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遗留在身后,她的视线愣愣地跟着那辆救护担架,随着那个奋力推着担架,满头是汗,口中不断说些什么男人而变得专注或者说是迷离。
手臂无力地垂在裤逢间,左手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手机在手心的重量、只有双脚机械地、讷讷地随着那个男人的靠近、经过还有离开而小幅度地趿拉在地面。
蓦地,“啪”的一声,手机重重地掉在地板上,她有些恍然。而此时,因着这突然的声响,那个男人这才注意到她,匆匆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只有一秒钟,或许还没那么长,却让苏禾的心,猛地一滞。
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复杂的感觉,梦幻、迷离,在记忆之中没有任何痕迹,却又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熟悉以及揪心的震颤。
是因为这个环境,还是因为那个人,或者,两者皆有?
车轮声轰隆隆的响在耳畔,愈加渺茫,她有些惘然,后知后觉地蹲下身子,捡起手机。再看过去时,那个人已经消失在拐角处,再没有一丝踪影。
推开ICU大门,暗淡的灯光似乎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迷蒙。苏禾抬腕看了眼手表,分针偏过“六”已经有些距离了。
她关上门走了过去,看着床上那个闭着眼睛腕上插着输液管的男人,忽然感觉十年以来,对于宋宁也许只有此刻她的心才是平和的。
她苦笑了声,低头间就看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苹果。
红红的一个苹果,因为被摔了一下,一边已经有些烂了,很不顺眼的形状,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苏禾拿起遥控器,将暖气调到最适宜温度,随手拿了旁边的苹果。
睡了不到几个时辰,天就大亮了。
窗帘厚实,阳光只能勉强透进一点,屋内一片黑暗,唯有床头暗淡的灯照亮一小片空间。
苏禾醒来的时候,宋宁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眯了眯眼睛,强忍住睡意,问他:“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爸。”
“能怎样?还是老样子。”
看起来,他的脸色好像恢复了一点,可声音仍旧有些微弱,“现在几点了?”
苏禾抬了下手腕,说:“早上七点半,要叫阿姨来么?”
宋宁点点头,说:“赶紧叫她过来。”
苏禾答应了声,拿着手机就推门走了出去。
——给郑琳打电话。
算时间,大概十五分钟之后能到。
护士已经进去了,苏禾在一旁候着,一句话都找不来说,最后是自己找了个借口出了这病房。
单位上虽然事先打过一声招呼,可这假看样子总是要请的,趁着这当儿,苏禾打了个电话。一边跑去外面买些吃的,填饱肚子。
上级领导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总,说来挺开明,只是话比较多。直到苏禾买了咖啡还有三明治回来,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
“嗯……知道了……我会的……嗯……”
早上上班高峰时期,一路上汽车不断驶过。苏禾看了眼马路对面,正好是绿灯。
苏禾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举着咖啡还有三明治,不时地回应一句,再抬眼看红绿灯的时候,绿灯已经在闪了。
人流簇拥着人群,纷纷加快了步伐,苏禾被挤在中间,努力护着咖啡不被洒掉。好不容易护到了医院,迎面忽然跑来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神色慌张,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神经质地一路跑着,而剧烈的奔波并没有给她苍白的脸上增添一丝血色,她口中念叨着什么,眼里隐隐然有了泪水,完全不顾马路上的纷繁车流还有身后追着的一群人。
此时,身后的人行道路灯已成了红色。
“喂,苏禾,你还在吗,怎么不见你声音?”
“晚点再说。”
苏禾连忙收了线,那个女人此刻距离她已经不是很远了,却似乎一直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察觉不到她看向她的目光。
“小姐……”
苏禾跑过去,当头拦住了她。
身后来追她的人很快跑了过来,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的目光,只稍作停留便又行色匆匆,纷纷走开。
那女子抬了抬眼,目光惘惘的。
苏禾试着安慰,“你冷静些,小姐。”
她定定的看着她,企图获取她的信任。
那女子的眼睛一直都是迷离的,美丽的眼睛里面满是泪水。这女子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可她目中的那种绝望却让人觉得心疼。
苏禾看了眼她身后,不由得愣住了。
那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远远的,隔着模糊的一群人。这一凝视,似乎包含着无穷的意韵,让她怎么也看不够,体会不够。
蓦地,手上忽然传来火辣辣的疼。那女子猛地推开她,手臂直往外折,她受了疼,身子一倾,另一只手被那女子带着失了重心,滚烫的热咖啡尽数泼到手背上。
她顾不得这些,连忙跑了出去,因为此时,那女子将将冲出马路。
汽车卷起尘烟,苏禾看着那女子,心被提到嗓子眼。
忽的,耳边传来急刹车的声音,汽车终于急忙停住,而因为这急刹车,驾驶员甚至都还没缓和过来,后面的车子便冷不防地撞了上来。
接着,一队医生连忙赶了过来,趁着女子的失神给她注射麻醉剂。
苏禾一直看着他,好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女子身上,并没注意到她这么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帅哥。
医院很快处理好了一切,女子昏迷着被抬上了担架,眼角还渗着一丝泪珠。
他陪着进去,在门口却忽然停住了。
不是很远的距离,隐约可以看见他眉间的一道细微伤疤。
他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看着苏禾,说:“谢谢,今天真是对不起。”他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带着一丝疲惫。
“不客气。”苏禾回应着,移开目光,走了过去。
算时间,郑琳应该已经到了。
“哎,你的手……”
苏禾低头看了眼手背,已经成了红色,她有些后知后觉,火辣辣的疼传了过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说:“还好。”
他抿唇,不置可否,仍旧建议说:“要不要去看一看医生?”
很温和的语气还有表情,让人找不到理由来拒绝。
然后,就跟着他去看了大夫。
等她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重新买了三明治还有咖啡回来,“刚才真是抱歉。”他说着,将手上的一个塑料袋递了过来。
苏禾说了声“没关系”,伸手接了过去,打开塑料袋不禁皱了下眉:一模一样的咖啡还有相同口味的三明治。
他坐到她身旁的位子上,中间隔了一个塑料袋。
她咬了口三明治,那种难以言说的感情再次涌了上来,让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乱,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他先开口说了话,不至于早早散场,“现在很少有人会管这类事情。”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接了下去,说:“你是说当头将冲出医院的女孩子拦下来?”
他点了点头,说:“很多过客,很多旁观者,只有你一个毫不犹豫地将曼婧拦下来,说起来,你救了她一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玩笑意味。在现在这个社会,他说的既是一种现象,也是一种事实。
在人们各自活在自己世界,对与之不相干的人或事袖手旁观的时候,所谓“多管闲事”的人,几乎已经是绝迹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无比认真的缘故还是苏禾的心理作用,在他认真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微微侧过的脸上,礼貌性的笑容慢慢僵住,转而变得有些不自在。
“曼婧?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她问得很不经意。
他颔首。
“那个女孩儿……名字很好听。”她说着,很快侧过脸去,双手捧着咖啡,喝了一口,说:“不过,‘救命恩人’我可不敢当。恰好自己是个女汉子,也恰好看到曼婧冲出马路而已。”
“女汉子?”他皱眉,似乎不甚明白。
苏禾有些惊诧,正想解释,他笑了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这时候,不远处过来了一个护士,跟他交代几句就走了。
他简单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看他的神情似乎不是很紧急,想必,那个女孩儿已经安稳了下来。苏禾这样想着,无知无觉地站了起来,竟鬼使神差地喊住了他。
他有些讶异,回头问她:“还有事吗?”
语气温和依旧。
一股莫名的熟悉又涌了上来,可是搜寻记忆,寻到的,只是匆匆一面。苏禾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一刹那,她眼神中饱含的情愫甚至连她自己都未能看透。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目依旧带着笑意,只又多了几分疑惑,重又问了句:“怎么了?”
咖啡杯握在手里,已没了刚才的温度,三明治只吃到一半,还没尝出其中滋味。
苏禾扯出一个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说:“还没谢谢你的咖啡还有三明治。”
他有些半信半疑,可又不好问些什么,回应了一句,就走了。
苏禾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咖啡,觉得有些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