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狄小杰侦探社之还魂记
还魂记
王晟
1
著名生物学家薛守义躺在玻璃棺里。与身边那些鲜花和绿叶形成对照，他的遗体却像一截被涂上了彩色颜料的老树根。灵车缓缓启动的时候，恸哭声此起彼伏，薛教授的学生、同事、所在单位的领导，当然还有薛教授的夫人，那个姓孙的半老徐娘，一个个都面部抽搐、泪如泉涌。
艾嘉莎乘机拍下了这个场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全面报道好这桩本周学术界的要闻：薛守义，一代前沿生物学的名教授陨落了。时间是2007年的12月28日。
2
薛教授的家在离大学不远的金桂苑别墅区，虽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建的，但独栋的二层楼房，带车库、花园，在这个地段一定价格不菲，就连艾嘉莎也偷偷吐了下舌头。
她独自一人来到69号门口，走上台阶，按了门铃。门铃“吱……吱……”地响了几下，过了很久，也许是五分钟，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艾嘉莎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这时候有脚步声走近，门开了。那个姓孙的半老徐娘再次出现在面前，此时，她已经换掉了那身黑衣服，穿了一件紫色的粗花呢大衣，前襟敞开，里头是一件高领的纯白羊绒衫，露出发达的胸部，黑袖章也没戴。
“你是？”半老徐娘皱着眉头问。
“孙老师，您好！我是电台的记者，想做一个关于薛教授采访，不知道您方便吗？”艾嘉莎递上名片。
“艾——嘉——莎？”
“叫我小艾好了。”
“哦，小艾，你要怎么采访呢？教授刚过世，你要理解我的心情。”
半老徐娘说到这里，转身往屋里走去。艾嘉莎赶紧跟进，她抬头看屋里的陈设，倒也是金碧辉煌。茶几上的性感小天使，老式的枝型吊灯和巴洛克风格的穹顶，另有一座仿金玉的楼梯盘旋而上，四壁倒也有些假古董、字画或者塑料植物的装点，但唯独缺少人气。
“你没想到吧？我们家住这么大的别墅完全是我的功劳，要不是当时我极力主张把科技公司关掉，买这套房子……”
“薛教授还搞过科技公司哪？”
“可不是嘛，后来被我关掉了。又不怎么赚钱，即便赚了钱也被他胡思乱想搞什么科研糟蹋光了，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你知道这里的房价长了多少倍吗？啧，啧，想都不敢想啊！”
半老徐娘摇头晃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上楼梯：“老薛这个书呆子，只知道成天做实验，你瞧瞧，这些个艺术品、工艺品，哪件不是我让人给扛回来的？每次出国……”
“咦，您的孩子不跟你们住在一起么？”
“我们没有孩子。”半老徐娘转过脸来阴森森地瞪着她。
艾嘉莎自知失言，连忙把话题叉开：“呀，你家养了三只小猫猫啊！”原来底楼大厅，靠近厨房门口的阴影里蹲着三只猫咪，一只白的，两只黄的，其中一只黄的长得虎头虎脑，看上去还很小。它看见艾嘉莎朝它们走过去，竖起耳朵，“喵喵”地轻轻叫了几声。
“嗨，小虎头，你好啊！”
“别去理它们！都是老薛从外面弄来的，讨厌得很！”半老徐娘转回身，继续往楼梯上走，“要不是你是电台的记者，专程来采访我，我是不会跟你说的。你知道是老薛在学校里的地位高，还是我在学校里的地位高？我呀，专业是学马列的，一毕业就留在政教处，二十几岁就提了干，三十四五就享受了正处级待遇，前两年他们还想让我做副校长，我都不要。你说像我这样一个女人哪有工夫养小孩？”
艾嘉莎心想，这跟要不要小孩有什么关系。又听她说：“三十几岁的时候我还真怀过一个，但当时要出国，陪领导去美国考察，想了想机会难得呀，就做掉了。”
二楼是一排卧房，薛教授的灵堂被安排在书房的隔壁，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上，薛教授无精打采地睁着眼睛，相框跟前点着两支白蜡烛，供着果品，地上摆放着几个花圈。这间屋子似乎是薛教授的工作室，两边的架子上都摆着一些瓶瓶罐罐，好像是用来做实验的。
“你看看，你看看这里搞得多邋遢！这么多破瓶罐头要来做什么？全是细菌、毒气啊！老薛就是给这些个害的！”
“薛教授不是因为器官功能衰竭吗？”
“嘿，小姑娘，你……你相信鬼魂吗？”姓孙的半老徐娘忽然凑近了艾嘉莎，欲言又止。
“什么？鬼魂？”艾嘉莎吓了一跳，她扭头望了一眼四周，还好现在还只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稀稀落落地洒在窗帘上。
“我跟你说，”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看，然后指着二楼的走廊对艾嘉莎说，“昨天晚上，我睡着以后，感觉外面有动静，一种熟悉的皮鞋声在楼梯上哒哒响，开始我没睡醒，迷迷糊糊地还以为是老薛回来了，后来猛地想到：他已经死了！老薛已经死了怎么会回来？！我一跳从床上起来，就这样把门拉开了一条缝，扒着门框往这条走廊上看，你猜猜我看了什么？老薛！真的是老薛！那副瘦巴巴的丧门星的样子，除了他难道会有谁？绝对不会认错的，就是他！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差点儿就叫出来。但那时候，潜意识里一个声音告诉我，那根本不是老薛，那只是他的鬼魂飘回来了。你现在相信鬼魂了吧？”
“呃……这个嘛，这个不好说。”艾嘉莎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心想，这么大个房子真要闹起鬼来确实挺恐怖的！
“我呀，现在明白了以前人家为什么要做头七，做七个七，看来不做是不行，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这位学马列的孙老师此刻竟口口声声念起了佛。
3
傍晚，太阳变得红彤彤的，向校园的西边沉下去，林荫道上刮起了一阵北风，艾嘉莎感到丝丝寒意，连忙将披在外面的风衣扣子系好，轻点鼠标，合上笔记本电脑。这篇新闻综述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回去只要再校对一遍就可以发给责编了。照片和DV也有了，葬礼上，教授家的灵堂，还有一段访谈，应该只用两段就可以了，反正让责编挑去，艾嘉莎又想起那个滑稽的孙老师，她那副样子简直像个市侩的小市民，不过，那件闹鬼的事情倒是有鼻子有眼儿的……正在这么寻思的时候，艾嘉莎忽然发现前面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年纪虽然轻，但长得十分委琐，好像北风再猛一点就能把他一起刮跑了。
艾嘉莎心中暗喜，决定采取突然袭击，她踮起脚尖，一猫腰钻进林荫道边的灌木丛里。
“嘿！狄——小——杰！还我钱！！”
狄小杰似乎被吓了一大跳，他惶恐不安，伸手挠着头皮，愣愣地看着艾嘉莎。
“好你个狄小杰，让你还钱你就装糊涂，我打！我打！”
艾嘉莎雷声大雨点小，只不过在他脑袋上摸了两把，但那个狄小杰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怔怔地望着，好像她只是个路人。
“你怎么啦？”这时艾嘉莎才注意到狄小杰今天的与众不同。他穿着一套崭新的校服，胸口印着校徽，蓝白色的运动装，底下是一双红黑色的回力牌足球鞋。
狄小杰没上过大学，怎么会有这身校服呢？而且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这点衣服？艾嘉莎脑海里顿时多了几个问号，再低头看去，狄小杰的脚前有一幅用粉笔画的图画，是小孩子们玩的跳房子游戏，刚才他就在聚精会神地研究这个。
“喂，你听到没有？”狄小杰望着艾嘉莎的瞳孔奇怪地放大了，可是只过了一秒钟又缩小了。他的瞳孔忽大忽小，像吃了什么药。
“啊——”艾嘉莎尖叫一声，只见狄小杰猛地一个倒栽葱，从石凳子上滑下去了，脑袋重重地敲在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4
“真见鬼！”艾嘉莎从不需要花自己的钱，以至于工资卡放在哪个抽屉里都记不清了。
狄小杰现在躺在她家的沙发上，像个死人似的睡着。刚才他不慎栽倒，撞到树干的时候，艾嘉莎本想直接叫出租车把他送到医院，但一摸口袋发现身边只剩下几十块钱，所以只好先把他拉回自己家了。
过了一会儿，艾嘉莎总算找到了该死的工资卡，刚想打120，却听到狄小杰那边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怪声音。
“……水，我要喝水……”
艾嘉莎连忙跑进厨房。这两天只顾喝净化器里的水，喝完了也没让人送来。这下心急慌忙的，连热水瓶都失踪了。
艾嘉莎灵机一动，打开了冰箱门，从里面取了一罐“王老吉”，扣住拉环，用力一拽，然后，跑到沙发跟前，凑到狄小杰的嘴边，刚滴了那么两点，却看见狄小杰已经把眼睛睁开了。他的眼睛澄澈异常，一扫平时的唯唯诺诺，毫无顾忌地直勾勾盯着艾嘉莎，把小艾吓了一跳。
“你头还疼吗？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什么……头疼？医院？”狄小杰嘟囔着，“我……不去。”
“哎呀，前面你头撞在了树上！”
“我？你……是？我没有……生……病啊。”
“靠！你下午是在学校踢球吧？然后你不小心跌倒，头撞了树。怎么想不起来了吗？不会吧？！”艾嘉莎几近晕倒。
“哦，你是说刚……才啊，我，只……是有点口渴了。”
“没事吧？你不会是失忆了吧？不要来吓我哦！”艾嘉莎心中没好气，想这家伙体质够弱的，这么轻轻一碰就三魂出窍了。她讨厌狄小杰这样目不转睛望着她的样子，好像要把自己看穿似的。
“你看什么看！”艾嘉莎终于忍不住了，“没见过大活人么？！”她把那罐“王老吉”往狄小杰手里一塞，转身去楼上的卧室了。
艾嘉莎换了红白条子的睡衣从卧室里出来，发现狄小杰已经站起来了，正在客厅里东张西望，那副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到过人家家里。
“狄小杰，你既然没事儿就请回吧！别在这里影响本姑娘休息。明天一早我还有一个重要的采访。”她瞎编了个理由。
“采……访？”
“对，采访！你不知道我很忙吗？！”
“哦，我……知……道，知道，我……”
“说，有话快说！”艾嘉莎差点儿接着说“有屁快放”。
“我只……是……想四……处看……看。”
“四处，看看？”
“对啊，这里……不可以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艾嘉莎听了差点没喷血。
“喂，喂，狄小杰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这里可不是旅馆啊，你少在这里给我耍流氓。”
“流……氓？流氓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流氓就是流氓，不是东西的东西！”艾嘉莎急了：“哎，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可要打110了。”
“110？”狄小杰仍然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
“好呀，你看看我怎么收拾你！”艾嘉莎作势操起客厅里的电话筒，但一想：嗳，不对呀！狄小杰平时挺斯文、挺内向的，怎么今天……难道他是故意的？
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爬上了艾嘉莎的嘴角，俗话说：“哪个儿郎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此时的艾嘉莎似乎被闪电击中了一下，心情豁然开朗，语气也变得柔和了。
“喂，狄小杰，我警告你哟，本姑娘尽地主之谊，招待你在这里吃一顿晚饭，吃完饭你就乖乖地回去吧。万一我爸爸妈妈从国外打视频来看到你，可得骂死我了。喂，你听到没有？”艾嘉莎一把提起狄小杰的耳朵，后者正在观察鱼缸里的热带鱼。
“疼……”
“呸，你也知道疼！再过五分钟开饭！”艾嘉莎从冰箱里取出两个日式盒饭直奔厨房的微波炉。
过了一会儿，艾嘉莎端着热气腾腾的盒饭出来了，看见该死的狄小杰仍旧蹲在鱼缸前面出神。
“为……什么把它们关起来？”狄小杰突然发问，只见他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你神经啊！”艾嘉莎没睬他，把盒饭放在茶几上，把狄小杰从鱼缸旁边拖起来。
哪知道狄小杰见了吃的，就像见了什么似的，笑得嘴都合不拢，撕开饭盒直接用手抓着就把饭菜吞食干净了。整个过程还不到两分钟。艾嘉莎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我的老天！他这是怎么啦，真像丢了魂儿似的？！
5
这天吃完晚饭，艾嘉莎本想赶狄小杰回家，但等她收拾完，从厨房出来，抬头一看，发现小杰这家伙已经躺在沙发上睡得像头死猪，连推了几把都没把他弄醒。艾嘉莎起初以为他是在装蒜，渐渐地，发觉这回是真的，狄小杰轻微而均匀的呼噜声像在唱一首摇篮曲。
这该怎么好？孤男寡女的！艾嘉莎心一横，不如去厨房里提桶自来水把这家伙浇醒！
艾嘉莎刚准备采取行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
“你是艾嘉莎吗？”一个干瘪的似曾相识的女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是，我是，请问您是？”
“小艾，我是薛教授的夫人，咱们下午见过的！你能马上到我这里来一下吗？我这边发生了点事情！非常奇怪的事情！我担心，担心……”
听到这儿，艾嘉莎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说话的语气里，她分明感觉出那个半老徐娘此刻已经有些六神无主。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的时间是最宝贵的。
“好的，我马上过来！”
艾嘉莎撇下狄小杰一个人躺在家里，穿戴整齐匆匆出门了，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金桂苑别墅区。
周围寂静无人，只有夜虫的鸣叫不时响起。艾嘉莎按完门铃，等了许久。忽然门“吱呀”开了，那个姓孙的半老徐娘的脑袋蓦地探出来，向她招了招手，示意进屋去说话。
艾嘉莎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就听她开口说：“小艾，真不好意思，这么晚又把你叫出来。太恐怖了，你过来看！”
她领着艾嘉莎径直穿过底楼客厅，出了阳台门来到外面的小花园。
不知什么时候，半老徐娘手里多了一个手电筒，手电筒的光束向漆黑的草地扫过去，在一棵树根的附近有一堆人工堆积的落叶，隐约可以看见几根毛茸茸的尾巴露在外面。
“下午你还见过老薛养的那几只猫是吧？”
“是呀。”
“它们全死了。”
“啊——”艾嘉莎尖厉地叫了半声，后半声被她自己的手捂住了。
“我所以叫你来，是因为你在今天下午亲眼见过它们，我相信你没有给它们吃过什么东西吧？”
艾嘉莎连忙摇摇头。
“我也同样没有。晚饭以后，我就发现它们浑身抽搐，开始是一只，那只最小的……”
“虎头？”
“你叫它虎头也可以，反正它先死的，死之前趴在地上浑身抽搐，就像这样。”半老徐娘弓起背，缩起脖子，抖动一身的肥肉。艾嘉莎只觉得一阵恶心。
“就是这样，它死了。然后是它的妈妈，另一只黄的。最后是那是白的。都死了，死了。”
“太可怕了。”
“记得我跟你讲过我们老薛鬼魂的事吗？其实这还不是最让我困惑的，那段时间因为一个人里里外外忙丧事，没怎么休息好，有可能神志不清，也有可能是自己晚上做的一个噩梦。反正我想好了，我会给他做完七七四十九天的。但是，现在又发生了这个，我不能再对自己撒谎了。”
“对自己撒谎？”艾嘉莎好奇地问。
“是啊，老薛走得不太平。这件事情我原来以为只是个意外，但现在看来很可能不是！”
“什么？”
“老薛死之前的症状跟这三只猫一模一样！”
“哦！”艾嘉莎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MyGod”。
“我们还是进去谈吧。”
半老徐娘带领艾嘉莎回到客厅，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屋子里顿时金碧辉煌。她给艾嘉莎倒了杯茶，然后，带着哭腔开始回忆起那天的情形。
“那天我上班回来，家里还没人。我以为老薛还在实验室里，最近一段时间他可能接了什么课题，废寝忘食的。我也没怎么在意。到六点半的时候，小区警卫忽然跑来敲我家的门，说看到老薛躺在离马路不远的一块人工草坪上，看样子是昏倒了。他们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屋子里，老薛闭着眼睛‘哼唷哼唷’地直叫。我对这种事情也没经验，过了一会儿，等警卫们走了以后，我给老薛拿了吃的，给他喝了水，那时候老薛看上去还蛮好，没怎么说话，但至少是坐了起来。哦，就坐在这张太师椅上。我以为他没事情了，没想到……过了十分钟，他就开……始……浑……身……抽……搐……呜……呜……”
半老徐娘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医生说……他死了！！器官……功能衰竭……呜……呜……”
艾嘉莎看着这个半老徐娘哭得像个泪人儿。虽然也替她难过，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心中转念一想，薛教授的死和这三只猫的死之间可能的确有什么关联。莫非有人投毒？剩余的毒药还留在屋里，被猫不小心吃到了……
艾嘉莎正在胡思乱想，又听那个半老徐娘说：“本来我……应该报警的。”她掏出手绢擤了擤鼻涕，止住了哭声：“但想到，我自己是学校领导班子的核心成员之一，老薛也是知名的学者，如果报警的话，传出去不好听。
“小艾，我刚才想了很久，你是一名记者，听说以前还协助破过案。这三只猫的死，跟别人讲还要多费口舌，你是下午亲眼见过的，下午还活蹦乱跳，现在却……”
“您的意思是？”艾嘉莎忍不住问。
“小艾，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来做一次私人侦探，一来帮我调查这件事，二来我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子，总有些个担心，那个冤魂不散啊，不，不，你别担心，我会给你钱的，按小时计费，一个小时一百块。”
“不，不，孙老师，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艾嘉莎顿时感觉自尊心受了伤害。
“那你摇什么头？是怕老薛的鬼魂吗？”那个半老徐娘大叫起来：“你不用怕他！老薛他做人的时候都那么没出息，更别提做鬼了。再说，即便他真的走得不太平，也不关你的事，他是回来找我的！我……我只是不想一个人住在这里，想找个女伴儿，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就好了。”
6
艾嘉莎情面难却，在薛教授家的别墅里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清早，她的手机嘟嘟响了，原来是电视台的责编打来电话催新闻。艾嘉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心想：糟糕！都怪狄小杰这家伙胡搅蛮缠，否则早把稿子发出去了。
艾嘉莎不声不响地走出金桂苑别墅区，叫了辆车直奔晴岭街自己的家。没过多久，她回到了自己家的门口，从手提包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去，迎面传来狄小杰的“梦幻摇篮曲”。艾嘉莎气不打一处来，冲进自己卧室，打开音响，放了张真炮版的柴可夫斯基《1812》大碟，尽量把音量调高。那隆隆的炮声顿时如晴天霹雳滚滚而来，满屋子刀光剑影。狄小杰果然醒了。
艾嘉莎因为这个恶作剧得手，笑得合不拢嘴。她一边上网把昨天的新闻稿发了，一边刷牙洗脸、收拾DV母带，打算去电视台跑一趟，看看元旦有什么安排。
狄小杰兀自躺在沙发上，揉着眼睛，似乎对刚才屋里发出的枪炮声大惑不解。
“嘿，小伙子该开工啦！”艾嘉莎知道狄小杰最近换了一个打工的地方，好像又是餐馆什么的。虽然今天是星期六，但按照“元旦”放假的规定，周六和周一对调,今天应该上班的。
艾嘉莎把狄小杰撵出屋子，关上门。后者一个劲地叫着“肚子饿”。艾嘉莎没办法只把自己手里的半包饼干分给他。
“你怎么走？”
“我？”
“哎呀，我问你上班的地方在哪里，我打车应该可以带你一段路。”
狄小杰一脸茫然地望着艾嘉莎，把艾嘉莎又惹恼了。艾嘉莎自顾自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杀电视台。
一上午忙忙碌碌，薛教授的新闻算是交差了，上级领导也没布置这次元旦有什么特殊任务，看来这回艾嘉莎可以过个轻松的节日了。吃完中午饭，她向上请示，明天如果没事可不可以不来？上级领导勉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叮嘱了一句：手机不许关。
艾嘉莎如释重负，悠哉游哉，下午很早就从单位溜达出来，在报亭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杂志。忽然，她发现有几家报纸也报道了薛教授的逝世，其中有一张还提到薛守义教授生前带的博士生，他的关门弟子：王旭。报纸上登了一张王旭博士的照片：满脸络腮胡子，一头怒发冲冠，戴黑边框的眼镜，正在接受报社记者的采访。艾嘉莎心想：哎呀，这么好的一条线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7
再次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艾嘉莎远远望见薛守义教授办公的生物系实验楼，据说他和他的教研组都在这幢楼的底楼。
大楼是五十年代的建筑，红砖的外墙，中西结合的样式，也许是受了当年苏联老大哥建筑风格的影响，底楼的拱顶出奇地高。乳白色圆弧形的拱顶，让人感觉似乎走进了教堂。
离楼道口不远，值班室里有人叫住了她。艾嘉莎一看玻璃窗口后面坐着一个戴解放军帽的矮老头，独眼龙。艾嘉莎登记了姓名和拜访对象，对方说：“笔直往前走。”
记得报纸上是说116房间。艾嘉莎振作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走在大理石铺成的甬道上，借着高处微弱的灯光看见两边的橱窗里展示的生物标本，高大的玻璃标本瓶，脏兮兮的标签。那是水螅，那是蛔虫、海马、金环蛇、银环蛇……人体的胚胎，从一个月开始一直到死婴。死婴的眼睛紧闭着，鼻子因为压扁而变大了，脐带还没有被剪断，像一根从肚子里拉出来的肠子漂浮在福尔马林的溶液中。
艾嘉莎顿时感觉喉咙干燥、发紧，仅有的一点儿好奇心被一股强烈的恶心驱散得无影无踪。她脚步越来越快，皮鞋后跟踩在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响声，听到这个声音，艾嘉莎甚至不由自主地跑起来了，106、108、110……
116房间在哪里啊？！这里头怎么没有人啊？！艾嘉莎几乎在心底呼喊了。突然，背后喀嚓一声，一束白光泻进甬道，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同学，你找谁？”
“我？”艾嘉莎转过脸来，眯着眼睛看亮处的那个人：“我找王旭博士。”
“你有什么事吗？”
“哦，我是记者，电视台的记者。”
艾嘉莎站在原地不动。那个人从亮处走过来，露出一副黑边框的眼镜。艾嘉莎这才看清楚，他就是王旭博士本人。
“我就是啊，”王旭边说边打量了她一番，“你是为我导师的事来采访我的吧？”
艾嘉莎点了点头，递上名片。
王旭低头看名片，一边嘴里咕噜：“已经有好几家报社的记者来过了，嘿……好事……坏……千里。”
“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想到你们电视台现在也变得那么八卦了。”
艾嘉莎灵机一动，连忙问：“确实有那些八卦的新闻吗？关于薛教授的？”
“是啊，也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打听来的！我导师呢确实和我师母的关系比较僵，他们应该是属于两种性格的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确不容易！不过，我建议你最好不要钻这个牛角尖，否则即使你回去写了也发表不了。”
艾嘉莎听得莫名其妙，只能顺着他的话问：“这是为什么呢？”
“我师母呀，是这所学校的高层领导之一，不会允许你们这样来诋毁她和我导师的。我这边，哪怕是我们系主任接受采访的稿件都要她先过了目签了字才允许发表的。你懂吗？”
“哦，原来这样。”艾嘉莎有一点儿明白了，原来这个半老徐娘这么专制啊，想必凡是牵涉到薛教授的事情，大小都得她来过问，学校里的人也不敢得罪她。
这时候，王旭领着艾嘉莎来到了108房间。这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右边与隔壁房间打通了，中间隔着一扇门，门上贴着“遗传生物学资料室”几个字。
“我们到里面谈吧，里面大一点。”
“好啊。”
艾嘉莎跟着他来到里间，这间所谓的资料室其实也不大，顶多二十几平米，四周是老式的大书架，堆满各种中英文书籍、资料，中间有一张长条形的会议桌，配了十来把折叠的靠背椅。应该是教研组学习或者开会的地方。艾嘉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除了书，就是照片了。墙上的相框里，有几个艾嘉莎不认识的外国科学家，此外贴了三幅鱼的照片，前两幅似乎是鲤鱼、鲫鱼，第三幅看不懂是什么鱼，怪怪的。
“好吧，我们长话短说。”王旭从外面房间的饮水机倒了两杯白开水。
“听说您是薛教授的关门弟子？”
“是啊，导师是一位十分了不起的科学家，他生前带过许多硕士生和博士生，但他毕竟精力有限，我能成为他的关门弟子是件很荣幸的事情。所以，这次他突然过世，留下了大量的工作，包括昨天校档案馆还打电话来，要请人帮忙整理汇总导师的生平简历和主要论文，教研组的其他老师因为承担着课题项目，分不出时间来，只好由我来专门负责这个事情。你看嘛，这两天几乎要天天泡在这里喽！”王旭苦笑一下，随即正色道，“当然，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艾嘉莎微笑着点点头，貌似不经意地说：“那薛教授今年接的课题和项目都要落到你头上了？”
“不，他今年没接什么任务。”王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身子往后一仰靠在靠背上，“事实上，去年导师也没报什么项目。”
“哦？连续两年没有申请科研项目？”艾嘉莎心中多了个问号，据她所知，现在大学的奖励考核机制就是鼓励每年不断地接项目，不断地发表论文。哪有主动放弃申请项目的？项目就是钱啊！何况薛教授已经是这么有名了，每年申请个把项目不是很容易的吗？”
“我知道你会奇怪。其实道理很简单，我的导师早就功成名就了。你瞧！”他指了指墙上的照片，“光是这个‘鱼类换核技术’当年得到了多少市级和国家级的荣誉和奖励？我的导师十几年前就开始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了。如果不是他走得这么早，院士的头衔眼看就要落下来了。不过他不在乎这个，他是宁可不要！这就像他常常跟我们说，科学研究只是科学研究，跟什么名啊利啊的都没关系……”他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薛教授的各项重大科研成果。
对这些，艾嘉莎并不关心，可是既然说是来采访，不听又不行。等了好半天，她终于忍不住插嘴打断了他的话头：“你是说薛教授把一生都无私地奉献给了科研事业？”
“哈，果然是个新闻工作者，这个帽子扣得有点大了！”
“怎么？我这么说不对吗？”艾嘉莎疑惑地问。
“也对，也不对。其实导师有他的难言之隐，你们不是早就探听到了吗？他和师母之间……”王旭喝了口水，“这个就叫因祸得福吧，嗨，人生就是这样，老天爷是公平的，老天爷就是让他来搞科研的！”
“但是，”艾嘉莎马上争辩说，“你刚才不是说，薛教授这两年一个科研项目都没申请吗？这不是矛盾吗？”
“呃……这个嘛，”王旭顿了顿，挠了挠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眼睛里闪出一丝尴尬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这个情况嘛，我也没仔细想过，导师肯定有他的道理，不过现在已经不可能知道答案了，他在黄泉之下……呃，反正对于我，我是主攻动物生理学和遗传生物学的，我的博士论文，他是尽心尽力了，直到过世前几天，主要的几个难题已经解决了，只等发表就可以了。他不欠我什么。”
“所以，你也肯帮他整理档案？”艾嘉莎笑了。
“呵呵，没这么功利啦，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做这件事。”王旭博士说到这里有点脸红了，他不好意思地欠欠身说：“这位小姐，我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呢？”
“艾嘉莎，叫我小艾就行。”
“哦，那小艾啊！我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因为档案馆的资料这两天就要，下个月校庆活动时可能还要展出。我带你简单看看，你拍几张照片就结束，行吗？”看来王博士是准备送客了。艾嘉莎只得跟他走了出去。
他们出了108房间沿着甬道继续往前走。110是教研组另一位老师的办公室，112是生物解剖实验室，114是超净间，116是薛教授的办公室，看来报纸上说的没错。
“参观一下我导师的办公室吧，这有助于你理解他的工作。”
王旭掏出一把钥匙，轻车熟路地开门进去。艾嘉莎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么乱，书桌上堆满了资料，各种分子模型，除了靠近洗手池的实验台还算比较整洁，其余的角角落落无不散落着各种草稿纸、草图，一股霉味儿从四周升腾起来，涌向门口。艾嘉莎情不自禁地捂住了鼻子。
“这个屋子有点乱，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艾嘉莎刚缓过神来迈进房门，脚下感觉软乎乎的踩着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褐色的破袜子！
这边王旭还在掉书袋，说着什么胚胎啦、遗传基因啦、DNA啦这些令人半懂不懂的科学名词。艾嘉莎无心分辨，只是装模作样地拿起DV来回晃了一圈把一些影像资料记录了下来。
“隔壁118也属于我导师的，为了使用方便索性打通了。有时候他晚上搞得晚了不回去就睡在这儿。”艾嘉莎探着脑袋看见隔壁更加乱，放着一张床，一只台式电脑和一个大衣橱，看起来就像一间大学男生的寝室。
艾嘉莎走到窗前，试着拉开大红色的立绒窗帘，让光线透进来，好让她摄影。
“嗳，那边是什么地方呀？”艾嘉莎指着窗外木栅栏后面的一所旧棚屋问。
“哦，那个呀，是养蜂人住的。以前这栅栏外面是一片植物园，被一个外地的养蜂人承包了，养养蜜蜂，种些苗圃、花卉什么的卖给学校。前两年她女儿生了小孩，就回乡下去带孩子了，再也没来过。”
“景色不错哟，”艾嘉莎说，“从这里可以看到那么多植物。”
“可不是么！春天一到栅栏后面种的很多花都开了，五颜六色，不过现在没有人管了，都成了野花。”
“呵呵，野草闲花，”艾嘉莎接口道，“总比这个屋子里乱糟糟的赏心悦目得多。”
“哈，你要知道我的导师可是一个天才型科学家，经常不拘小节。不过他做实验的时候倒有条不紊的，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偏差。”
“哦。”艾嘉莎勉强点了点头。
8
采访完王博士，艾嘉莎已经有点累了。她拖着步子，慢慢悠悠走在校园里，脑袋里思考着这样几个问题：
1．撇开闹鬼不说，薛教授的死是否真和那三只猫的死有某种联系？
2．如果的确有的话，说明了什么问题？谁会在他的死中获得利益？
3．薛教授夫妻关系不和，对这件事情会产生哪方面的影响？
4．薛夫人和王旭博士究竟还知道什么秘密？他们的话完全可信吗？
艾嘉莎穿过操场，不知不觉走上了昨天她来过的那条林荫道，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叔叔你赖皮！你赖皮！不带这样玩法的！”
“我没……有赖……皮。谁说我赖……皮？”
好像是某个熟悉的人，狄小杰，应该不会吧？艾嘉莎开始以为是自己想念狄小杰，听错了。但定睛一看，果然是他！狄小杰正在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玩什么游戏。
只见他穿着那身校服，像跳远似的屈起膝盖，纵身一跃，啪地一下摔在地下。旁边那个小女孩笑得前仰后合，连连鼓掌。
“狄小杰！”
艾嘉莎火冒三丈。这家伙明明到了学校也不告诉我一声，不来帮我的忙，却跟这么小的小孩子在玩跳房子！岂有此理！
“好你个狄小杰！！”艾嘉莎走近了看见他们果然在玩跳房子。那个小女孩被艾嘉莎怒气冲冲的样子吓着了，连忙逃开躲到路边的一株大树后面去了。
“哦，是……你啊！”狄小杰抬起头恍然大悟地说：“我……摔……跤了，你能让……我站起……来吗？”他伸出一只胳膊，艾嘉莎只得像拖死狗似的将他从地下拉起来。
“谢……谢你昨……天给我吃的。”
“你神经啊！”艾嘉莎再也忍不住了，“到了学校也不打我手机，明知道我这两天遇到了麻烦也不问我，不帮我，你算哪门子朋友嘛！”
艾嘉莎简直要气哭了，她想起高中时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许她在异性交往方面是有点障碍。怎么会无缘无故对狄小杰发这么大的火呢？难道我这个要求过分吗？难道我，这是在恋爱吗……艾嘉莎惊觉地想到“恋爱”两个字。她其实最怕这两个字。
躲在树后面的小女孩还在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她跑开了。狄小杰怔怔地看着艾嘉莎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一个点子，拽起艾嘉莎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操场里边跑。
艾嘉莎想从他手心里挣脱，却怎么也不行，眼看着狄小杰把自己带到了操场的一端，绕过几个正在踢足球的男孩，在沙坑旁站定。
“你……看！”狄小杰往下一指。
艾嘉莎低头看去，发现沙坑的一角被人抹平了，像块淡黄色的画布，上面浅浅的似乎用手指画了几条鱼，还有一个女子的简笔画的头像。狄小杰指了指艾嘉莎，又指了指地下的那幅头像。
“你……和你的……鱼。”
艾嘉莎感觉眼眶中有股暖流在涌动，她几乎要拥抱狄小杰了！
但是，出于女孩子固有的矜持，她遏制了自己这个“愚蠢”的念头，心想：这个该死的狄小杰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奇怪，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谓的浪漫和激情？还是他自己撞树撞傻掉了？
她和狄小杰手牵着手退了几步，面对面地坐倒在草坪上。
“小杰，你今天有点奇怪哦，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狄小杰听了这话显得躁动不安，忽然他好像获得了新的灵感，挺起胸膛说：“我，我……喜欢……你。”艾嘉莎脸上一阵燥热，真不知道该骂他呢还是打他，这个冤家胆子竟越来越大了。
“哼，胡说八道！我不睬你了。”艾嘉莎甩开狄小杰的手，避开他的目光。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艾嘉莎打开了DV机，观看刚才在生物系实验楼拍摄的画面。两个人就这样傻愣愣地坐着。
过了片刻，艾嘉莎忽然惊叫起来：“咦，小杰！你看这是什么？！”
狄小杰有些羞涩，没有凑过来。但是艾嘉莎分明看到DV的画面上出现了一幅相框，就在里间的床头，长方形的黑边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照片，那几只猫：两只黄的和一只白的，同她在别墅里见过的一模一样，那只小虎头更小些，似乎是一年以前照的。
看起来薛教授对这几只猫确实宠爱，否则他怎么会把相框放在自己的床头呢？要不是刚才倒带的时候仔细看了一眼，还真把这个重要的细节给忽略了。艾嘉莎想：难道真的是有人因为憎恨薛教授，故意将他最宠爱的猫也处死了吗？这样看来，那三只猫的死不是偶然了……艾嘉莎正在狐疑，她的手机响了。
“喂，小艾吗？”她接起电话一听是那个半老徐娘的声音，“我是孙老师。小艾你现在下班了吗？我这边特地为你做了一桌好吃的。哦，还有啊，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发现要告诉你！”
“哦，是吗？好的，我马上过来！”
艾嘉莎挂掉电话，连忙收拾DV机，站起身。对面的狄小杰也站起来了。
“小杰，你看这样好不好”，此刻艾嘉莎没有工夫害臊了，“你呢，先去图书馆的开放阅览室等我。我去去就来，然后和你商量事情。你可不许跑掉，一定要帮我哦！”艾嘉莎知道这座操场前面就有一个校图书馆。图书馆的底楼是开放阅览室，有报纸、杂志和一些开架图书，昨天写新闻稿的时候，她去里面坐过一阵子。
狄小杰听完沉默不语，低着头跟随她走出操场，往校图书馆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林荫道两边的路灯全亮了，奶黄色的灯光照着他们，令他们俩感觉似乎有一点儿温暖，还有一点儿悲伤。这回是艾嘉莎主动牵起了狄小杰的手，看了又看却不说一句话。其实这时候他们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9
艾嘉莎来到金桂苑别墅区69号的时候，发现半老徐娘已经将六个小菜摆放整齐了：口水鸡、贵妃鸭、糖醋排条、麻辣豆腐、奶黄包，最最抢眼的是一盘四只的金毛大闸蟹。
“哟，孙老师，您真会做菜！”
“哪里！都是买来的，除了这几只阳澄湖大闸蟹是人家孝敬我的。”
“嗯，好有口福啊！”艾嘉莎说。
被她捧了几句，半老徐娘感觉好起来。她掰着蟹腿、嘬着指头得意洋洋地说：“小艾你还别说，跟我在一起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就是长江里的河豚鱼，兴安岭的狗熊掌我都不稀罕。每年录取新生、过年过节的时候，托我找关系、想要孝敬我的人多了去了。别人办不了的事情，搁在我这里还不是一句话？就是在市教育局领导的家里，我也是座上宾……”说着说着，半老徐娘忽然来了气：“除了那个死鬼，不顾这个家，也不顾我喜欢什么！还成天来气我！”
话已出口，半老徐娘好像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连忙收起怒容正襟危坐地挤出一副笑脸对着艾嘉莎说：“小艾啊，今天你去采访王旭了吧？”
艾嘉莎一惊，连忙点了点头，心想：消息传得够快的。
“嘿，值班室的老张刚才给我来过电话了。”半老徐娘似乎无所不知，“我跟你说，王旭他们说的话你不能全信。什么我对老薛不好啊，什么半夜把他赶回办公室，不让他住家里啊。这些个呀都是谣言！”
艾嘉莎听得一头雾水，王旭博士没讲过这些啊，她心里想着嘴上却顺势“哦”了一声。
“我跟老薛闹点小脾气那是有的，但没这么严重。噢，我刚才不是说有重要的发现吗？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艾嘉莎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吊起来。
半老徐娘神不可测地眨眨眼儿，指着自己的衣服口袋说：“凶手就在这里面。”
“啊？！”艾嘉莎惊呼了一声，看见半老徐娘从口袋里掏出一沓6寸的彩色照片。照片上，薛守义教授坐在一群学生中间，除了王旭和另外一个男孩，其余几个都是女的，虽然相貌平平，但跟薛教授的老气横秋一比，显得格外活泼。
“下午我在老薛房间找到的。他的几个小情妇！哼！”
“不是他的学生吗？”艾嘉莎看到另一张照片上，女生们穿着博士服，薛教授被簇拥在前面。
“嘿，你哪里知道！老薛这死鬼是个闷骚包，可花心了。所以，当时我坚决要把那家科技公司关掉！”
“跟科技公司有什么关系？”
“老薛弄的那个生物科技公司，名义上是他做董事长，其实还不是那几个小妖精在捣腾？捣腾来捣腾去，老薛晚上都不回家了。你说我能不急吗？能不把它关掉吗？换了如果是你？”
“可是，孙老师，这种话不是随便说的，要有证据啊！”
“证据？！我是谁，马王爷三只眼，看得通透呢！这回我搜出这些照片，非把她们几个小妖精都起诉了不可，她们几个害得我家破人亡……呜……呜……”
半老徐娘眼泪也真是多，哭了一会儿，说道：“老薛就是被她们中间的一个弄死的，还有那几只猫！”
艾嘉莎惊呆了，说实在她不敢想象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对于一个没有实际恋爱经验的女孩来说，同性之间的嫉妒为何物，她还不甚理解，何况这又涉及师生恋。难道薛教授的意外死亡是情杀？是谁下的毒，她们中的哪一个呢？如果是波洛探长他会怎么做呢……但是教授的遗体已经被火化，除非那几只猫……她忽然想到生物实验楼的底楼有间解剖实验室。
“孙老师，有件事我想请教您。”艾嘉莎开口说道。
“小艾你说，你说。”
“王旭博士您还信得过吗？我是说他既然主攻动物生理学和遗传生物学，应该能分析出你家那三只猫的死亡时间和致死原因，而这一点对我的进一步调查找出真凶会有帮助。”
“这个嘛，他……听说做实验还行，而且老薛待他不错，完全可以把他排除在外。哼！一定是那几个小妖精干的！”半老徐娘恨得牙都痒了，她想了想又补充说，“你可以让他帮忙，不过千万别跟他说明原因，否则打草惊蛇。”
“好，我待会儿就给他打电话，请他明天务必到这里来一次，把那几只猫的尸体拿过去做一次尸检。哦，孙老师，还有啊我还想去一趟图书馆，关于教授的科研情况，我了解得还不够。”
“现在吗？”半老徐娘似乎有点紧张。
“是，孙老师您不用担心，十点钟之前我一定赶回来陪您。”她想起狄小杰还没有吃晚饭，就用餐巾纸包了几只奶黄包放在手提包里。
10
艾嘉莎离开别墅，趁着夜色向校园走去。半路上，给王旭博士打了个手机约他明天上午到薛教授家来一次。
校图书馆，本来可以进学校大门沿着大路直接达到的。艾嘉莎却想抄小路，从生物系实验楼那边直接穿过去。
她沿着白天走过的路，鬼使神差地来到那幢中西结合的大楼跟前，抬头一看，看见实验楼底楼的房间都黑乎乎的，只有最东头的那间还亮着灯，这么晚了，是谁在里面？
艾嘉莎突然想起那间是118房间，116和118是打通的，都是薛教授的办公室！
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血脉贲张，犹豫了不到两秒钟，急忙从手提包里取出DV机，将镜头对准亮灯的窗口，窗口里面似乎有个人影。可是，艾嘉莎手忙脚乱的，忘了取下镜头盖，等她旋下镜头盖再抬头看的时候，那灯熄灭了。
这是幻觉吗？不，肯定不是！艾嘉莎手心都冒汗了。怎么办？对！把狄小杰叫来一起看个究竟。想到这里，她拿出手机，拨了狄小杰的号码。但传来声音说，对方已经关机。靠！臭狄小杰！
艾嘉莎没辙，只好把手机和DV机往包里一丢，拉上拉链，快步向校图书馆赶去，一刻也不敢耽误。
十几分钟以后，生物系实验楼附近出现了两条黑影。
前面的那条黑影比较苗条，走得也比较快，风风火火的。而后面的那一位似乎有些迟疑，不时地慢下脚步来。
然后，只听到前面的黑影呵斥道：“狄小杰！你为什么不带手机？！”
后面的那位嗫嚅着，嘟嘟囔囔的，却不正面回答。
两个人转眼就走到大楼跟前了。艾嘉莎扭头看到狄小杰浑身在发抖，忙问：“怎么啦？冷吗？”
“不……我，我害……怕……”
艾嘉莎差点儿光火：靠！连这也怕，算什么男人？！以前他可不是这样子的。
“我不要……进去……你……也……不要……进去……”
艾嘉莎听了微微一愣，转念一想：哦，他原来是关心我，为了保护我不受伤害。连忙说：“怕什么？有本姑娘在！”
说了这句话，似乎胆子壮了许多。其实刚才自己的心里也是在发抖，只是嘴上没说“害怕”两个字而已。
两个人就这样硬着头皮往楼道口走去。艾嘉莎这回学乖了，她主动跑去值班室的窗口，用手指敲了敲玻璃。那个独眼龙老头儿在打瞌睡，被她敲醒了。
“老张吗？”
“啊？”老头儿一惊，从位置上抬起头。
“孙嫒琳老师让我们去薛教授办公室拿一样东西，很急的！”
“哦。”独眼龙老头儿睁着那只独眼龙对她看了几眼，想问什么但又忍住了。
艾嘉莎道了声谢，拽着狄小杰的袖子往大楼里面走去。值班室的老头儿推开门朝他们的背影张望了两下，缩回去了。
一看到两边的动物标本就令人寒毛直竖，尤其是那组婴儿胚胎，要不是狄小杰在身边，打死她也不敢进来。艾嘉莎连拉带拽的，一口气把狄小杰领到走廊尽头。
“咦，怎么房间门开着？”只见116房间的门隙开了一条缝，在昏弱的灯光下，却像一个人睁开了漆黑的眼珠。
艾嘉莎一不做二不休，推门进屋，伸手往墙壁上一抹，把两个房间的日光灯统统打开了。
她扭头看见狄小杰脸色刷白，似乎恐惧到了极点。
“进来呀！开了灯你也怕，还像个男人吗！”
“我……”狄小杰哆哆嗦嗦地跟进来，非常不安地东张西望。
看来刚才确实有人到过这里了，来了又走了。会是谁呢？凶手吗？他或者是她来这里找什么东西呢？
艾嘉莎想看看屋子里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乱，桌子，椅子，地上的袜子……她不知不觉地走到隔壁118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床头那个黑色的相框，那几只猫咪在相片上出神地盯着她。艾嘉莎拿起相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把它反过来，用指甲掰开金属片，取下背后的衬木。
哈！猫咪的背后果然还有一张照片，掉在地上了。艾嘉莎兴奋至极，弯下腰拾起来。这是一张薛教授和两名女学生的合影！两名女生，一胖一瘦，教授被夹在中间。看他们在一起开心的样子，似乎跟孙老师的猜测不谋而合。难道凶手就是她俩中的一个？
正在这时候，不知道哪儿传来一声诡异的猫叫。夜深人静听得格外清晰！然后，屋里也传来“喵呜”一声。
艾嘉莎扭头看去，屋里是狄小杰在学猫叫，两边的猫叫声一唱一和，忽然狄小杰连蹦带跳地冲到窗口，刷地一下拉开帘子，只见漆黑的夜色中白光一闪，一只真的猫逃过去了。
艾嘉莎心脏怦怦乱跳，她没有想到狄小杰还会学猫叫，正想询问他，手提包里嘟地响一声，似乎进来了一条短信。艾嘉莎拉开拉链，拿出手机一看，是孙老师发来的短信，只有五个字：鬼魂又来了。
11
显然孙老师是躲在屋里不敢出声，所以才发了短信。别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艾嘉莎顾不上细想，和狄小杰一起往金桂苑赶来。
老远就闻到了桂花的香味，影影绰绰之间，路边的花坛里似乎有一条黑影闪过，艾嘉莎和狄小杰同时愣了一下，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却发现只有被晚风轻轻摇晃着的无数桂树枝桠和一轮苍白的月亮高挂在空中。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来到69号门口。
艾嘉莎“咦”了一声，指着那扇虚掩的大门。“又有人比我们提前一步了！”她说。
“凶手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说完，艾嘉莎伸手从脑袋背后拔下一根半尺多长的金属发簪，像一位女侠手握一把匕首走上了台阶。她轻轻地把门推开，缓缓地抬腿迈步……忽然，嘭的一声，撞到了一样什么东西！
“啊”的一声格外尖厉的喊叫，似乎并不是由一个人发出的。艾嘉莎抬头一看，发现原来自己跟那个半老徐娘孙老师撞了个满怀。
“鬼……鬼魂，我，我看见他飘出去了。”半老徐娘脸上的肉都在发抖。
艾嘉莎松了一口气，说：“不是鬼魂，是凶手！我们又比他（她）慢了一步。”
“这人是谁？”半老徐娘突然指着狄小杰问。
“哦，”艾嘉莎嘴角一乐说，“他呀，是我的助手小杰。我跟你提到过的。”
半老徐娘迟疑地上下打量了狄小杰一番，才将他们让进别墅。
枝形吊灯开了以后，屋里亮堂了许多。艾嘉莎往大厅的沙发上一坐，扭头看见狄小杰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说：“过来啊，这里坐！”
这时候，半老徐娘去厨房泡茶了。艾嘉莎发现这个狄小杰确实有点呆样儿，这两天尤其如此！难道恋爱中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她没有察觉狄小杰的脸部有些微微抽搐。
一会儿工夫，半老徐娘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热气腾腾的三杯茶。她一一放在茶几上。
“凉一会儿再喝，哎……你怎么啦？小心烫！”她猝不及防，被狄小杰抢了一只杯子过去。后者不顾三七二十一，仰起脖子就把滚烫的水往嘴边送，哗啦一下子烫翻了，茶水洒了一地。
“小艾，你看他是怎么啦？！他浑身在发抖！你快看，你快看他的眼睛！啊……”半老徐娘再次尖叫起来，“他跟他们得的是同一种病！！”
艾嘉莎本来不知道孙老师为什么突然这样恐惧，听了她最后这句话才知道狄小杰竟然跟薛教授和他家的猫一样中了毒！
再看狄小杰，他的瞳孔忽大忽小，而且浑身抽搐，这个症状以前是没有的。
“水，给我……喝……水……不，不……我……不……是1号，2号呢……2号……你别睡啊，你，你怎么啦……怎么啦……喵呜……”他甚至开始说胡话了。
茶几上只有两杯滚烫的茶水没法喝。
“小艾，我去厨房倒杯凉水！你快去叫出租车，赶紧送医院！”
“好！”
艾嘉莎慌忙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房门，直冲小区外面的马路。
她心急火燎地等在金桂苑别墅区的大门口，看着马路两边穿梭的汽车，越是着急越叫不到车，足足等了有三分钟。
这三分钟简直比三个小时还长！
终于一辆白色的“锦江出租”开过来了，艾嘉莎招手上了车，让司机往69号的方向开过去。快到的时候，自己先下了车，关照司机等在那里。
艾嘉莎举步冲进别墅，刚把门带上，就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首先枝形吊灯不亮了。有人在大喊大叫。底楼的大厅却黑不溜秋的，什么也看不清，朦朦胧胧的，艾嘉莎感到沙发旁边站立着一个人，似乎在给狄小杰打针。
“住手！”艾嘉莎大吼一声，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生出一股子勇气。
那人显然被她这一嗓子震住了，丢下针筒，扛起狄小杰，就往阳台门蹿去。
艾嘉莎紧追不舍，穿过客厅直奔阳台门，门外就是露天花园。艾嘉莎出了门，抬头一看，那个黑影不见了。然而，就在这时候她感到后脑勺风声一紧，似乎挨了一棍子……她昏倒了。
12
艾嘉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床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孙老师，一个是王旭博士。
“哎呀，小艾，你总算醒来了！真真吓死我了！”半老徐娘孙老师好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堆废话像连珠炮似的发出来。
听她的意思，原来昨天晚上艾嘉莎去叫出租车，她去厨房倒水，这时候底楼大厅里的灯忽然暗了，她正想回头看怎么回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反锁在厨房里面。她只得大喊救命。然后就听到艾嘉莎喊“住手”，然后又有人在外面敲门，敲了一会儿，也没声音了。
直到早上九点多，她才被门铃声叫醒，她听到门外王旭的声音，就扯着嗓子喊起来。王旭还算聪明，知道从正门进不来，就绕到后面的花园，从花园的方向把厨房的窗玻璃打碎，这才把她营救出来。这时候，他们一起发现阳台门口的艾嘉莎被人打昏了，在地上躺了一个晚上。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半老徐娘似乎还意犹未尽，“但是，你的助手失踪了。”
“赶快……报警吧！”艾嘉莎沙哑着嗓子说道。
“对啊，我去报警！”王旭博士在一边应和。
“慢着！”半老徐娘却把他拉住了，“别去报警！王旭，你想让你导师黄泉之下不得安身吗？你想让你师母出丑吗？我，我……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你们为我想一想好吗？”她的脸一下子哭丧起来，多云转雨夹雪，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那师母你说怎么办？”王旭博士急了。
半老徐娘擦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地说道：“自力更生。不是有这位艾小姐艾侦探吗？我就不相信咱们三个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妖精！”
艾嘉莎心中暗自叫苦，看来这回是真的骑虎难下了。
“好……吧，现在就开始工作！”她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孙老师这么信任我，我就一定要把这个谜团查个水落石出。但是，在开始之前你们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没问题，小艾，你说。”
“第一，孙老师，我要求您这两天暂时离开这所别墅，住到附近的宾馆去。因为根据昨晚的情况分析，敌人对这所别墅非常了解，他（她）随时可能再回来，而且因为他（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顾头顾不了尾，只能委屈您一下了。”
“好，这个没问题。今天我就搬出去住。”
“第二，王旭博士，我要求您配合我展开调查，尽快利用一切实验手段找出那三只猫的死因，还有昨晚他（她）丢下的针筒里的药物成分也要分析出来。”
“这个应该可以试一试，但我现在不能答应你。”王旭对自己手里握着的那个针筒看了又看，似乎不太有信心地说，“我毕竟不是法医啊。”
“不用担心！”艾嘉莎以一个大侦探的口吻鼓励他，“这个凶手既然对薛教授的情况这么熟悉，一定不是陌生人，起码也是个学生物的。他（她）能给我们下套子，你就能帮我们解套子。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生物实验楼，我去资料室再详细了解一点有关薛教授的情况。马上行动！”
13
王旭博士正在112房间的解剖台上把三只猫的尸体一字排开。而此时，艾嘉莎幸运地在108房间的“遗传生物学资料室”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材料。
关于薛教授的科技公司的档案：项目1换核技术，项目2通过电刺激进行细胞融合手术，项目3体细胞移植与无性繁殖……艾嘉莎掩卷沉思，心想：薛守义教授主持的这家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看来看去只有些稀奇古怪的科研项目，而没有任何产品！
这时候，她的耳边传来王旭博士的声音：“小艾，我有了点发现。那几只猫不是一般的猫，不是中毒死的，它们是死于一种先天性的遗传疾病。”
“哦，什么遗传疾病？”
“跟它们的胚胎发育有关。”
胚胎发育？什么意思？艾嘉莎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问道：“那针筒里的药物成分分析出来了吗？”
“哦，这个还没有。”王旭博士站在门口对她摇摇头说：“最起码还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我选了一个最快的反应路径，可以直接用化学方法检验出来。”
“好啊，你继续吧！我看完这一卷档案就过来找你。”
十分钟以后，艾嘉莎看得累了，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她想去看看王博士那边的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就走出108房门，来到走廊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走廊尽头人影一闪，似乎是狄小杰探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消失了。
不会是幻觉吧！艾嘉莎想，狄小杰明明失踪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里走，路过112房间的时候，看见王旭博士在里面捣鼓一个实验仪器。她没进去，也没跟王博士打招呼，一直走到116房间，看到狄小杰站在门口！
“小杰！你在这里？”
哪知道狄小杰转身就往屋里逃，像躲避瘟疫似的躲避艾嘉莎的目光。
艾嘉莎当然不会放弃，刹那间，她已经跨进房门。狄小杰呢？她听到隔壁有声音，有人在推那张床。
原来118房间薛教授的那张简易床下有机关！艾嘉莎惊呆了，她看见狄小杰扭头望了她一眼，似乎在说：跟他来。然后，只见他敏捷地掀开盖在上面的地毯，纵身跳下去。
艾嘉莎凑近了一看，是个秘道的入口！黑咕隆咚的，直径超过两米。她未加思索，跟着钻了进去，一伸腿刚好够到了下面的台阶。
艾嘉莎一边听着狄小杰仓皇逃离的脚步声，一边手扶潮湿的洞壁，艰难地往下移动。
“小杰，你这是怎么啦？”她自己的声音苍白无力，在秘道里发出沉闷的回音。
好不容易，双脚重新踩到了地面。艾嘉莎凝神望去，只见眼前是一条两米来宽、一人多高的甬道，昏黄的亮光从两边的凹槽里射出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煤油灯的气味。而狄小杰已经不知去向。
朝前走了将近五六十米，艾嘉莎看到正前方的洞壁上有一排人工挖出来的台阶，似乎从那里可以到达上面的出口。艾嘉莎鼓足勇气，攀缘而上，然后用右臂的肘关节使劲儿往上一顶，推开头顶的一扇木板，爬了出去。
这时候，她听见几声微弱的猫叫，两只黄猫和一只白猫在不远处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其中那只虎头虎脑的小黄猫似曾相识。
“虎头！”艾嘉莎脱口而出。不料，猫的背后却有人接二连三地发出几声咳嗽，哦，不！那不是咳嗽，而是一位老者的干笑声！
“这是哪儿？你是谁？”艾嘉莎感觉自己像在做梦：“看到刚才有个男孩跑过去了吗？”
“咳，咳，小姑娘！脑袋还疼吗？”
艾嘉莎摸摸自己脑袋，昨晚挨了一记，头上那个包还在，肿了一大片。
老者笑得更高兴了：“咳，咳，咳，小姑娘！你要找的是不是他呀？”艾嘉莎低头往墙角一看，吓了一跳，狄小杰怎么一下子被人绑起来了，满脸的肮脏、油腻，嘴里还塞着破布，正用眼神对自己不断地暗示着什么。
艾嘉莎看懵了，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木结构的棚屋，被改造成了实验室，到处是试剂瓶、烧瓶、古怪的装置，左边的墙壁被挖出了几排书架，右边则嵌着三个依次增大的圆鼓鼓的巨型反应釜，通过外面的玻璃罩子可以见看中间的那个反应釜里生长着一团怪肉，仔细分辨，却是猫的脑袋，人的身子……艾嘉莎紧张极了，一步步地往后腿，忽然她感到阴影中有个人看着她，那是——另一个狄小杰！
“天哪！”艾嘉莎的恐惧一下子被推到了顶点，她看看墙角的那个被绑起来的狄小杰，再看看身后的穿着全套校服、面孔干净而苍白的狄小杰，使劲儿咬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嗯!疼的！！这怎么可能？！！
眼看艾嘉莎就快发疯了，却听那位干瘦似槁木的老者开口说起话来：“达尔文让人类摆脱了神的统治，而我让人类接过了神的魔杖。我就是薛守义，我没死。你的男朋友现在是我的实验对象……1号现在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赶快动手吧！”
艾嘉莎看见背后的那个狄小杰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1号！你还在等什么？！”老者暴怒起来，“我创造了你，你必须听我的话！”
而此时，墙角里的那位奋力挣扎，喀嚓一下把什么东西折断了，他站了起来！就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他朝着老者一个箭步冲过去，没等那个老者反抗，已经三下五除二把他给绑上了。
“艾嘉莎！快！快！”艾嘉莎忽然明白过来，墙角的那位是要自己帮忙合围夹击。但是，阴影里的狄小杰一看局势不妙，赶紧转身夺门而逃。
“1号，你去哪儿？！”老者大叫一声。
“别放走他！”墙角里的那位冲过来，脚下一滑，咕咚摔倒在艾嘉莎面前。
14
“我可以对你讲述事情的经过，但请你答应保障我和我实验对象的安全。”
艾嘉莎的记者天性又开始作怪了，她迫不及待地打算采访薛守义教授，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录音笔。而狄小杰则咬牙切齿地说：“当然，你知道我们无权对你进行审判。我们会将你移送司法机关。”
艾嘉莎做了一个让狄小杰立即闭嘴的动作。
老者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越来越不耐烦应付俗务，我已经通过换核技术造出了第一条长‘胡须’的鲤鲫鱼，一个介于鲤鱼和鲫鱼之间的新品种，我得了很多奖，很多头衔向我招手，还有用不完的科研经费。
“但我仍然不满足，你知道吗，小姑娘？当一个人生活在不幸中的时候，他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我幻想着自己早日摆脱所有的烦恼：领导谈话，汇报材料，奖金分配和我那位志不同道不合的夫人。”
“您跟您的夫人处得不开心？她是不是对你很专制？”
“对！小姑娘，看来你做了点功课嘛！”老者冲艾嘉莎微微一笑，“我跟我的那位夫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费尽心思嫁给了我，结了婚以后，我才知道她是一个虚荣心特别强的人，金钱和享受、地位和权力是她的生命。而我只希望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这里，实现我自己的梦想。”
“但您又搞了那个科技公司？您不是也喜欢赚钱吗？”
老者突然大笑起来：“你不知道我急需卵子吗？动物的卵子，我抓过几只野狗、野猫，哦，为了克隆我家那三只宝贝猫，我可费尽了心思！我还发明了人造子宫。瞧见没有？就在你的右手边，对！那三只大铁罐是人造子宫，可以自动调节容量、压力、温度、湿度、酸碱度，和其他十多项参数的育儿罐。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没有卵子。成年人的卵子，你懂吗？如果像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愿意把卵子捐献出来，我会非常高兴的。”
“所以，你利用你的学生。”
“不，不能说是利用。我跟她们讲清楚的，她们是自愿捐献给我的。但这件事情不能公开，中国政府是不支持这种性质的实验的。我以为通过科技公司可以掩人耳目，没想到我家那位夫人吃醋了。”老者说到这里又笑起来，“咳，咳，我只能转入地下。”
“你甚至亲手导演了你的死亡！”
“哦，是的。那是我的2号克隆人，用我自己的体细胞做的。我的1号是采用你男朋友的，哦，这不能怪我，他来旁听我的讲座，讲座后还缠着我问这问那，跟我辩论，甚至还监视、跟踪我，开始我以为他是国家安全局的。”
艾嘉莎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满脸油腻的狄小杰，她能想象出他当时的那股子热情。
狄小杰在一旁气愤地说：“呸，我是为了写侦探小说！你却绑架了我！”
“请原谅。但是，我的1号真的很杰出，他比你聪明，比你坦率。他被植入了知识芯片，成为我的助手。哦，关于这个知识芯片，我还可以解释一下。”他似乎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学生了：“这是一个浓缩的图书馆，里面有适合他在这所学校和周边区域生活的所有信息，高清晰地图、生活用语、逻辑判断……别小看他，他的智商可不比你们低！我让他帮我抓过猫，又让他帮我把我的替身放回家，不过……”老者不无沮丧地说：“他也一直想要离开我，这点我知道。幸亏他脑中的芯片还没有完全升级，还跑不远！现在你们又把他放跑了，你们这两个小傻瓜！他可是一个宝贝，我给他打了胚胎生长素……他走了，我也不想活了……”老者开始嘟哝，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悲痛到了极点。
“不，不，你得活着，活着接受审判。”狄小杰赶紧把艾嘉莎拉到一边，小声对她说：“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跟他这样耗下去，他是只‘老狐狸’。”
这时候，艾嘉莎的心里只想着明天的头条新闻《克隆人之父薛守义教授还魂记》。她还想多了解一些，做一个深度的报道，从十年前，哦，不！二十年前的薛守义开始！
“小杰，我想这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我要珍惜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最好马上把王旭博士请过来，让他看看这里的仪器和设备，帮我做一个现场访谈。我去拿我的DV机！”
“王旭博士是谁？”
“他的学生。但不是跟他一伙儿的。”
“那他怎么办？”狄小杰扭头望了一眼老者。
“就让他先待在这里吧！”
15
这么说，那几只死掉的三只猫只是克隆猫而已，真正的猫被那个克隆人狄小杰偷去给了教授……还有，别墅闹鬼是因为薛教授为了配制胚胎生长素，回家去取药……然后，是他打昏了我，把克隆人逮回去了，又是他放克隆人出来诱捕我。哼！艾嘉莎心中愤愤不平，原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但转念一想，克隆人也是没办法，没有教授他根本就活不下去，然而他真的对人类没有感情吗……他为什么总是看上去笨笨的，也许得有个学习过程吧，毕竟知识芯片还刚刚植入他体内……艾嘉莎绞尽脑汁，一边走一边在思考这篇报道应该从什么角度去写。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实验室门口。
“我分析出来了！”王旭博士看到艾嘉莎来了，激动地对她说，“针筒里面的药物是一种高效生长素，我导师生前提到过的。咦？这个人是谁？”他指着她身边的狄小杰。
“哦，他呀，是我的一个助手，刚赶过来帮忙。”艾嘉莎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兴奋与激动，“但是，王博士……”
“你听我讲”，她刚要提教授的事，王旭却把她的话头打断了，“最妙的是这种高效生长素可以控制克隆生物的生长进程，但是……”
“王博士！”艾嘉莎仍旧插不进嘴。
“但是，它也有缺点，有点儿像鸦片，用过以后长时间不用的话会因为细胞脱水导致死亡。”
他的“死亡”两字刚刚出口，就听见附近什么地方轰隆隆一声巨响。
“不好！他自杀了！”狄小杰大叫一声，转身飞奔出去。
几分钟以后，狄小杰、艾嘉莎和王旭三人艰难地越过生物实验楼东墙外的栅栏，站在养蜂人那片已经被夷为平地的旧棚屋的废墟上。一股股焦糊味直冲鼻子，而四周那些植物园里的野草闲花则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王旭看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废墟里躺着又一个薛教授的尸体。教授的脑袋歪斜着，靠在一堆仪器的碎片上。许多书籍和资料还在冒烟。
“我早该想到了，”这时候狄小杰不无遗憾地说，“‘老狐狸’在设计这个实验室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结局！”
艾嘉莎却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地说道：“他让一切诞生，又让一切毁灭……”她心里其实还在惦记着那个逃跑了的克隆人狄小杰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