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转眼即逝,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灵儿自三日省亲后再没有消息。
我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按当地风俗,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婆家没事,娘家一般是不能去看女儿的。韦伯母一天到晚唉声叹气。实在耐不住,便去了李媒婆家,拐弯抹角问灵儿的事情。
李媒婆一脸喜色,说前些日子还去王家所在的镇,看见灵儿小两口在市集买东西,欢喜得很。
这话让韦伯母虽半信半疑,总是心里放下了。念叨着小两口床头闹床尾和,脸上开始有了喜色。
晚饭后,我照例来到河边。
河边绿草茵茵,树林里的低矮灌木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一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河里不时游过几只野鸭,嘎嘎地欢快地叫着。
这地方本就人烟稀少,此时,更是静谧无声,偶听见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叫啾啾。
太阳渐渐西沉,落日的余晖洒向河面,波光粼粼。
我站在河边,望着远山含黛,竟自看痴。
远处忽然传来阵阵的箫声。凝神一听,竟是许久不曾听到的大梁名曲。
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
宽阔的林间道,只一条日久天长走出的小路,旁边是没过脚踝的草丛。
快穿过树林的时候,忽然,箫声戛然而止。
我一愣,停住脚步。
只听身后不远传来轻轻地嗤笑声,“姑娘可又是在寻人?”
声音似曾相识。
我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一笑,淡声讥诮道,“想必阁下又知道我要找谁了吧?”
话一出口,顿时后悔,循声而来,必是为吹萧之人,万一真是他,岂不丢人?话一出口,收不回来,脸立时烫起来。
果然后面传来他的大笑声,“哈哈。姑娘聪慧,且——直白,真是让在下欢喜不已。”接着是他落地的声音,原来他在树上,怨不得没有发现。
我又羞又窘,咬牙冷然道,“来此原是箫声美妙,若知是不知轻重之人,不听也罢。”广袖一甩,我掉头便回。
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已站于我身后离我不足三步的地方,我转头只顾慌乱赶路,堪堪撞到他身上。
我一时大窘,连后退几步,怒目而视,“你,怎可这般无礼?!”
他立在原地,锦袍玉带,逆光看向我,眼睛微微眯起,薄唇微抿,神情似笑非笑。
我转身,向左走去,欲从草丛转过去。
脚刚踏入草丛,只听他悠闲的声音,“那里,刚有一条尺长的蛇爬进去。”
啊?!我一惊之下,伸出去的脚像烫了般缩了回去,差点趴进草丛,紧着急退后几步才堪堪站住。
心里怦怦跳个不停,背上冷汗湿衣。
我生平最怕的就是蛇,冷宫的时候,曾经半夜一条蛇爬到我的脚上,我当时迷糊间睁眼看到,一下栽倒床下。幸亏无毒,不过,那次一病半个月。母亲说我当时差点精神失常。
由此,别说是看到蛇,就是听到我依然怵得慌。
我一抹头上的冷汗,“那你让开,我要回家。”声音明显没有刚才的底气。只觉脚下发软,似踩棉花般有些不落实地。
他微一侧身,却毫无让路的意思。
微风轻扬,吹得他衣袂翩翩。我一咬牙,疾步从他身边过去。一阵好闻的清香顺风飘来,他被风掀起的衣角蹭在我的长裙上,更是让我心里惶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走出没多远,从草丛赫然爬出一条黄白相间的蛇,弯曲着身体不紧不慢地向我的方向爬来。
乍看之下,顿时手脚冰凉,只觉心跳得快要跳出胸膛,想跑双脚却似被钉在地上,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眼前人影一闪,身体随即离地出去丈许,瞬间广袖翻飞,一阵凌厉的掌风向前劈过去。
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那蛇已被击出去好远,软软地落在草丛上。
待我看清之后,一阵恶心,再也支撑不住心里的恐惧,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朦胧间眼前有人影,好像在轻轻呼唤我的名字。
我使劲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我撑起身子坐起来,四处看去,太阳已没入西山,周围一切渐渐被笼在了淡淡的夜色里。那人居然坐在旁边,身上只着白色的丝袍,隐约可见硬实的脊背。
我大惊,慌忙抬手捂住胸襟,一边看自己浑身上下。还好,整整齐齐。
他在一边嗤笑出声。
声音慵懒淡然,“别看了。你好的很。”
我这才发现他的锦袍铺在我刚才躺的地方。
我心下赧然,回忆起刚才的一切,有些后怕,“我怎么在这里?”
他看我一眼,淡然道“那蛇有毒,幸亏我及时看见。”
啊?一听有毒,我不寒而栗,手脚一时又有些不听使唤。
许是见我脸色发白,他朝我靠近点,“放心,有我在。”
侧眸,他离我一步之遥,漆黑的眼瞳里散出柔和的光芒,与那副倨傲的神态相去甚远。只觉心底有暖意似小溪般潺潺淌过。
我脸上一烫,顿感空气稀薄,呼吸不畅。赶紧起身,将锦袍从地上拾起,低头双手递给他,“多谢。”
他亦站起来。
许久,他竟没接。我有些诧异,抬头看他。
他负手而立,漆黑的眼底似要将我看个透。我莫名其妙,以为哪里不妥。看看身上,又看看他的锦袍,那锦袍已被压上一些褶皱,还沾染一点青草和细土。
我豁然明白,原来是袍子脏了。想到自己刚躺上面,脸上又一阵热,嗫嚅道,“这个,沾染了草屑,是有些脏了。”
他竟扬声大笑。
我看向他,有什么好笑的。脏了洗洗不就行了吗?难不成让我给他买件新的?
于是,我说,“你要不愿意,我再买件赔给你好了。”
他敛住笑,又是那副不羁的样子。忽地伸开双臂。我吓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怕什么?我为你脱衣当铺盖,难道就不能给我穿上?”淡然的声音提醒我该感激他。
我松了口气,将衣服展开,先给他套到右臂上,又绕到他身后,扯过给他套左臂上。这才发现,他竟比我高了一头。
套上后,我以为这样就行了。
没想到他依然保持姿势不变。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耷拉下手臂, “难道你竟要我这样子见人?”
我这才瞧见,衣服松垮地垂在身上,两肩还不一样,一紧一松。配上他那无奈的神情,看上去滑稽不已。
我扑哧笑出来,近身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又将衣服扣上,玉带缠好。将上面的草屑尘土轻拍干净,禁不住赞叹,好一个翩翩公子。
“好了。”
他凝神看我,又看看身上,“在中原,男女授受不亲。”
我愕然。
他话锋一转,“女子只有为心上人才肯如此呢。”他嘴角微翘,眼睛紧盯住我,眼底掩饰不住的柔和。
“我……”被他瞧得一阵慌乱,脸颊耳根火烧般烫,心中似有无数小鹿乱撞。
慌乱中冒出一句,“你又不是我的心上人。”
“那谁是?”他眼神炯炯,欺身上前。
突如其来的气势让我更加惊慌,看着他步步紧逼,我转身想逃。
“你倒不怕蛇了?”
轻飘飘一句戏谑之语让我硬生生停下脚步,知道他近在咫尺,却不敢回头看他。
肩头轻轻被扳过,面向他,我不敢抬头,脸烫、耳根烫,浑身都烫。
他轻轻揽住我,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后背。
一阵气息扑面而来,淡淡好闻的清香,温暖而阳刚,让我不由自主想起夏天满池塘的荷花,想起秋天树林落叶的清香,想起悠然的箫声……
他吻上我的额头,嘴唇微凉却又柔软,沿额头向下,眼睛,鼻子,直到我的双唇。
我似僵了般一动不动。只觉浑身跟着了火似的,眼前的一切似是虚幻,只有唇舌的纠缠让我真真切切觉得眼前的一切不是做梦。
我恍然一惊,用力推开他。
刚才似被蛊惑了一般,现在醒来,顿觉羞愤难当,我咬紧下唇,颤声道“你!敢欺我如此!”。
他深深看我,眼底一片淡然,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一样。
我心下怆然,自己竟糊涂和一生人在此。
远处隐约传来韦伯母的焦急的喊声。
我整理一下衣衫,微一倾身,“家人来寻我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再也不顾有蛇无蛇,硬着头皮一路飞奔回家。
韦伯母知道我刚才为蛇所吓,宽慰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