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公墓很大,几乎整整占据了一座山。放眼望去,古柏苍松之间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墓碑,场面甚是壮观,让人很难想象究竟有多少人被安葬于此?
在一个背阴的小山坳里,赵昕终于找到了那块墓碑,上面很简单的写了几个字:“姚玮雯及爱子之墓”,甚至连张照片和生卒时间都没有。
两个人一个墓,或许是街坊邻居为了省钱。对此赵昕倒也能够理解,无亲无故的,别人能凑钱买下这个墓地来安葬他们母子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令赵昕有些愕然的,是墓碑前居然还放着一束鲜花,虽然已经焉了,但尚未枯萎,应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而一旁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可自己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除了一些街坊邻居之外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谁会事隔那么多年了还来坟前祭拜他们母子?
呆呆的在坟前坐了一会儿,脑海里出现的全都是以前和母亲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你是男子汉,摔倒了不怕,要勇敢站起来……”这是自己遇到挫折失败时母亲持之以恒的鼓励。
“你是上天的恩宠,所以才会和常人与众不同。你不要为此而伤心难过,总有一天你会为你自己感到骄傲……”这是自己在学校被人嘲讽欺负,沮丧难过时母亲犹如春风般的慰藉。
“……不论前面有怎样的艰难困苦,你都必须要学会坚强,勇敢的活下去……”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母亲隔着堪比钢铁还要坚固的特种玻璃对自己的叮嘱。说话的时候她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可却强忍着,至始至终一滴也没有流下。
想着想着,赵昕心里一阵阵抽搐,扶着墓碑的手越收越紧,因为用力的缘故,甚至手背上的青筋都暴突出来,看得令人触目惊心。
“咔嚓”一声,粗重厚实的墓碑犹如豆腐渣做的一般,竟然被他掰下一块来。尖锐的棱角刺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顿时就渗了出来,但赵昕却像是毫无知觉似的,仍然死死的握住那块被掰下来的墓碑,越来越紧,直至将其完全捏成了粉末碎屑从手指缝里流出,纷纷扬扬的洒落在地上。
赵昕知道,母亲是为了让自己身无牵绊才会一心求死,否则她向来身体都很好,哪怕是这些年来伤心过度、心力憔悴,也断不至于四十多岁就逝去。可以说自己能重获新生和自由,完全是母亲用命换回来的。虽然这三年来自己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让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他心里却仍然高兴不起来,因为哪怕用全世界来殉葬,母亲也不可能重新活过来了!
死死的咬住下唇,赵昕奋力用手在坚硬的地上刨坑,手指磨得血肉模糊他却一声不吭,那黝黑的泥土和石块草屑上沾染的血迹异常的刺眼。
坑刨好之后,他小心翼翼的将一直贴在胸前的骨灰盒捧了出来,轻轻放在坑里。整个过程他屏息静气,动作极为轻柔,就像是生怕吵醒了母亲的沉睡。
为了取回母亲的尸骨,他可谓是费尽了周折,甚至明知有埋伏陷阱,也抱着必死的决心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是役他虽然作了充分的准备,将声东击西等各种策谋演绎得极为经典和完美,可也免不了硬碰硬的厮杀。
一场惊心动魄、凶险至极的搏杀给他全身上下增添了逾十处大大小小的伤,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不下百人,可谓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放眼望去,遍地的残骨断骸鲜血淋漓,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宛若就是人间的地狱修罗场,令米国军方是谈之色变、人人自危。而这也是他三年来唯一的一次正面厮杀,其他时候他不是藏在幕后策划安排,就是飘忽千里、一击即走,让人根本就摸不到行踪,更别说狙击设伏了。当然,就算是设伏,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他留下。当初那几近屠杀的一役已经令许多人闻风丧胆。
将土掩上填平,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后,赵昕才在心里默默说道:“妈,你就在这里安息吧,我会经常回来陪你的。”
骨灰盒他一直都随身携带,吃饭睡觉都不离身,就像是母亲一直都陪伴在他左右似的。如若不是想着要入土为安,让母亲不至于再颠簸流离,他根本就不会将母亲的骨灰盒放置于此。
临走时赵昕伸手往墓碑上一抹,手离开时墓碑上那“及爱子”三个字已然被生生的抹掉了,如若不是还留着一抹刀削斧凿般的痕迹,让人还以为墓碑上原本就只有“姚玮雯之墓”这几个字。
从凤凰山下来后,赵昕的心情略微轻松了一些。安置了母亲的骨灰盒,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母亲生于此长于此,也就让她长眠于此吧!接下来他还要去了另一桩心事。了却了这些事之后他才能够放下包袱,彻底忘记从前,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回来之前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就连“赵昕”这个身份亦是如此。
打车来到城北的一个小区,下车之后只觉得四周乱遭遭的,甚至许多房子的外墙上都用白色涂料画了一个大圈,然后里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的“拆”字。看到这一幕,赵昕不由就有些担心自己要找的人是否还住在这里?如果已经搬走了,恐怕又要大费周章。
楼是那种老式的筒子楼,通风透光性差,即便屋外是明晃晃的的太阳,可楼道里却依然很昏暗,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沿着狭窄陡峭的楼梯爬上七楼。楼上有四户人家,可门号却因为年代久远而锈迹斑斑,让人难以识别。赵昕犹豫了片刻,敲响了右手边第一家的房门。可敲了几声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他又依次敲了第二家的门。
这一次门很快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素颜的女子,年龄约在二十六七岁左右,穿着也很朴素,没有花枝招展的打扮,却给人一种清爽干净的感觉。不过她此时手里拿着的明晃晃的菜刀,配合脸上凶巴巴的表情,却又让人吓了一大跳。
“你们还有完没完啦?我明确告诉你们我是绝不会搬的,别以为找几个地痞混混就吓得到我,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琉璃场的小瑶姐什么时候怕过谁?”女子怒不可遏的说道,说话的时候手中的刀子不停的比划着,让赵昕有些担心她会不会一不小心划伤自己?
为了不进一步激怒对方,赵昕微微退了一步,客客气气的问道:“你好,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你是陈思瑶吗?”
女子这才略带惊愕的上下打量了赵昕一眼,随即又撇嘴冷笑一声,“怎么?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啦?老娘软硬不吃,你说得再是天花乱坠我也不可能同意搬迁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除非你们有本事把我给杀了。”说罢气呼呼的就要关门。
赵昕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连忙说道:“我是刘建山的朋友……”
女子一听“刘建山”这个名字,动作一滞,紧接着浑身就像是触电般微微一颤,脸上也浮现出一种莫名难喻的表情,像是有无穷无尽的欢悦和哀伤。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掺杂在一起,似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震撼。过了片刻,一滴清泪顺着脸颊留了下来,她也没顾得去擦,只是看着赵昕慌慌张张的问道:“他,他还好吗?”
语气很轻柔,也很急切,不复刚才的彪悍泼辣,倒像是一个深闺里的怨妇,幽怨、哀伤,看得令人心痛。
面对着女子幽怨而急切的目光,赵昕心里满是苦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我,我不行了……帮,帮我把这,这点钱带给我未婚妻……告诉她,别,别等我了,重新找个好人家……”说话的时候,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涌了出来,眼神也越来越黯淡,可他沾满血的手却是紧紧的抓住赵昕的胳膊,越抓越紧,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松开。
那一刻,赵昕禁不住潸然泪下。
十年暗无天日的拘禁和非人的折磨,早已将他的性格磨得冷酷而无情。可刘建山的死却犹如一个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片刻都不得安宁。
“哦,你看我,都忘了请你进来坐了。”陈思瑶抹了抹眼泪,强笑着说道:“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啊,没吓着你吧?屋里有些乱,别介意啊!”
赵昕跟着陈思瑶进了屋,四处看了一下。这是一处三室一厅的房子,客厅不大,充其量也就只能算是一个饭厅或是过厅。装修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样式有些老套陈旧,家具也都很普通,不过整个屋子却收拾得很是整洁。
请赵昕坐下之后,陈思瑶就连忙去给他倒水。放下水杯后,她拿来一个小凳子在赵昕对面坐了下来,抬头直盯盯的看着赵昕,没有说话,可那祈盼的眼神和紧攥住衣角的手却将她的内心世界表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