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历元启一千三百八十四年,立秋之日,天高云淡,风渐冷。
碧水城,偏域陋室。
月尘将头埋在略感潮湿的被褥下,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往日的一幕幕,几滴冰冷的泪水悄然滑下。
“已经没落的家族,凭什么娶我叶静婉?”
“没有了顶级战力的保护,你月家凭什么住在主城之中?”
“没有力量的人,凭什么享受荣华富贵?”
无数个凭什么,一次又一次敲打着月尘的心脏,昔日种种荣耀,种种尊严,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距离月家的没落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一年的时间里,大鱼大肉变成了咸菜馒头,豪宅华院变成了草屋木房。
但这种物质上的大起大落,并没有让月尘悲伤难过。
让他嚎啕大哭胸辗转难眠的,是荣耀的陨灭,是尊严的丧失。
“凭什么?就凭月家还有我月尘!”
窗外冷风袭来,透过单薄的窗纸吹在月尘身上,寒意没入他的体内,月尘拳头紧握,猛然砸在了硬冷的墙壁之上。
一把掀开被褥,月尘擦干了眼角处尚且残余的泪痕,那一张不算俊逸却略显清秀的脸庞上,此时多了一种叫做坚毅的东西。
月家家主的陨落,直接导致了月家一蹶不振,大小麻烦接踵而来,讥讽嘲笑不期而至。
退婚这件事,便是太丰教教主之子,谢鸿安排出的。
“月尘你记住,属于我谢鸿的东西,任何人都抢不走,但属于你的东西,我却可以随时随地拿走”
至今月尘都无法忘记,当谢鸿逼得他同意解除婚约时,他计谋得逞一脸狰狞说出这句话时候的模样。
长长的喘出一口粗气,他自语道;“只要我月尘不死,属于我月家,属于我月尘的东西,迟早我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稍微将自己打扮了一下,月尘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这个时候,是要去山上砍些木头回来了。
时下月尘刚满十八,身材已经是如成年人般颀长高挑,一双眸子格外明亮,身上的青布衣裤虽然老旧,但却洗的十分干净。
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便是月尘的眉头正中,有着一枚红月形状的印记。
而月尘这辈子最大的疑问,便是这眉心红月了,似乎是自他懂事那年开始,这枚红月印记就时常表现出一些让他困惑的事情。
譬如当他愤怒的时候会发出晶莹透亮的红光,以及梦中经常会出现的一些人影。
那些人眉心处都有着如他这般一模一样的红月印记,似乎是似曾相识,可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都是让月尘极为不解的。
月家没落之后,月尘父亲月阳便带着他跟他母亲来碧水城东市,花很少的钱租了这样一间小屋,里面供三人休息,屋外则是被月阳改成了一间木匠铺,平日里做些木匠活来维持生计。
这种日子虽然平凡,但却让月尘体会到了几分家的味道。但正是因为平凡,才会有人踩在他们的头顶,侮辱他,打骂他!
“老东西,这个月的供钱竟然少了三十枚墨石,胆子越来越大了你”
此时在木匠铺门口,一行四人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正用木棍刀剑劈砍着铺子内的东西。
在四人对面,一名长相与月尘颇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子满脸怒气道,“谢林,我说过再宽限三天时间就会交上供钱,你砸了我的东西这算什么?”
“算什么?”
谢林阴狠一笑,“月阳,五年前你因为任务失败变成了废人,被我太丰教驱逐出教,谢鸿大公子发善心给你们留条活路,此时居然还敢用这种强硬的语气跟我说话,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废人!
当月尘踏入木匠铺的瞬间,这两个字恰到好处的传进他的耳中,一瞬之间,月尘心中的怒火彻底爆发开来,低吼一声道,“谢林,你们几个欺人太甚”
话音落罢,谢林猛的转过头来,在见是月尘之后狂笑三声;“我道是谁,原来是老杂毛的儿子,你可知这般对我说话,是要吃苦头的?二级灵师,我要捏死你,如捏死一只蝼蚁”
一声冷哼,月尘就地拣了一根木条棒子便朝谢林走去,此时在月尘眉心正中,那枚红月胎记渐渐变的晶莹透亮,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有所大变。
“尘儿不可,那谢林的灵力已经达到了六级,你不是他的对手”
但月阳这句话还没说完,月尘已是抡圆了膀子,势大力沉的一棍子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谢林身上。
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棍子的确是砸到了谢林,但却没有发出意料中的哀嚎。
巨大的力道让棍子在接触到谢林臂膀的瞬间,便碎成了三四段,谢林虽然喜欢为非作歹,但其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二级打六级,这就好比一只兔子狠狠踹了大象一脚,气势上是有的。
但有的,却仅仅是气势而已。
与此同时,谢林头顶之上,忽然多出了六颗淡蓝色星辰,月尘眼神一扫,心中顿时一惊。
这六颗星辰,赫然就是证明等级高低的标志,被称之为冠星!
只见谢林面色阴沉,伸手拍去了肩膀上的木屑后冷笑道;“好一个卑贱野子,竟然敢对我动手,今日若不教训教训你,怕是要让我太丰教的脸面都丢尽了”
话音落罢,在月阳惊骇的神色之下,谢林走到店铺之外,一把将木匠铺门口的那尊雕像举在手中,转而轰然砸在了月尘的脑袋上。
雕像约莫半人高矮,是月尘在一次庙会上花五枚墨石买来妆点门面的,那般大小,最少也是有着百十来斤重量,这一下足足是将月尘打了个七荤八素,鲜血顿时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噗通!
没有任何意外,月尘的身子摇摇晃晃的摔倒在地,鲜血顺着地面一直流到了门口,眼睛使劲瞪圆,眼珠子似乎都要崩裂出来一般,模样煞是可怖。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出手太重,谢林也是有些心惊,当下带着三个人飞快的离开了木匠铺,临走时还威胁月阳不许将这件事情透露出去,否则便灭他全家。
“尘儿!”
月阳惊呼一声,飞快将月尘抱在怀中,一双满是茧子的老手紧紧的按住了月尘头上的伤口,但鲜血依旧是止不住的朝外流淌。
“爹,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而已,扶我上床歇息片刻就好”
朦胧中月尘感到脑袋似乎是要炸开了一般,一团团泥浆混着污水不断在翻腾搅拌,将他所有的意识都混淆在了一起。
渐渐的,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一瞬之间的重创让月尘变的有些呆滞,眼神十分散乱,整个人似乎是陷入了一片空白,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无法做出任何的思想。
青石地面上满是鲜血,剧烈的疼痛让月尘几度险些晕眩过去,那被谢林砸碎的雕像,此时也是四分五裂,变作一地的红白石膏碎片,混着月尘的鲜血,安静的躺在地面上。
然而却是没有人发现,在那雕像触碰到月尘脑袋碎裂的瞬间,一道淡蓝色的清流飞快的没入了月尘眉心的红月之中。
一片灰白的空间之内,忽然被一团淡蓝色的光芒充斥,当蓝光乍现之际,月尘脑袋内那混乱的现状瞬间被驱散开来,一股清明之感让月尘在迷糊之中略感舒坦。
与此同时,虚无之中忽然亮起一道碧蓝空灵的水镜,无数灵韵之光交杂缠绕,四行龙飞凤舞的古字缓缓清晰起来。
与生俱来人中首,
唯吾与天同齐寿。
双脚踢翻尘世浪,
一肩担尽古今愁!
泛着青白色光晕的古字逐渐出现在月尘的脑海之中,隐约中,月尘似乎看到了在他的眉心正中处,一颗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圆点正若隐若现。
“真理不存,大道不尊,纪元无果,葬仙葬神。我,终究还是失败了么?”
蓝点越发的壮大,最终竟化成一道伟岸的身影,安静矗立在月尘的脑海之中,他的脸被一团青光笼罩,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能听到那青冥如幽般低沉的声音。
“眉心红月印记?难道他是…”
空寂的识海中飘荡着低沉的声音,那一道身影缓缓伸出双手,做这些晦涩难明的动作,混沌的空间之中,顿时有了几分氤氲灵韵显现。
与此同时,一股异样的灵力自月尘身体的每个部位升腾,这些力量化作无数斑斓之光,在经过月尘的四肢百骸后,尽数汇聚到月尘眉心正中之处。
这一刻,月尘似乎感到心神一片空灵清澈,自识海之中爆发出无数条流光,并朝着月尘眉心一点汇拢。
终于,月尘的大脑重新变成了一片清明,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全身内外,看到了他的鲜血骨骼,还有,那矗立在那识海中的那道人影。
他是谁?
似乎是看出了月尘心中的疑问,那道蓝色身影缓缓转过身来,低声道;“无需惊慌,我并无恶意”
“你,在我身体里?”,月尘试探道。
“不错,但这只是我留下的一缕残魂而已”,蓝影点了点头,但他的脸上却一直被迷雾笼罩,看不清真实的轮廓。
“前辈为何会出现在我的神识内?还有,我如何称呼前辈?”
“第一个问题我就不回答你,你且当是有缘即可。至于我的名字,姑且唤作虚祖吧,你如果喜欢的话,就叫我一声老师”
老师?
月尘一愣;“您可以教我什么么?”
却不料这个问题刚一出口,虚祖竟放声大笑道;“问的好,我能教你什么?你且说说看,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什么?
闻言月尘心中一怔,下一刻便是有些激动道;“我想拿回属于我月家的荣耀,属于我月尘的尊严”
“荣耀,尊严,你说的这两点其实就跟一样东西有关”,虚祖轻声道。
“什么东西?”
“力量!”
忽然,虚祖凭空打出一拳,月尘只感觉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在他头顶上似乎出现了一方高天,蓝影一拳轰出,径直将那高天打出一方黝黑的大洞。
下一刻,月尘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是畏惧,也是震惊!
这是何等力量?
一拳过罢,虚祖似乎是有些疲惫道;“现在的我只是一缕残魂,力量十分有限,但我拥有的,是我这一生的宝贵经验与见识,怎么样?大声告诉我,你要的是不是力量!”
月尘心脏剧烈的跳动,明亮的眸子爆射出精湛的光芒,从未有这样一刻,他对力量有着如此炙热的渴望。
此时在月尘内心深处,一道咆哮声从四面八方震荡开来!
“对,我要的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