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之中,林晚风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浑身肌肤更是起了细小颗粒,这种寒冷深入到了灵魂之中,连元神都感觉到了阴冷之意。
林晚风心中一惊,当下右手剑诀一指,大喝道:“孤寒出鞘。”
“呛啷!”
孤寒仙剑疾冲而出,带着一道青光,直刺魂影。
“嘿。”黑影怪笑了一声,手中不断圈动,舞出了一个铁链形成的圆形通道,将孤寒仙剑圈在了其中,孤寒仙剑左冲右突,在铁链中碰撞出点点寒星,一时间竟脱身不得。
黑影继续舞动铁链,一边困住仙剑,铁链链头直取林晚风。
剑鞘之上,林晚风一双明眸亮若星辰,黑发衣襟在大风之中飞舞飘荡,他的脸上多了几分沉重,紧紧盯着铁链,口中法诀急念。随着他的念颂,被圈住的孤寒仙剑青光大盛,耀眼的青光刺得魂影不得将头侧了一下。这时,突地一声大响,犹如猛兽怒吼,在这个黑夜里远远传了开去。
“嚓嚓嚓嚓!”
那本圈住孤寒仙剑的铁链全部被崩碎成断,四下飞落。
孤寒仙剑如狂龙出渊,带着璀璨的,不可逼视的青光,冲向魂影,然后凶猛地斩了下去。
魂影回头之时,黑袍之下的苍白而腐烂的脸带着几分恐惧,在那一把仙剑之下,一分为二。孤寒仙剑犹自不停,摧枯拉朽一般,将魂影的整个身体对半剖成了两半。
孤寒仙剑迅疾飞回,自动归入剑鞘后,剑身上的青光,这才缓缓散去。
魂影两半身体左右倒在了地上,像是流水渗沙,消失不见。
夏府之外,一片寂静,浓浓白雾突然退去,只余下一地断裂的铁链。夏府门前,那一条宽阔的古道远远铺叠开去,不知通向何方。只是古道的尽头,似有光亮,将尽头的上方映得一片霜白。
苍穹如墨,夜风阴寒。
林晚风回到夏府大厅,神情漠然,道:“夏老爷子,可以出来了。”
不多时,夏老爷子领着府中家眷和下人自后厅中行了出来,跪在大厅之上,叩谢道:“多谢少侠解救我等苦魂。”
林晚风平静地道:“众位先行起来,门外大道已畅,众位都快快离去罢。”
夏老爷子带众人站了起来,一群人默方在一边,并不说话。
林晚风似乎想起了什么,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是贵府公子让我带给你的。”
夏老爷子身体一振,接过了书信,急忙拆了开来,神情激动地看了去。
林晚风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只看见夏老爷子握信的手都在不断颤抖。
不久,夏老爷子一声大笑,道:“此间事已了,我等再无执念,就此离去。在此,多谢少侠相助,祝少侠早证仙位。”
声音冥冥,自大厅外传来,大厅之中已然失去了一干人的踪迹,只余一张信纸从虚空飘落。
林晚风抄起信纸,追出大厅,却见夏府一干人已然出了大门,他又连忙追出大门,又见夏府一干人在古道之上一隐一现,几个闪现,就已经远去。
林晚风凝眸看着信纸,见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不孝子仁心恭请双亲安瞑。 ”
阴风吹拂,吹去了古道,也吹散了夏府阁楼,林晚风站在一片墓地之中,手中仍抓着那一张白纸。
荒凉山野,坟堆重重,坟前墓后,已经荒草深长。
林晚风静静地站在墓地之中,一点都不害怕。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望着。
站了一夜,望了一夜。
天晓时分,他拜别这一处依稀还有几分村庄模样的墓群,在晨曦方现之时,烧掉那一张信纸,驱剑回到太玄山脚。又费了一个白天的时间,方才登上纵横顶,然后脚不停歇地去了主峰“奇艺堂”。
奇艺堂灯火通明,夏仁心坐在灯下,看着一本《医典》。
有风吹来,桌上灯火摇了一下。他头也不抬,静静地道:“你来了?”
林晚风在灯火的阴影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道:“晚辈很是好奇。”
“你长有神眼,只有你能轻易看破阴阳,也只有你能轻易去得阴阳,所以我找了你。”夏仁心放下手中《医典》,看向阴影中的少年。
少年沉默着, 阴影笼罩,看不清他的神色。
夏仁心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自顾自地以轻缓的声音讲了起来,“少年之时,我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父母恨我不思进取,日日长训于我。终有一日,我心生烦燥,于一个夜晚愤然离家出走。走的时候我还说了狠话‘爹,我现在就离家出走,混出一个名堂,你且等我书信。’只是没想到,这一出走竟得了一颗‘怨灵珠’,不巧被一邪道看见,其遂起了觊觎之心。我经历几番凶险,承蒙苍天眷顾,方得以逃脱。只是不知怎么,那邪道竟寻到了我家人,一夜之间,我夏府亲人与同村之人,尽皆遭那邪道毒手……”
夜风呜咽,如哭如泣。
摇曳灯火之下,一名头发似雪的老者轻轻诉说着往事。
“邪道屠村之时,不想惊动了村后仙山上之人,最后自是被诛杀。我本以为,此事也就就此结束,不想十年之后一次行医,遇到一个将死之人,那人竟鬼魂附身,诉说了我父母亲人在阴阳之地的遭遇。原来,那邪道死后凶魂竟追我父母亲人而去,找到后日夜摧他们的残魂……我却毫无办法,直到遇到你……”
夜深了,奇艺堂的灯火依旧亮着。
林晚风站在宿舍里远远望着那一道灯火,心绪起伏,难以平静。
黑暗里,床跟前的木桌上,有两只纸鹤在折腾着翅膀。
站立良久,他走向了纸鹤,随手捉起一只,将其拆了开来。
熟悉的字迹,赫然跃于纸上:
“今日怎么了?怎么不传书?是不是烦我了?”
林晚风微微一笑,将纸张收好,又缓缓地拆开了另一张纸张,见上面写着: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林晚风不由一呆,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然夜深人静,他还是回了信:
“去纵横山下了一趟,如今才赶回来。师姐之恨,小生惶恐,急切回书,以求谅解!”纸鹤飞去。
不久,有纸鹤来:“绝不谅解。你去山下干什么?”
林晚风一笑,回信:“你猜!”
传:“我猜不到,你告诉我。”
林晚风回:“猜不到?那我可不会告诉你,等你猜到了我就告诉你。”
传:“你这是报复,真小气!”
林晚风宛尔一笑。
将今夜的传书收拾好,放于柜中,才发现已收藏了高高的一叠,他不禁一怔,然后莫名地笑了起来。
仰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晃着夏仁心那一张苍老的容颜,也总晃动着那一道摇曳的灯火。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有了一丝睡意,那张老脸消失了,可是那灯火始终摇晃着,在他睡后,于他的睡梦里,变成了滔天的火光。
“不好了,不好了,起火了!”
迷糊之中,似乎有人在惊声大喊。
有刺鼻的烟味被他吸入了鼻中,呛得他咳了几声,然后猛然坐了起来,看着烟雾缭绕的屋子,他呆了一下,然后急忙冲了出去。
只见院落里道道人影奔走,争先恐后提着水,焦急呼喝着跑向一处大火冲天的偏房。
……
天亮的时候,偏房的火倒是灭了,林府下人多也累得疲惫。
祥伯走了过来,脸色甚为阴沉,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林晚风惊怒道:“什么?麻姑就关在那处偏房里?那麻姑现在在哪里?都进去找找。”
一干下人不敢多说,当即都各拿工具进入了烧毁的偏房翻找起来。
不多久,桑姑尖叫了起来:“少爷,找到了,在这里。”
一具尸体大多部位都已被烧得乌黑,不怎么能辨得出模样了。
“是麻姑姑!”小蝶突然哭了起来。
林晚风赶紧安慰道:“别哭了,小蝶,或许不是呢。”“怎么不是?少爷你看她的手指上的白玉戒指,那都是小蝶亲手给麻姑姑戴上去的。”小蝶大哭道,一侧的小诗、小雅、小玉三个小丫头眼睛一下红了,脸上现出悲威神色。
林晚风看着那一个白玉戒指,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目光在院中下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怒道:“麻姑死得颇为蹊跷啊,怎么刚关了她,她就给出事了呢。”
众人沉默,没有谁敢话说,连四个小丫头似乎都被他的发怒给吓住了,大气都不敢出。
“哼。”林晚风看了一眼众人,又转头看着祥伯,和声道:“祥伯,我爹呢,这几日怎么没有见到他?”
“这几日,老爷一直呆在书房中。”祥伯低声说道。
“书房?”林晚风心中一动,想到了书房后的那一间秘室以及秘密里那一幅画像,心想着父亲应该在那里。沉默了一下,林晚风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麻姑的尸体上,想了一下,他命人将麻姑的嘴扳了开来,凝目一看,其嘴中甚为干净,并没有灰烬。
他脸色阴沉了几分,道:“祥伯,你先安排人做点吃的,上午再安排他们一个个来找我。”
“好的,少爷。”
林晚风回了自己的院落,心中怒火升腾,当初有人推自己落井,蓄意谋杀,如今刚找到麻姑这条线索时,麻姑又被杀了,究竟谁是凶手?为何要做这一切?
林晚风目光闪动,深心之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莫名的烦躁。
一大早,林晚风在自己的书房焦躁地走动,总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回首,看到书房时那一架古琴,习惯性地走了过去,然后抱琴走了出去。林族大门处的护卫也不阻拦,他们都知道少爷有这么一个习惯,隔三差五地喜欢找处山水幽静之处,独自一个人拔弄琴弦。
出了林家,也出了旭阳镇,沿着大镇南方的古道一直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望夫崖。
只是,这么早的时刻,望夫崖上竟站了一个少女,少女身影纤瘦,背对着山路,看不清她面目。不过,林晚风隐隐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他一边继续向上走着,一边疑惑地盯着少女。
终于,他爬上了望夫崖,看到少女竟站在一座坟前。那一座坟泥土和碑石都颇新,似是才起不久。
这是谁的坟,那人为何埋在此处?
他暗暗地想着,突然,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念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再也挥之不去,不禁,他深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慌恐之意,深心处,似乎有另一个他在惊恐大叫着“不要,不要……”
他挪动脚,只感觉步子万分的沉重,哪怕是挪动一步,似乎都要用他全身的力气。
缓缓地,缓缓地,他终于看清了墓碑上的字:
姐姐柳茹仙之墓!
“轰!”
仿佛惊天巨雷,晴天霹雳,轰得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摇摇欲坠,“怎么可能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她为什么要死?”
“咚——”手中古琴摔落在地,发出让人难受的声音。
那一个面对着墓碑,背对着山路的少女转了过来,看了林晚风一眼,脸上挂着淡淡地嘲弄,轻轻地道:“林晚风,你还没有死啊,可我的姐姐却死了,她那么喜欢你,你又怎么可以独活?”
林晚风失魂落魄一般,道:“茹华,茹仙她是怎么死的?”
柳茹华脸上挂着冷笑,道:“怎么死的?我姐姐她是你杀死的。”
林晚风猛然大喝:“你胡说。”
“我胡说?”柳茹华凄笑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绝情断意,我姐姐又怎么会死?你说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林晚风身体像是被抽去了力气,跌坐在地面,喃喃地道:“茹仙是什么时候死的?”
“在闻听你死讯后。”柳茹华脸上挂着无情的冷笑,道:“是不是很惊讶?你的死被你们林府封得严严实实,我姐姐又怎么会知道你的死讯呢,是罢?因为,那个要杀你的人,就是我姐姐,她说,‘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一起死,总该可以罢’,所以她准备杀你的时候,也就准备死了。”
林晚风身体猛然一震,震惊看着那一座坟墓,似乎在震惊看着那一座坟墓所埋藏的少女,“那天出嫁的人那人是谁?”
“当然是我。那时我姐姐都已经死了,怎么还可能出嫁?”
……
“林晚风,你去哪里?”
转身,昏天,暗地。
“你这么来,难道什么也不说就走。”
举目,茫然,失措。
“难道你就这么走了?林晚风,你这个薄情郎!林晚风,你这个薄情郎……”
离开,浑浑噩噩,丢魂落魄,满脑子里都是那句“林晚风,你这个薄情郎”的话,在不停的回荡,回荡。
“砰!”
有东西被砸而碎裂。
“都是这张破琴,让你们相遇。该死的破琴、烂琴、恶琴……”
……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望夫崖的。
“到底为什么?到底,是谁的错?”他看着小镇上那些熟悉的景物,心底起了阵阵哀伤。
就那么一步一步,摇摇倒倒地,回到了林族。
进院子的时候,与桑姑撞了一下,顿时被撞倒在地。
桑姑一见,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他的目光却不经看到了桑姑袖口有几点血迹,当即问道:“桑姑,你的袖口怎么沾了血?”
桑姑怔了一下,笑道:“有血?可能是刚才杀鸡的时候弄上的罢。”
林晚风轻轻摊开了桑姑,往院子里行去。桑姑看着他的背影,面带几许疑惑,走向了厨房。
林晚风继续失神的走着,又与小蝶撞了一下,他当即镇神先发制于人,沉着脸道:“小蝶,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小蝶愁道:“少爷,你送我的那一只珠钗,不知怎么不见了。”
林晚风强笑道:“没事,改天再给你买一只。”
“不!我一定要找到它。”小蝶倔强地道。
摇了摇头,林晚风不再管她,摇晃着走入了书房中。
“真的不敢相信,你就这么走了。”他坐在书案之后,空洞的目光,看着天花板,“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相遇,我在望夫崖上弹琴,你背着药篓来了,不是走的山路,竟是从望夫崖山崖上爬上来的,满脸污泥,哈,当时可真吓了我一跳……”
“以后,你经常来听我弹琴,你的来到,将以前听我弹琴的书生都撵走了……”
“再后来,我们依偎着,漫听风吟,细观流水,我们相互许诺要在一起……本以为,就会这样过一辈子,可是,你为什么和别的男孩在一起,还让我看到?”
“还是在望夫崖上,我给你说分手,我想,既然从这里开始,那么便也从这里结束。”
“你流着泪,说好。”
“今日,我就再唱一回《离愁寻欢》,为你,为我,为所有的喜乐,也为所有的哀愁。”
闭目,泪流。
“时光如牢,欺我年少。笔墨书香,不胜长久烦扰。黄昏偷闲,跑到山腰。放飞心情,聆听深山松涛。乐采山果,喜逐飞鸟。梧桐树下,细看叶随风摇……”
歌声悲凄,从书屋中传了出去。
可是,再怎么悲凄的歌声,也挽不回你。
“少爷!”
小蝶在屋外,一边奔跑,一边兴奋地叫了一声。
林晚风连忙擦去眼泪,等待小蝶跑进了屋,才微微一笑,道:“小蝶,什么事?”
“我找到珠花了,你看,漂不漂亮?好不好看?美不美丽?”小蝶指着头上珠钗,在书桌之前得意的转了一个圈儿。
林晚风轻笑着,道:“好看。你什么时候找到的?”
“就是刚才桑姑杀鸡的时候找到的啊。”小蝶说道。
林晚风先是一笑,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说你这珠钗是在桑姑杀鸡的时候找到的?”
小蝶不解地看着他,点头道:“是啊。”
林晚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蝶,你请将祥伯找来。”“嗯,好。”小蝶惊疑地看了他一眼,快步奔出了书房。
……
“桑姑,麻姑是你杀的罢?”
书房之中,林晚风端坐在书桌后,平静说道。
书房中众人齐齐一震。
四个林府护卫虎视眈眈地盯着站在书房之中的桑姑,另外,屋子里还有小蝶和祥伯。之前,林晚风让小蝶找来祥伯,又让祥伯带人擒拿了桑姑。
桑姑身体颤了一下,硬声道:“少爷,麻姑明显就是烧死的,你怎么说是我杀死的?”
“烧死的?”林晚风冷哼了一声,道:“烧死的人,嘴里会没有灰?明显是先被杀,再被人放火烧尸。”
桑姑慌道:“可是……可是也不能证明是我杀的麻姑。”
林晚风冷冷地道:“那我问你,你袖口上的血是怎么来的?”
桑姑将身体一挺,道:“不是告诉少爷你了吗,是杀鸡沾上的?”
“那你今天杀了几次鸡?”
桑姑迟疑了一下,道:“一次。”
“对,是一次。”林晚风怒道:“你是在之前碰到我之后,才去厨房杀的鸡。如此证明,之前你是在说谎,你袖口上的血,分明沾的是人血,沾的是麻姑的血,是也不是?”
桑姑神情一慌,急中生智,道:“少爷,你不能冤枉我啊,我为什么要杀麻姑,我跟她无怨无仇。”
林晚风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因为,你指使麻姑杀我,指使麻姑将我推进了深井之中。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听茹仙的话来杀我。不过,如今麻姑死了,茹仙也死了,至于原因,我也不想知道了。祥伯,拉出去罢。”
桑姑懵了,瘫软在地上,待林府护卫将她往外拉时,她才惊醒过来,哭喊道:“少爷饶命啊,少爷饶命,老奴知道错了。”
林晚风仿若未闻,低着头淡淡地道:“你知道错了又如何?难道不知道弑主是死罪么?”
凄凄哭声,渐渐远去,然后在某一刻,嘎然而止。
片刻后,祥伯带着四个护卫回来覆命,其中一个护卫剑身还滴着红艳艳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