我的样子十分坦然，只是褪去微醺醉意又变的有点凶，有点冷漠。
忽地，他左手探过来在我刘海上轻轻一拨，我应激的闭了一下眼睛，听见他说，“可以。”
“长大了，喜欢就去谈。”于准抿着唇没什么表情的说，“乔思宇还不错。”
被他一句跟着一句的说，我都不知道应该先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乔思宇，还是应该先问他凭什么确定乔思宇还不错。
然而于准没给我机会。
“睡了。”于准不再看我，转过身去没一会就呼吸深长。
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很久没动，大概是生病时比较脆弱，待到忐忑褪去，心脏每跳一下身体里就潺潺流动着不分明的难过。
直到再也支撑不住困倦，我翻了个身重新拉着于准衣摆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尤其踏实，被吵醒的时候甚至出现了久违的起床气，不知今夕何夕的蜷着身子哝叽一句，“爸爸...最后十分钟。”
不确定有没有发出声音，说完意识又开始模糊，然后远远的听到一句，“什么时候出的事，严重吗？”
又准备睡过去时被子里倏地伸进一只手，撩开我的刘海在额头上摸了一把。
“今天你自己去上班，我有事要先离开。”于准语速很快的说完，额头上的手掌也跟着离开了。
关门的动静很响一声，我神志还糊涂，缓慢掀开被子坐起来缓了一会，洗漱出门。
归还共享单车时身边停了一辆黑色奔驰，何岁从上面下来，站在我面前打招呼。
太阳很足，将她身上那件纯白色长裙镀上一层浅金，清纯又明艳。
我拽了拽深黑色长袖运动衣的衣摆，对她点了点头，“何岁姐。”
“听你哥说你昨晚发烧了，没事吧？”她关切的问，没等我回答，又十分可惜的说，“昨晚和客户吃饭时提到了于准，王总对于准很感兴趣，我和我爸都想为于准引荐，帮他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可惜他错过了。”
这一下输入的信息太多，我愣怔的看着何岁一时忘了说话。
“你哥对你真好。”说着，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摇着头说，“可能你昨晚真的很不舒服，但我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拖住他的脚步，因为他真的很优秀。”
“我没想拖...”我的话说到一半，何岁已经转身离开。
和前几次见面时不同，她的眼神里带着分明的厌恶和怪罪。
我怔在原地呆呆看着她走远，被刺目的阳光烤的有些焦灼，喃喃的补完后半句，“我不知道他那么晚还会有应酬...”
怎么听怎么像一句强辩，我狠狠蹙起了眉。
待到何岁绕过旋转门消失不见，我才发现门前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虽然在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淡绿色的旗袍衬托出窈窕身形，长发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即便上了年龄却风韵犹存，可惜的是，移动时脚是跛的。
心头闷闷的跳了几下，我快步走过去，“妈。”
她应声回头，看见我时眼眶红了，漂亮的唇角下撇，微微颤抖。
精致的底妆也遮不住她眉眼间露出的愁苦和病态。
“你跟我回家。”她声音颤颤的说着就要上前拉我。
我快速向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手，“你离开那个家，我带你走，我养你。”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的性子温润，和她的模样相得益彰，就是老人口中常说的那种好命的女人，优雅体面，说话从来不大声，不争不抢还总是笑眯眯的。
她对我很好，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会讲睡前故事给我听，会告诉我女孩子要好好读书，自立自强。
然而现在她总是愁眉冷目，会声嘶力竭的咆哮。
会不分场合的对我挥出巴掌。
清脆的响声引来不少人侧目，她紧接着吼道，“你养我？你拿什么养我！”
她的情绪大概憋了太久，这一巴掌下去，我立刻感觉半边脸肿了起来。
无暇顾忌有没有熟人看到，我快速拉着她的手走到一边，尽量不要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哥在这里工作，别在这里闹。”脸颊刺痛烧热，激的我眼睛跟着酸胀，“我可以拿到奖学金，我也可以打工，一份不够就打两份，这样可以吗？”
“呵...你连我的死活都不顾，却有心顾念那个混蛋的儿子？”妈妈看着我笑的怨毒，转而脱下旗袍外的长袖镂空外套摔在地上。
随着动作，她手臂上的淤青和伤口裸露出来，细腕上盖着一块纱布，是用作透析治疗置管。
她指着那处纱布说，“一周四次，少一次我就会肾脏衰竭，每天吃的药，胰岛素，一个月加起来要多少钱你知道吗？你有什么本事养我？”
她声泪俱下，大概是真的惧怕死亡，浑身都细密的颤抖，看的我心如刀绞。
“算我求你了，洛洛，他说你再不回去，明天就不再带我去医院治疗。”妈妈突然用干瘦的手攥住我，左手下了置管的力道分明不如右手。
“我当初拼了命的生下你，医生劝了我多少次说我的身体不适合怀孕我都还是留下你，你的命是我给的，现在你也救救我，你救救妈妈，行不行。”
她上身微倾，卑躬屈膝的模样仿佛生杀大权真的在我手里，双手合着将我的掌心困在其中前后搓动：
“就一次，你满足他一次，女人都会经历这一步的，跟谁都一样，不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行不行，洛洛，你让我剩下的日子好过一点，行不行，算妈妈求你。”
我定定的看着她，随着她虚弱的力量前后踉跄。
“太疼了，洛洛，烟烫在身上真的太疼了，妈妈很疼，你救救我。”
她哭的那么伤心，那么脆弱又无助，仿佛身陷泥沼将要窒息，而我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在某一个瞬间我甚至觉得，如果拒绝她，我就该是这世界上最无恶不赦的罪人。
“我不要。”我冷漠的说出这三个字，嘴里渗出一阵血腥味才后知后觉已经将内唇咬破。
于准给我的钱一直没怎么花，我从背包里掏出来一股脑塞进她手里，“我没有不顾你的死活。”
我很慢的向后退，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双眼明明模糊的看不清她的轮廓，却依然能感受到她在逼视着我。
“我可以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你...我们不用靠着别人，你要是想走，随时可以跟我走。”
我心里十分清楚她的要求荒唐甚至病态，然而逃离她的这一段路还是步履维艰。
心脏很难受，就像塞了一把碎玻璃，它们四处乱窜，把整个胸腔全划烂了。
“你以为你逃得了？”
身后的声音不依不饶，大概是彻底被我的态度激怒知道苦肉计没用，转而威胁道，“他是你法律上的父亲，无论你逃去哪他都能找到你！接近你不费吹灰之力！”
“别以为于准是真的想照顾你，别忘了他妈是怎么死的，他巴不得我们两个都快点滚蛋！最好和他一样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