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陈尔林开心应答,驾着昌河面包车载着刘俊与哑巴向青云制药厂驶去。
青云制药厂是闹心村的村办企业,制造消炎杀菌类的人用药剂,与江南机械厂厂区一墙之隔,方园十里都能闻到刺鼻的药味。
好在人类对味道有适应性,也好在药厂附近的居民告状告了多次无果也就习惯了,一家药厂居然能在市民聚居地开了几十年不倒还真是个奇迹。
陈尔林将面包车开到药厂大门口,两只石狮守门,不时有大货车进出,门卫室的外墙上贴着大幅长年招工的应聘广告,不时有人来打听或求职。
刘俊认真看了下招工公告,按工种不同,可包吃住,也可不住宿,可签长工,也可打短工,对于技术性的工种刘俊没想过,干苦力的短期工还是可以考虑的。
正好有种专卖体力的活,就是搬运工,搬运什么没具体写明,月工资3000元,自备午餐,工资月结。只要有体力就行,随时都可报到。
“阿力,3000元一个月,你干不干?”刘俊没有多想,决定做搬运,农村长大的孩子,有的是力气。
哑巴点点头,憨厚一笑,表示干了,哑巴就是说不出话,要是能开口说的话,哑巴一定会说不管干什么,只要能跟在俊哥身边就行。
刘俊问过门卫应聘搬运工到哪里报到,门卫指了指里面一栋外墙贴满白色细条瓷砖的五层办公楼,说是可到三楼的人事科领表办手续。
门卫让刘俊、陈尔林、哑巴三人进厂,来到青云制药厂的人事科,由一个穿着长衣长裤打着领带的中年男子亲自接待。
中年男子穿着显得很文雅,但眼睛却闪着狡黠的光,打量了刘俊三人一番,说道:“我是青云药厂人事科长尚智勇,你们三位都决定了来我厂做搬运工吗?”
“尚科长,你好,我是隔壁厂区江南航空的,送两位兄弟来应聘,还请尚科长多多关照。”瘦削的陈尔林堆着笑脸向尚智勇敬烟。
尚智勇接过烟,故意放在嘴边不动,陈尔林很识相地掏出一次性打火机给点上。
“哦,你这两位兄弟看上去挺结实的嘛,做搬运嘛……”尚智勇美美地吸了口烟,驾起了二郎腿,斜睨了眼刘俊与哑巴,欲言又止。
“我这两位兄弟有的是力气,尚科长慧眼识人呢。”陈尔林早作好了准备,将一条用报纸包好的芙蓉王烟从手提包掏出来推到尚智勇的面前,谄笑着,“尚科长,不成敬意。”
“这个嘛,那就填张表吧。”尚智勇紧绷的脸舒缓了些,毫不推辞,将报纸包裹的那条烟轻轻往桌角边一移,顺手将另一份报纸给盖住,然后从抽屉里从容不迫地抽出两张应聘表格来。
陈尔林贿烟,尚智勇受贿,刘俊在一旁冷眼观看,一言不发,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表格正面是用人信息,反面是一个月的用工试用期协议,试用期合格后再签正式用工合同,得看清楚了,须提供两份身份证复印件,不用交押金,签字就生效,当天可上岗。”
尚智勇一番解释,眼睛瞄了眼报纸盖着的长条烟,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有句话我得提醒下,既然是试用,如果试用不合格或未做满一个月,工资是打折扣的,你们也得看清楚了。”
刘俊看着用工表格背面的范本协议,同时听出了尚智勇的话外之音,感觉这用人单位的招聘合同里有太多的霸王条款,诸如因搬运工操作不慎造成货物损坏要赔偿,因个人原因意外造成的工伤厂方不予受理,非厂方原因未做满一个月中途退出的话不补发工资等等。
那些个条款,看上去都合情合理,但刘俊总觉得合同太霸道了,什么叫个人原因?什么叫非厂方原因?什么叫操作不慎造成货物损坏要赔偿?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放牛的娃子赔得起牛吗?
坑爹的合同啊,但你明知道这合同有不对劲的地方,你还得心甘情愿的签,你是来找事做的,不是来找事的,哪有权利去挑剔对方的不对之处?
“尚科长,这试用期的合同也太严酷了吧,搬运工成天搬货搬上搬下的也难免有个闪失啊。”陈尔林看后,也皱起了眉头。
“你说的是有道理,不过,只要你们不是故意的,就算损坏了点东西,一般情况下是不用你们赔的,放心好了。我们厂给的工资不低,一百元一天,到哪找去?”尚智勇很自信这看似乡下的两个小伙子必定会做这份搬运的活儿,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行,那就签了,有尚科长这句话,没什么不放心的。”刘俊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大笔一挥,果断签了合约,并将另一张表格递给哑巴签上了肖力的大名。
“好,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可以上岗了,工作时间你们也知道的,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就八个小时,自备午餐,每周可自愿轮休一天,没有午休,随时有货随时搬运,不能请假,明天你们带两张身份证复印件交到人事科就行。”
尚智勇说着将刘俊与哑巴两人签订的劳务合同表格锁进了办公室,然后吩咐科里的一个办事员给刘俊、哑巴两人办了两张工作牌,发了两套蓝色工作服和两个蓝色透明薄膜,带他们两人去仓库。
陈尔林不能进药厂工作区,便从车上拿了两包八宝粥、一袋法式面包交到哑巴手里,权当刘俊与哑巴两人的午餐,说好下午四点会在药厂门口接。
……
青云制药厂的仓库很大,分了五个区,一区是工具、劳保用品及易耗品库,二区是原料库,三区是半成品库,四区是成品库,五区是中转备用库,每个库区都有人有车在忙碌。
刘俊与哑巴胸前别着工作牌,穿着蓝色工作衣,戴着蓝色口罩在药厂人事科的工作人员带领下来到了仓库五区,中转备用库上岗。
工作人员将刘俊与哑巴交给中转库的工头,相互介绍了下,便算完成任务向人事科长尚智勇交差去了。
工头五等三粗,膀宽腰圆,一身名牌,居然不用穿工作服,脖子上挂着一根粗大的黄金项链,貌似混社会有头有脸的人都流行挂这种粗笨的黄金链子,该工头挺炫富的,但却遮掩不住其无形中透露出的凶悍,有几分霸气令人侧目。
经过人事科工作人员的介绍,刘俊知道了这个看上去挺霸气的工头,是他与哑巴的顶头上司,以后归他管。
工头是闹心村的人,叫龚保发,乃是村长龚明水的两个儿子龚保龙、龚保虎的保字辈的堂弟,在青云制药厂算是个角色。
刘俊仅从工头龚保发的面相看去,便觉得这货不是善茬,和红卫街上开着路虎撞人的村长的大儿子龚保龙是一个货色。
“龚头,多多关照。”刘俊不卑不亢地向坐在藤椅上的龚保发打招呼。
龚保发待人事科的人一走开,便将面前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拉出敞开,见刘俊没有动静,鼻子哼哼了声,故意将手放在敞开的抽屉里找摸了一阵,拿出一包拆开的软中华也不问问刘俊与哑巴抽不抽,自个叼在嘴里,抬眼望了望,希望有人立即上来点烟。
依然半天没有动静,龚保发冷冷地瞪了眼刘俊,非常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zippo打火机在手中秀了下自个点上,吸了口烟,半闭着眼睛,晃起了二郎腿,优哉游哉,将刘俊与哑巴晾在了一边,心里还不住地开骂:“两个不开窃的乡巴佬,不懂得孝敬,往后够有苦头吃的。”
刘俊见工头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肺都气炸了,不过,忍了,长辈教导过,“吃得苦中苦,受得气中气,方为人上人”、“端人家碗、受人家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对呀,貌似以上的那些俗话都是逆来顺受的吧,此情此景下的刘俊对某些哲思妙语感到困惑与茫然,这是个强者强盛的时代,邓老爷子讲过,落后就要挨打啊。
哑巴也暗暗捏紧了拳头,只要刘俊动了念头,不用刘俊动手,哑巴只要一拳就能捶倒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
龚保发半眯着眼睛,他已经看到了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要动怒了,更看到了哑巴紧捏的拳头,他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只要面前这两个不识相的小子敢动他一根毫毛,这两人就别想走出这个厂。
“忍了,忍了,连这点气都受不了,以后如何成大事?”刘俊忘记了在哪本书上看过一句话,动辄发怒的人不足以成大事。
刘俊是进药厂打工赚钱的,不是打架招惹是非的,除非不到忍无可忍,绝不能再轻易出手。
“如果连个没有技术难度的搬运工的活儿都做不了,以后还能做什么?”刘俊这样想,也就心宽了,给逆来顺受找了个可以下台阶的理由,尽管根本没有将工头放在眼里,但自己要看得起自已,如果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别人就更看不起你了,往后又如何获得别人的尊敬呢,这可是很浅显的道理啊。
刘俊向哑巴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哑巴不要冲动,哑巴缓缓松开了拳头。
工头龚保发抽完了一支烟,刘俊与哑巴就这么直挺挺冷冷地站在他身边,不说话,也不悚,也不慌,忽然间,龚保发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压力。
龚保发莫来由的一阵心慌,急急地朝左前方一大堆的堆放整齐的圆形大铁桶说道:“去,将那些药桶搬到四区成品库去。”
没料想,刘俊根本不鸟工头,冷冷地回应了句:“龚头,你不是想玩我们吧?那些药桶明明是刚从四区成品库运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