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墙,是孩子们对大铁棚棚壁的简称。这个巨大的金属“锅盖”是孩子们眼中世界的边缘。没有人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每次提到关于外面的问题,埃尔法老师总是和孩子们说“我资料库里这方面的资料已被锁定,无法读取”。
早些时候,还有些孩子对外面充满好奇。但是久而久之,随着学习和训练压力的不断加大以及生日考验带来的噩梦,渐渐地就没有人再提起外面的事儿了。
又走了有十分多钟,高耸入云的金属界墙在视线中清晰起来。白天,巨大的太阳灯把界墙照得十分明亮,艾尔和米歇尔能清晰看到界墙上布满着的细细的纹路。到了界墙底下,已经看不到半点树林的影子,地面只剩下干燥到开裂的沙土地,凹凸不平的形成一些丘陵。
“到了。”米歇尔拉着艾尔翻过一个小土包,来到了可以摸到界墙墙壁的地方。一个大大的坑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一个长方体的坑,坑和埃尔法老师的身体大小差不多,感觉如果埃尔法老师在这里可以正好躺进去。坑的一侧紧贴着界墙墙壁,界墙金属的墙体组成了坑的一个面。坑里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笼子,笼子里各有一个动物在攒动着。站在这里,艾尔能明显地闻到一股腥臭的气味,那种腥臭的感觉让他想起生日考验的红土地,但又不完全相同。
“这是什么?”艾尔问。
“一个实验。”米歇尔指了指坑里的三个笼子:“看那三个老鼠。”
“老鼠?”起先,艾尔还没注意那些攒动的动物是什么,听米歇尔这么一说才发现,居然是老鼠。说是老鼠,其实并不准确,它们和平时的老鼠差别很大,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那三个攒动的家伙居然是老鼠。
那些老鼠现在的样子十分恶心,如果不是因为它们还在攒动,那简直就是一堆老鼠尸体的腐皮烂肉。森森白骨从那些老鼠腐烂的身体里暴露出来,那样子看得人直想吐。再有的不同就是,这些老鼠似乎比普通的老鼠要大一圈,虽然已经看不清皮肉,但仅仅是骨架就感觉比普通的老鼠大些。
“你在弄些什么?”看了片刻,艾尔实在看不下去了,那些老鼠恶心的样子能让普通人呕出三天的饭。不过大铁棚里的孩子都见过血腥和死亡,对这样的场景还算接受得了。
“实验,关于界墙外面的实验。”米歇尔说着跳到了大坑里,把三个笼子挪到了一边,用手指向坑里界墙组成的那一面“看这里,能看见什么。”
起初,艾尔没看出那里的界墙有什么异样。直到顺着米歇尔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艾尔才发现了一点不同。界墙上的纹路都是电路图似的方方正正的细密纹路。而米歇尔手指的地方,一道斜着的纹路划在上面,和其他方方正正的纹路极不协调,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淘气地划了一笔。
“斜线?”艾尔试探着问到。
“是裂纹。”米歇尔答:“是界墙的裂纹!”
说道“界墙的裂纹”几个字时,米歇尔的神情十分严肃,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沙哑了,听上去就像是在诵读古老的咒语。
“界墙的裂纹?”艾尔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这个笼罩着整个世界的金属界墙在孩子们眼里简直是坚不可摧的绝对领域,没有人知道这个界墙有多厚,但那种无比厚重的质感让人觉得那就是世界绝对的边界。而现在,它居然有了裂纹。
“没错。”米歇尔一本正经道,他收起了平时标志性的诡笑,凌乱的金发后,一双被黑眼圈包围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艾尔。“这就是你和我想到一起的地方,埃尔法老师训练我们的目的所在,我们也许有一天,将不得不到外面去,界墙存在不了多久了。”
没有界墙?艾尔有点不敢相信米歇尔的话,虽然他确实认为,埃尔法老师这样训练他们是因为来自界墙外面的某种威胁。但是他没想过界墙会不复存在,他只是以为,有一天他们会需要去界墙外面做什么事。
“可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裂缝罢了,我觉得那个小小的裂缝影响不了界墙。”艾尔突然觉得米歇尔有点故弄玄虚了,因为那个裂缝真的很小,感觉也就一个手指那么长。要说界墙会因为这个小小的裂缝而不复存在,艾尔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
“小小的裂缝?”米歇尔轻蔑地笑了笑哼了一声儿道:“我们谁都不知道这个界墙到底有多厚,它的厚度根本是我们的能力所无法估量的。而让界墙开裂的压力明显是来自外面的,试想一下,这么厚的界墙从里面看到了裂缝那意味着什么?”
被米歇尔这么一说,艾尔恍然大悟。这就是像是用重重的铁锤击打一面墙壁,如果墙壁里面出现了裂缝,那么这墙体内部绝对已经伤痕累累,越是厚的墙壁越是这样。
“当然,界墙整体还是坚挺的。”看着艾尔愣住的样子,米歇尔继续解释道:“我们一直以为界墙是个半球形,其实不是的。界墙应该是球形,准确的说,我们是生活在一个空心金属球的心儿里。”说着,米歇尔用手摸了摸了坑里的界墙,继续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空心金属球?艾尔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过却让艾尔莫名其妙的想起一些东西,球状的太阳灯,球状的月亮灯,球状的沙粒等等好像这个世界和球这个形状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过比起这些,更让艾尔在意的是那些老鼠。按照艾尔的经验,变成了那样的动物应该是不可能活下来的。艾尔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又看了一眼那些笼子里的老鼠,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压得艾尔喘不过气来。
“这些老鼠是怎么回事?”艾尔紧捂着鼻子,企图阻止那种令人恶心的腥味儿,但似乎没什么效果,那种恶心的感觉似乎能穿透任何屏障似的,直往脑子里钻。
“这些啊。”米歇尔提起其中一个笼子,眼睛从脏乱的金发下紧盯向手中的笼子,嘴角恢复了那种咧开的诡笑:“是些有趣的小家伙儿,我也没弄明白它们是怎么回事。几周前我就把它们放到这里了,然后就没喂过任何东西。所以,理论上说,它们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死了?”艾尔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清楚的知道,死了就会失去一切力气,是绝对不可能动的。可是现在他眼前的这些老鼠的确在动,而看这些老鼠腐烂的皮肉和露出来的森森白骨,真的就像死了一样。
“也可能是还没死。”米歇尔摇了摇头,诡笑着的脸上带着一副贪婪而兴奋的表情,“不论如何,这些老鼠不需要任何食物就可以保持活动,极可能是因为这个裂缝。”
裂缝?艾尔也隐隐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这个大坑除了紧临界墙以外没什么特别的,而这块界墙唯一的异样就是这个裂缝。这让人很容易产生联想,是不是从裂缝中溢进来的某种东西让这些老鼠变成了这个样子。艾尔的直觉让他联想到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那股莫名的腥臭味儿好像并不光来自老鼠,而是传自界墙裂缝的另一端似的。这与他之前的那种猜想产生了惊人的契合点,他一直在猜想的就是——生日考验时的大丛林是不是就是外面的世界。这种想法并不是凭空乱想,当艾尔看到这些老鼠的时候,那种腥臭味和生日考验时候有点相似。这让艾尔下意识地觉得这两者间有着某种关系。如果生日考验的那片红土地真的是外面的话,那么埃尔法老师这么训练他们的目的也就说得通了。
“你想到了什么?”米歇尔突然打断了艾尔的遐想,用那种一贯沙哑的声音问到。
“你说,生日考验的那片地方会不会是界墙外面?”艾尔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有点大胆,但这绝对不是毫无根据的。
“说的好,哈哈哈哈……”听到艾尔的话,米歇尔突然狂笑了起来,那种哑哑的声调发出的笑声显得格外渗人,弄得艾尔浑身打了个哆嗦。虽然想法上有共识,但是艾尔始终还是接受不了米歇尔这种神经病似的行为方式。
“没事儿吧你!”艾尔有点受不了这种笑声了,用力冲米歇尔摆着手叫道。
“哈哈哈……哦,别介意。”米歇尔这才勉强着打住,歪着个脑袋,带着一如既往的诡笑和渗人的眼神儿盯着艾尔道:“伙计,正好明儿就是生日考验,要不要来玩个游戏?”
在生日考验上玩游戏?艾尔当时没晕过去,生日考验每个人都会为了生存精疲力尽,哪儿还可能有心思玩游戏。不过对于这个疯子的行为,艾尔已经不打算用常理去理解了。于是试探性地问到:“什么游戏?”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谁知米歇尔买上了关子,扭过头去看着冲天的界墙。
“到时候,等下了大鸡蛋,你就在原地别动,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米歇尔道。那语气就像是两个小孩子,约着放了学一起去玩一样。
“可是……”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没等艾尔反驳,米歇尔便自顾自的决定到,随即一下跳出大坑,径直往树林的方向走去。
“嘿!等等!”艾尔还没寻思过味儿来,米歇尔已经从他身边经过往回走去。
“我们明天难道不是和大部队会和么?”艾尔冲着米歇尔的背影大叫到,但米歇尔头也不回,只是举起右手摆了摆,示意艾尔“不”。他步伐越发地加快了,转眼快到了树林的边缘。
“你先回去吧,我去处理一下埃尔法那家伙的问题。”米歇尔最后撂下一句话,快速地消失在了树林的掩映中。
“嘿!”艾尔愣在原地,还想在反驳什么,但是米歇尔明显已经用行动剥夺了这个权力。只撂下艾尔一个人一脸纠结的杵在那里。
直到米歇尔的身影消失。艾尔回过头,抬头仰望着高大的界墙。界墙金属的身躯无比宽厚,让艾尔每次仰望时都充满着崇敬。那些细密的电路图似的纹路好像某种图腾和咒文,隐藏着无限的力量。
然而它出现了裂痕!艾尔随即想到,心理泛着一股莫名的感觉。如果艾尔知道宗教这种东西,他一定会理解,这是一种崇拜的神出现污点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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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后,艾尔回到了平时居住的地方。一进楼门,就见几个女孩子甚至包括男孩子正围在多莉丝身边说着什么。每次生日考验前都会有这样的景象,艾尔不用去听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无非就是和多莉丝拉关系,求多莉丝能多多帮助她们一点。
金发多莉丝,大铁棚的60个孩子中最优秀的一个。可以说她的优秀是方方面面的。无论是训练课还是文化课的成绩,多莉丝都是遥遥领先。虽然,大铁棚里的孩子还不太理解“美丽”是什么含义。但是只要看到多莉丝,就会觉得对她用“美丽”一词来形容十分恰当。虽然还没到15岁,多莉丝金色的波浪长发和精致的脸庞已经透露着一股迷人的气质。
金发多莉丝对于生日考验总是有着百分之百的自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多莉丝这样能力的人都无法通过生日考验,那想必所有孩子中没几个能在考验中活下来了。正因为如此,很多孩子都希望能在考验的时候碰见多莉丝,因为和多莉丝一起行动,自己的危险会小得多。
另一个受欢迎的人就是西泽了,西泽是一个长着棕黑色卷发的白皮肤男孩儿。身体素质极好,十五岁的身体上就有着清晰轮廓的肌肉。他训练课成绩十分优异,是每次都紧挨着多莉丝得到第二名的家伙。其实,无论是训练的努力程度,身体素质还是训练的意志上,多莉丝都比不过西泽。但是,只要是到了考试的时候,多莉丝总是能超长发挥而拔得头筹。没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也许只能用天赋来解释这个问题,但是千年老二西泽似乎并不以为意。
走向走廊深一点的地方,就能看见西泽。西泽周围也围了一小撮人,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应该也是在求西泽照顾他们。这一撮人大都是男生,里面包括和艾尔很熟的褐色皮肤男孩儿特里帕蒂。也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子们容易下意识地觉得求女孩儿是很丢人的事儿。不过,艾尔隐约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但他也感觉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每次到了生日考验前,西泽的神情都严肃得很,这和蛮不在乎似的多莉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这种严肃不是因为西泽惧怕这考验,而是出于憎恨。艾尔知道,这种憎恨是因为胡尼。大铁棚里的孩子都记得,以前西泽是个很开朗的孩子,他曾经和黑皮肤男孩儿胡尼是最好的朋友。然而,胡尼的死对西泽打击很大,艾尔清晰记得当天,用黑光刀怒砍埃尔法头颅的人就是西泽。自那之后,西泽整个人都变得寡言少语了,他变得对训练课情有独钟,几乎是用一种疯狂的方式训练自己。
谁知看见艾尔,西泽竟推开了周围的人,径直冲艾尔走了过来。
“嘿,伙计。”西泽叫道。
“嗯?叫我么?”艾尔一怔,四下看了看。
“没错,就是你。”西泽走近艾尔,伸出一只手把艾尔的头转了回来。西泽的个头比其他孩子都要高大一些,他几乎可以平举着手就够到艾尔的头发。
艾尔晃了晃头,从西泽力气很大的手掌中挣脱出来,他不喜欢别人这样转他的头,感觉就像是在命令。
“有事么?”艾尔没好气的问。
西泽报以一个抱歉似的笑,不过那笑容看起来十分僵硬。
“当然,一件能帮助我们大家所有人的事。”西泽道:“米歇尔呢?那家伙去哪儿了?”
艾尔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刚刚和米歇尔在一起?而且按常理来说,米歇尔这种怪人始终就是在大家的视线之外,极少有人会问起米歇尔的下落。艾尔没有立刻回答,他很快意识到西泽这么问一定是有目的的。
“不知道。谁会知道米歇尔这种怪人在哪儿。”艾尔答。
“别装蒜!”西泽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听上去像是在咆哮。这让整个长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直直地望向西泽和艾尔。就连一旁被围在中央的金发多莉丝也看向了这边。艾尔被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西泽会突然这么激动,在艾尔的印象里,西泽始终是个少言寡语的沉默者。
“艾尔!你就告诉西泽吧。”人群里的特里帕蒂走了出来,褐色皮肤的特里帕蒂算是艾尔比较熟的朋友,因为宿舍都是两人一间的一个个小屋,而特里帕蒂和艾尔十多年一直住在一个屋子里,可以说相熟得很。艾尔记得,特里帕蒂刚才也围在西泽身边。冲特里帕蒂劝他的这句话,艾尔明白,在这次他和西泽的小冲突里,特里帕蒂选择了站在西泽一边。只是艾尔并没有权利和地位的概念,如果他知道这些,他一定会发现,这就是人类一种肮脏的行径——谄媚。
不过艾尔可不愿意屈于这些。
“你找米歇尔做什么?”艾尔毫不退让地提大嗓门问到。
“别装了!”西泽继续大声吼着:“我可是亲眼看到了,你们有方法弄死埃尔法那家伙!这不就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吗!为什么要藏着!”
这句话让长廊顿时更加安静,随即又猛地嘈杂起来,各式各样的唏嘘讨论声此起彼伏。的确,没有埃尔法老师,这对大铁棚里的所有孩子都有着莫大的诱惑。想想看吧,以后每天都可以自由自在的玩,不用学习,也不用训练,更不用去那片可怕的大丛林参加什么生日考验,这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艾尔也终于弄清了西泽的用意。不出意外的话,西泽一定是在树林里看见了米歇尔攻击埃尔法老师的一幕。这也难怪西泽如此激动,大铁棚里数西泽对埃尔法老师的仇恨最是强烈。很多孩子都清楚,这些年来西泽如此训练自己,很大程度就是想打倒埃尔法,报胡尼的仇,也让所有人可以从学习、训练和可怕的生日考验中解脱出来。
艾尔可以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自己。那些目光里充满着渴望、惊喜、兴奋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感情,让艾尔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艾尔意识到,这句话已经让西泽博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的确,如果是放到几个月前,艾尔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