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镇天县,柳天黎便继续南行,他需要去闾州,去找度以柔,去拿回属于他的玉坠。
闾州位于镇天县的南边,途中还得经过一些县镇村落,在出发之前,柳天黎特意询问过,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琢磨着自己差不多就快要到禹水县了。
柳天黎正走在一片林间,此时已过立秋,曾经青葱茂盛的树叶已经不知不觉被秋意染黄,慢慢零落。南飞的候鸟也开始扑棱着羽翅准备离开了,树林边缘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溪水溅溅,从高处留下轻轻击打着石块,奏出一曲美妙悦耳的声音。
稍微琢磨片刻,柳天黎便折身走向了小溪。借着清澈的溪水,一张灰扑扑的脸映入他的眼帘,清秀俊朗的面容,却嵌着冷淡的嘴角,乍看上去还真是有种拒人千里的意味,难道自己真的应该笑笑么?
柳天黎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一年多的时间,只怕自己真正发自心底的笑,都能够用手指头数出次数了吧。段九清这小子,的确是和自己有眼缘,只是两人的宿命终究是不同的。
“唉。”柳天黎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却突然留意到溪水中的一双眼睛,明明是普通自然的黑色眼珠,却能够变成诡异的红色和蓝色,这种事情连族中那些自诩百事通晓的长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又如何能想得明白?
只是,一番不轻不重的话语却是在他脑海中流连起来,那是在他离开之前,张守一告诫他的一番话,“老夫虽然不知道此等能力究竟为何,但是老夫不得不奉劝你一句,此等能力过于逆天,慎用为妙,切记切记!”
曾几何时,父亲也曾告诫过自己,说虽然他并不相信什么命定之说,但是这种能力还是能避则避,切不可胡乱冒用。
“呵,算了。”柳天黎看着溪水中倒映着的自己,试着咧嘴笑了一笑,却是难看极了。不再多想,柳天黎掬了双掌清水,痛快地洗净脸庞,起身准备继续行走。
就在这时,一道极轻极轻的声音传来,声音十分清脆微弱,像是踩碎树枝的声音。
“什么人?”柳天黎冲着四周轻吼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反而因为这一声轻吼,本就悉索的鸟群一股脑全部飞散而去,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身后潺潺的流水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柳天黎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方才绝对是有脚步声,尽管对方刻意压制使得脚步声极轻,但对于柳天黎这名鬼语师来说,那样的声音依然是清晰无比的。
“出来!”柳天黎继续吼了一声,一道极轻极轻的声音突然从某个方向传来,柳天黎立马谨慎地看向那个方向,与此同时,看似空无一物的右手开始慢慢揉捏起来,两颗忽明忽暗的玉珠慢慢显现出来。
“别!”一声轻唤响起,从一颗粗壮的树后慢慢走出一个人,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前方,声音也是压抑得低沉,“柳大哥,是我。”
“你跟来作何?”看清来人竟然是段九清,柳天黎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有些许恼道,“快回去。”
“我不想回去。”段九清小声说道,眼中仿佛满是委屈,“柳大哥,你不要赶我走,好吗?我已经没有家了,太爷爷走了,他们又都不要我了,我真的害怕,你不要赶我走……”
“发生什么事了?”柳天黎慢慢走过去,这才发现段九清身上竟然是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带。身上的衣裳也有好几处破开了,原本俊秀的俏脸上也因为布满伤痕,不复往昔。红肿的眼睛里盈满了晶莹,却是一直苦苦忍着,未曾滴落。
柳天黎摊开手掌,轻轻划破手指,挤出几滴鲜血,覆于掌心,慢慢捏合,然后轻轻抚摸着段九清的脸庞,一边说道,“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段九清终于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就决堤而下,带着颤音断断续续地哭诉着,“我以为……以为,他们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可是没……没想到,他们竟然要杀我,他们要杀我!”说到这里,段九清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柳天黎拿开手掌,段九清脸上的伤痕已经复原如常,只是因为灰尘看起来仍旧是狼狈不堪。柳天黎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让段九清坐下,然后在包袱里乱翻了一通,找出了个破烂的竹筒,取来一筒水让段九清喝下。
看着一时哭泣不止的段九清,柳天黎干脆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了下去,微微抬头怔怔望着天空。透过斑驳的树叶看过去,阳光被分割成细碎的几瓣,柳天黎怔怔地想着,明明是一个整体,分开之后却也有着别样的魅力。
只是,一想到段九清,柳天黎又有些头痛,听着那些琐碎的描述,柳天黎也无法得知在他离开后,段家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离开之前,他特地去地下祠堂见过张守一,当时,他已经将那些本不该存在的牌位移除,又断了五方鼎中的香火,如此一来,等于是彻底毁了这座祠堂。
柳天黎嘱咐过他,虽然他会慢慢沉睡过去,但是终究是在段家的范围内,至多至少还能关照到段九清,因为段九清实在是过于单纯,经历得太少,见过的世面也太少,轻易就会收到伤害。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接触,柳天黎依然希望段九清的人生是美好的。
段九清实在是像个未经风浪的小孩子,要么是微笑着面对一切,要么是伤心地承受痛苦。
想到这,柳天黎不禁看向段九清,发现他不知何时竟然睡过去了。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一路跟过来受了太多苦,要知道,虽然柳天黎是一路步行,但是段九清能跟上来也实属不易。
柳天黎看了看天色,起身搀扶起段九清,召出了鬼珑玉玲,轻轻说道,“又要麻烦你们了。”说完,两颗玉珠仿佛有意识一般,乖巧的飞到段九清背后,小心翼翼托起了他,然后跟着柳天黎向前走去。
越接近傍晚,树立里越发有冷风袭来,柳天黎眉头紧皱,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心中竟然升起不好的感觉,越来越觉得冷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柳天黎渐渐开始感觉到寒冷。以前,哪怕是衣袍大敞,睡在冷风夜雨下,他也不会觉得冷。可自从使用过几次那种能力之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清晰。难道这就是所谓天谴的前奏么?
柳天黎摇头驱散了这一念头,注意到天边夕阳开始斜垂,于是加快了脚步,带着段九清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赶到了禹水县。
正巧在这时,段九清也悠悠转转醒了过来,看着眼前陌生的禹水县,尽管眼底有些疑惑,但也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禹水县看上去并不太大,一眼望上去,数十座房屋一律朝北而建,正对着前方的一条河流。房屋后面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山体,山势陡峭,竟然显得些许突兀,像是硬生生从一块平地之上拔起来的。
“柳大哥,我怎么感觉这些房子都没人住似的?”
的确,柳天黎看过去,发现一路下去,几乎各家各户的房门都是紧闭的,屋子里也无半点烛光,甚至有一些屋子的大门都已经腐朽不堪,只是轻轻地掩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散落。
柳天黎看了看眼前的情况,慢慢向前走去,发现也不是所有的房屋都是破烂的,加之此时天色已暗,想了一想便说道,“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啊?可是……”段九清忍不住嫌弃起来,可是还没等柳天黎有所反应,他便将之后的话给吞进了肚子里,“也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随便找了间相对还不错的房子,敲了敲门,又放声询问了几遍,确认是没有人后便推门进去了。
走进房子,柳天黎仔细看了看,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口井,以及一处角落里堆放着的一些杂草,便再无其他。
继续往里走,越发显得空荡。诺大的正堂里,一片漆黑,柳天黎一番摸索,终于找到了翻倒在地的烛台,然后点燃了还剩半截的蜡烛。这才发现,在这稍微像样的正堂里,竟然也是空旷得很,仅有几把破烂的椅子散乱地堆在角落。
“这里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灾难吧?”段九清忍不住猜想着。
柳天黎心中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又有一些想不通,略一沉吟还是说道,“或许吧。”
冒昧走进内室,果然还是和柳天黎猜想的一样,所有应该存在的东西都不在,原本摆放着大床的地上还留有低浅的印子,显示着此处之前也算得上是一家大户。
“对了,之前在院子里不是有一堆干草么?我去拿来,垫一垫应该也就可以休息了吧!”说完,也不等柳天黎说什么,段九清就跑了出去。
若有所思地看着段九清离去的身影,柳天黎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欣慰,这个小子,好像在慢慢成熟呢!
不一会儿,段九清便皱着眉头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干草,不满地抱怨道,“我还以为是干草,没想到全是湿的。柳大哥你看,这还能拧出水来。”说着,段九清就握着那小堆草,用力一拧,立马就有夸张的水量倾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