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阳原本是西赟的地界,然而自从五百年前东梁锦帝发现它的矿物产量丰富无比后,便对西赟展开了攻势,直到双方都筋疲力竭,锦帝御驾亲征,这才终于把西赟纳入了东梁的版图,岷阳也成为东梁的又一重点发展的地区,直至东梁国破,岷阳已然成为了除江南外最富庶的地区。可以说燕国当年在此建都,可谓是占尽了便宜。
宋临照看着坐在自己面前那个一点都不像个摄政王的男子,脑中关于这位摄政王的信息浮现出来。五岁丧母,七岁入军营,在沙场上拼杀到十六岁,甫一回岷阳,便以雷霆手段发动宫变,把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亲兄长就这样拉了下来,而后又从宗室中挑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十岁孩子,把他推上了皇位。
燕国其他皇室中人不是没有反对过,但均被燕云笙镇压,宫变之后到现在,燕云笙早已在燕国说一不二。虽没人知道燕云笙为何自己不去当燕皇,反而是让一个孩子坐上皇位,但四国中却早已没有人再去思考这件事,只要知道是这位摄政王掌权就可以了,何必去管那个形同虚设的皇帝呢?可是宋临照却觉得,或许当年的事情没有世人所知的那么简单。这燕云笙,也确实是个不好对付之人,其心思之深沉,堪比他那个一年见不到几次的父亲。
宋临照这么想着,却不知道对面的燕云笙也在打量着他。
宋临照三年前一场大病之后方才崭露头角,之前的他不过一个纨绔子弟,既不入朝,也不从军,若不是他的父亲是宋国的裕王,他根本就不会记得还有这么个人,更不会把这种人当做对手。
对他来说,夜国的太子夜镜尘,楚国的武王楚渊泽,宋国的太子宋润流才是他的对手,区区一个王爷的世子,他本来还不看在眼里。可是他却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可以在三年里走到现在这种地步,四国之内,谁不知道这个把纵横之术用得最为娴熟的裕王世子。因其尚无爵位,世人皆称其“瑾彧公子”,此人,心思诡变,常常让人始料未及,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两人双眼对视,突然就一起笑了起来,同样是天之骄子,同样是一路坎坷,同样是心怀秘密,两人看向对方的目光中更添几分欣赏之意,然而,立场不同,便注定了他们只能是敌人。纵使欣赏,也只能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在未来的对峙中落于下风,这才是他们对对方的尊重。
宋临照端起手中茶杯,对燕云笙递来的一壶酒视而不见,“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不再喝酒,况,喝酒误事,摄政王的心意宋某心领了,如此,便以茶代酒,敬王爷一杯。”燕云笙倒是也不推辞,也端起茶喝了一杯,“这次的婚事,不知世子还有什么要求?我燕皇以皇后之位虚席以待,定不会委屈了郡主。”
宋临照自然知道这是与宋国结盟的意思,但亦是明白,若是两国再次成为敌人的那一天,宋鸢恐怕便活不了了,四国这几年皇室宗亲各自结亲,便是结盟,也根本不是靠着姻亲了。
当下心思一转,宋临照放下手中茶杯,笑着对燕云笙说道“倒是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只有一个小改动,不知摄政王能否答应?”
燕云笙自然知道这家伙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即使这两年宋国式微,但依旧不能小觑,就说那刚入军中便打出一片天的秦离菡,不仅以一己之力撑起了自聂家军后萎顿不堪的宋国军队,而且建立了一支虽比不上聂家军但也是四国中顶尖的飞鹰骑,让他几次试探均无功而返不说,还折损了一员大将。
更何况如今,还有一个看不出真正实力的宋临照在,他可不相信宋临照只是嘴皮子厉害而已,转念一想,便有些意动,“不知是什么改动?世子大可说来听听。”“也不是什么大事,宋某只是希望能让自家妹妹幸福而已。鸢儿那丫头一向十分仰慕摄政王,就是不知摄政王愿不愿意满足小妹的愿望?”燕云笙看着面前宋临照笑得无比温和的样子,只想骂人。
换新郎还是小改动,这宋临照还真敢说,难怪那么多老家伙都不愿意跟他谈判呢,这真是一口气上不来就能被气死的节奏啊。燕云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宋临照又言“摄政王应该知道,这些年各国之间的联姻数不胜数,不说别的呢,就说楚国的武王妃不就是出自夜国皇室的嫡系公主吗?贵国皇上身边的皇贵妃则是楚国的郡主,这样的话,若是小妹安阳也嫁给燕皇,成为皇后,那楚国那边,贵国又该如何交代?如此,不如您娶了小妹为王妃,也可避免两国的冲突不是?”
不得不说,宋临照的这段话确实说到了他的心上,况且宋临照既然这么说,那他也一定是准备了后招,和亲的国书上可没有说是谁和亲,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想到连夜镜尘和楚渊泽当初都被宋临照给坑过,他倒是也不介意了。虽然他知道,如果他不答应的话,宋临照一定会直接把他和宋鸢成亲的事宣扬的天下皆知,但是比起直接毁了夜镜尘的一个暗中据点和害死了楚渊泽原本定亲的妻子这样的算计来说,宋临照对付他的手段真是比较温和了。
只是,眼中浮现出那个粉衣女子的身影,燕云笙心中微微犹豫,但也不过片刻,他便坚定了下来,“好,既如此,本王又如何能辜负郡主的厚爱,下月初六是一个吉日,不如就在那天举办婚礼吧。”说完,只见宋临照点头,目中带着满意,这才松了口气。
一月后,宋国安阳郡主与燕国摄政王大婚,两国举国欢庆。
花宛茵站在迎客居楼上,满眼的红色,她知道,今天是燕云笙成亲的日子,她也知道,他已经放弃了他们的交易,只是她始终不肯离开,所为的,就是想要亲眼看到这一切。他们认识了八年,他从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年变成现在这个满腹算计,一手遮天的摄政王,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变成了现在百花谷的谷主,原来,早已不是当年。
当年他嫌她麻烦,却还是背着她逃过了贼人的追杀;当年她嫌他无趣,却还是护着他回到了燕国,助他得到了燕国的天下。可是他们一直都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永远也不会是。所以,她离开。
虽然早已不抱希望,虽然那份年少时的心动早已在这几年的四处奔波中沉寂,可她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还是会痛。“宛茵,放手吧。”聂音落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把她的手松开,看着那因为用力早已泛出血来的手心,默默一叹,把她抱入了怀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忘了这个人,哭出来,你还是百花谷的谷主。当年你不是立誓要好好发展百花谷,要保护好百花谷里每一个人吗?既然已经决定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啊。”花宛茵身子一颤,便在聂音落怀中哭了起来,是啊,这条路是她选的,她只能这么走下去,哪怕失去了一切,她也要走下去啊。
待花宛茵哭累了倒在她怀里之后,聂音落才把她放到了床上。立起身子,看向窗外的岷阳,看向遥远的长安。她还记得,当年她逃离长安的时候曾路过岷阳,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她曾远远地见过那位摄政王一面,她已不记得他的容貌如何了,只记得她在他眼中看到的野心,那是一个必要站上顶峰的男人,若他早生个几十年,在四国之始,那个并没有太多有能之人的时候,他或许已经一统天下了,可惜,他生在这个英杰辈出的时代。
聂音落知道他和花宛茵之间的因缘,然而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永远都不是感情,而是责任。她之所以这样嚣张地住在这儿,就是想看看燕云笙是否会来找她们,或者会护着她们,可是他明明知道她们来了,却毫无动作,直到半月前才告诉她们他要准备婚礼,暂时不能与她们谈那笔“生意”了,他不知道,这半个月里宛茵是怎么过来的,他也不知道宛茵曾经有过要为他把百花谷双手奉上的想法,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看向窗外的时候,聂音落觉得,这岷阳,还是当年的岷阳,又似不再是当年的岷阳。她不知,这座经历了无数战火,无数谋算的城市,还会给多少人带来离殇。
或许,这,就是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