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沉默了一瞬,笑了笑说:“不能解就不能解,反正我也没有吃过它什么苦头,无非就是每次受到召唤,及时往回赶便是。”
蒙卞反倒激动地吹胡子瞪眼,说:“哪儿有这么简单!你知不知道,母蛊的主人随时可以驱动蛊虫,让你身受噬心腐骨之痛!”
阿璃面色一凝,迟疑地开口问道:“你是说,我每次所受的痛,都是因为母蛊的主人驱动蛊虫?”
“当然!”
“那,母蛊的主人是不是也能随时知道我身处的位置?”
“这个嘛,”蒙卞挠了挠头发,“一般来说,子母蛊相互都有感应,母蛊召唤子蛊后,若是子蛊有回应,母蛊应该能感觉到子蛊所在的大概位置,但是能不能判断出具体的地点,我就不太肯定了。”
阿璃出了会儿神,怔怔地吐出四个字:“原来如此。”
蒙卞摇了摇头,说:“我瞧你聪明伶俐,没想到竟然傻兮兮地让人种了主仆蛊,还竟然连这个蛊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阿璃捋了捋耳边碎发,神色已然恢复如常,“现在我知道了这个蛊的厉害,可我还是不后悔。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依旧会心甘情愿地种下蛊。”
她朝蒙卞行了个礼,说道:“这次承蒙巫医大哥相助,阿璃感激不尽!眼下我们必须赶回陈国,就此告别。”
她取出那把龙少白铸造的匕首,双手递上,“暗夷儿女,不讲虚礼,我这把刀还算锋利,想留给大哥你做个纪念。平日可以用来砍砍树,上山打猎时也可用以防身。”
蒙卞心里确是艳羡阿璃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可却没有动过夺人所好的心思,见状慌忙摆手推却,“你也说了暗夷儿女不讲虚礼,跟我客气什么?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救人的血都是墨翎的。”
延羲从阿璃的身后半揽着她的肩膀,对蒙卞笑着说:“若非蒙卞兄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就埋尸山林了,阿璃说不定也要心痛而死。如此来看,我二人的性命,全因结识了蒙卞兄才得以保全。”
阿璃僵笑道:“是啊,大哥就不要客气了。”说着,把匕首塞到蒙卞手中,顺势挣脱了延羲的环抱,走到院子另一边去收晾晒的衣服。
蒙卞大半辈子都住在深山里,对男女之情没有什么经验,丝毫没察觉到眼前两人表情细微处的异常,还道是生死与共的恩爱情深。孰不知,延羲功力恢复神速,再等几日便能轻松对付阿璃,他唯一忌惮的,就是她手里的那把匕首。
阿璃在里屋换上自己的衣裙,回到院子里,见蒙卞正和延羲讲着话。两人见阿璃走出来,迅速地停止了交谈。
圆圆从一旁窜了出来,钻到阿璃怀里撒了会儿娇,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阿璃点了点圆圆的鼻子,宠溺地说:“等姐姐办完事就回来看你。”
两人辞别了蒙卞,向北而行。阿璃心疼墨翎腿上的伤,只让它远远跟着,打算等步行到了高处,再让墨翎驮载自己和延羲。
暗夷地处深山,早晚的温差很大。此时正值盛夏,午日的山林中潮湿闷热。
阿璃让延羲走在前面,自己则在后面跟着。
延羲一面朝前走,一面用手拨开挡在路上的树枝灌木。走了会儿,他开口道:“我走在前面的话,这些树枝回弹就刚好打在你身上,还是换你走在前面吧。”
阿璃冷冷地说:“少废话。”
延羲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笑,“你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我看你的背影?”
阿璃岔开话题,问道:“刚才蒙卞跟你说什么了?”
延羲问:“你真想知道?”
阿璃拿着根木棍,隔开弹向自己面颊的树枝,没好气地说:“既然问你,自然是想知道。”
“他说,暗夷族人一夫一妻,一生只嫁娶一次。”
“他跟你说这个干嘛?”阿璃有些不解。
“他担心我身为扶风侯家的二公子,三妻四妾,不能对你一心一意。” 话音落时,是一声轻笑。
阿璃恨不得一棍子朝延羲背上的伤口打下去。
她吸了口气,抑制住火气,尽量云淡风轻地说:“他这个人倒多事。不过,也是我们骗他在先,怪不得他。”
“你想不想知道,我跟他说了什么?”
阿璃干脆地答道:“不感兴趣!”
“他还问我,”延羲仿佛故意拖长了声音,“你那只黑雕是怎么从石化了鸟蛋里孵出来的。”
阿璃心里咯噔一下,当初自己告诉蒙卞,等他救醒了延羲,便可以得知墨翎是如何从一枚石蛋中孵出来的。原本是想故意卖个关子,好让蒙卞尽心相救,谁料一忙起来,竟把这事给忘了。
“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延羲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嘴角勾着笑,眼神却冷冽锐利,紧紧地盯着阿璃,“我告诉他,风氏世代相传的女娲石,有起死复生的神力。”
阿璃垂下眼帘,避开延羲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哦”了声,“他信了?”
延羲研究着阿璃的神情,“看来,我猜对了。”
阿璃抬起头看着他。
延羲的容貌和气质,原本跟扶风侯和延均世子并不相像,可此刻他眼中的那道锐利的锋芒,第一次让阿璃想起了扶风侯。
阿璃低下头,越过延羲,径直朝前走,嘴里撂下一句:“快点走。”
“解药,你还想要吗?” 延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璃脚下一顿,转过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延羲不疾不徐地走到阿璃面前。他额前几缕长发随风逸动,眉梢微扬,眼神中有种摄人心魄的光彩。原先的红衣因为被匕首划破、又染满鲜血,被阿璃索性给扔掉了,现在只穿着蒙卞送的一身粗布旧衣,可整个人却比此刻炙热而闪耀的夏日艳阳,更加令人不敢直视。
“你不是让我发过誓,永远不对你说谎吗?”
阿璃满腹狐疑。先前无论自己如何威逼,延羲都不肯说出解药下落,现在突然莫名其妙地要主动相告。
“那好!你告诉我,你给世子下了什么毒,该如何解?”
“大哥自小体虚,一直服用归赢灵玉丸,每次咳嗽之际,也必用此药。归赢丸的主要成份是鳖甲,以风家的财力,所入药的鳖甲均取自几百年的老龟,药力更胜寻常鳖甲数倍。可这鳖甲却与暗夷所生的鱼香草相克,两物混合,即生剧毒。”
暗夷的鱼香草生于瘴气沼泽处,叶子虽然与普通薄荷叶形状、气味无异,根茎却是黑色的。
阿璃陡然明了,抬头说道:“是襄南别院中用的薄荷熏香!”
延羲点了点头,“以往扶风侯府和别院使用的薄荷都是从东越国购入的,所以并不能让大哥中毒。我手下的人打探出青遥的下落时,我便明白父亲打算逼她嫁给大哥。那时,我人尚在燕国,不能确定能否在婚礼前赶回陈国,只好想办法先给大哥下药,让他无法与青遥成亲。原本毒发的日子应该再晚一、两天,但我比计划提前赶到了襄南,所以故意激怒大哥,让他动用内力击裂茶案,促使毒发。”
阿璃想了想,问道:“既然别院里一直都是用的东越薄荷,何以会改用暗夷进贡的薄荷?难道,你买通了世子身边的人?”
延羲嘴角牵出一道弧度,“大哥是扶风侯世子,将来继承风氏一族的嫡长子,身边的人全都像你一样,对他死心塌地,怎么会被我这个庶子收买?”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送去的东西,他们自然不会用。但若是圣上御赐的贡品,他们却不能不用。”
阿璃曾听延均世子提过,当今的陈王野心极大,暗中有意除掉扶风侯、纳风氏财富为已用,忍不住怒道:“你竟然与外人联手,对付自己的亲哥哥!”
延羲面不改色,“那又如何?为了青遥,我什么都可以做。”
阿璃“呸”了声,“你假惺惺地说是为了青遥公主,其实全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你一心想促成公主与东越国君的婚事,无非是想要杀了东越仲奕,再借用国舅的名份,让自己大权在握。说不定到时候,连东越国也要改名换姓。” 一想起面前的这个人,处心积虑地想谋害仲奕,阿璃就恨得咬牙切齿。
延羲的眼底泛着嘲弄,“既然你断定我凡事只为自己的野心,又何必让我用青遥的幸福起誓?她的幸福于我而言,有何重要?”
阿璃答不上话来。悬崖壁上,生死一线之间,青遥是延羲唯一放不下的牵挂,那时他眼中的神情,分明没有一丝的虚假……
“你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阿璃甩了甩头,“世子的毒怎么解?”
延羲沉默地看着阿璃,仿佛若有所思。过了会儿,缓缓开口道:“不用解。他只需停服归赢灵玉丸,且不运用内力,十日后毒性自然退掉。”
阿璃麻利地撕下一截衣裙,从一旁的灌木里扯来些紫芙草,用手攥出紫红色的汁液来,再找来一根细木枝,蘸着草汁,迅速在裙布上写下几行字。她唤来墨翎,将布条缚于它的腿上,“去襄南别院,交给延均世子。”
墨翎扑打着双翼,展翅欲飞。阿璃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抓住墨翎金黄色的脚趾,大声叫道:“去宛城东郊密室!”
墨翎“啊,啊”叫了两声,表示明白,一个振翅,飞上云霄。
阿璃抬头望着天空,直到墨翎消失在视线之中,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她收回目光时,恰好对上了延羲饶有兴味的注视。不知为何,阿璃的心惊跳了一下,连忙垂下眼帘,嘴里冷冷地说:“你要是早点开口,也少吃些苦头。”
延羲朝阿璃走近了几步,声音莫明的低柔,“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宁愿被你刺伤,与你同坠悬崖。”
阿璃不敢抬眼,只迅速扔下一句:“胡说八道!”语毕一个侧身,继续朝前行去。
阿璃越走越快,脑中有千种思绪飞驰,延羲为什么会突然告诉自己解毒的方法?他在耍什么诡计吗?他的话到底是否可信?他确实发过誓,永远不对自己说假话,若他存心欺骗,岂不是拿他妹妹一生的幸福做赌注?可如果他的话都是真的,那句“宁愿被你刺伤,与你同坠悬崖”又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她心慌意乱,只顾埋头往前走,远远听见延羲跟在身后,却一直不敢回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