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蔻屏退了丫环,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喝着。窦氏送来的茶中,有丫环们喝的玉滘茶,也有她喝的鸟儿嘴和勾葵,不久前她用这茶做了一场戏,窦氏理亏,不得不将那好茶挑了送来,分量和成色都非常足。
不过她仍然爱喝勾葵。勾葵虽然较为苦涩,却在提神、利气、中补上更胜一筹,华月闲着的时候,喜欢采些芽尖上的雨雪之水,存起来煮茶喝。这无根之水煮出三遍的茶,茶汤更为清纯敛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喝法。
夕月在外间道:“桂嬷嬷,您回来了?小姐等您好久了呢,快去看看吧。”
桂嬷嬷走了进来,一件温玉蔻双眼便有了泪,强忍着行了个礼:“大小姐,奴婢回来了。”
“夕月,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等夕月下去后,温玉蔻才急急转过身:“嬷嬷,这里没外人,你快告诉我母亲如今到底如何?她好不好,可曾睁眼,可曾说话?”
桂嬷嬷走到她跟前,叹道:“大小姐别急,大夫人仍然沉睡着,不曾开眼说话。她如今身处戒备深严的冰室,无人打扰自是清净,倒也无需担忧。只是,那冰室再奢华严守,终究寒冷孤寂,我去的时候,大夫人一个人静静躺在那儿,容颜服饰跟先前一模一样,只是再也不会跟奴婢搭话了……”
温玉蔻心中难过,扭过头一言不发。
母亲……她躺在冰室里,静静的,一个人要度过那么多春夏秋冬,会不会觉得寂寞,觉得寒冷呢?她生前豁达恣意,整日里带着明朗的笑,将一大家子治理的妥妥帖帖,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充满笑声与欢乐。可是,父亲为什么要娶妾,为什么要将这么坚强快乐的母亲生生逼成活死人?!
还有将自己钉入活棺的小侯爷……
这世间的男子,无论初时有多么爱一个女子,最终还是会为了美人,为了名利,为了所谓的家国抛弃结发妻子。三妻四妾,齐人之福,呵,若是母亲不那么爱父亲,或许就不会这么伤心,宁愿丢下一双儿女也不愿再睁眼看一看这个令她失望透顶的世界。
温玉蔻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毛笼罩在袅袅的热气里,颤抖着,桂嬷嬷以为她在哭,可却不是。温玉蔻喝完茶抬起头,眼睛干干净净,一点泪意也没有。
“嬷嬷,冰室可有什么变化?还跟以前一样吗?”她声音平静。
桂嬷嬷摇了摇头,继而仔细一想,道:“别的也就罢了,倒是夫人床前的两盏冰灯灭了一盏,那灯是用海底寒玉所造,极光之火点燃,犹如长明,无端端灭了,让奴婢很是惊恐,正打算告诉老太君。”
冰灯灭了?
温玉蔻只觉得猛然被触动往事,灭了的冰灯,重生之际,柔光,破裂……
难道,自己的重生真的跟冰灯有关?
“不,母亲的冰室只有你和父亲能进,且冰灯只能由极光之火重新点燃,你禀告老太君也没用,说不定还会借故降罪于你。”温玉蔻站起来,将茶往桌子上一放,那清脆的碰击声打在心头:“我们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做。你回来时,可听到什么传言?”
“小姐是说,娇月不小心溺死在湖里?”桂嬷嬷道。
温玉蔻将整个过程一五一十说给桂嬷嬷听:“……所以三妹的小丫环翡翠一定知道什么,如果她不是推娇月的人,至少也目睹了所有。”
“三小姐一向安静,不像是参与其中的人。既然小姐怀疑翡翠,那我现在就去将她带来。”
“我已经让华月去了。”
没等多久,夕月就进来,低头在温玉蔻耳边说了一句:“小姐,华月说绣娘已到,请小姐前去。”
温玉蔻点头,回头对桂嬷嬷使了个眼色。桂嬷嬷去叫了几个人,跟在温玉蔻身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夕月在她们背后看着,咬了咬唇,踌躇一会儿,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华月的房间。
翡翠正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心不在焉剪着花样子:“这些绣活姐姐自己也可以做,巴巴地叫了我来,却站在门口张望,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突然门口传来好几处脚步声,翡翠胆子小,猛地跳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华月见她紧张,连连安慰道:“翡翠,没事,是我家小姐看我来了。”
“华月姐姐,你家小姐怎么会到下人房里?不行,今天我还有事,不能帮姐姐了,改日再来吧。”翡翠一听温玉蔻来了,心中的不安增大,将绣活扔下就要走。
温玉蔻在房外道:“华月,我来了。”华月看了看吓得呆若木鸡的翡翠,左右为难,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翡翠人小,却是人精,见华月不再拉她,找着空子就要飞奔而去,刚到门口,一巴掌迎面袭来,“啪”!她叫也没叫,就被扇倒在地上,呆呆坐着,一缕鲜血溢出口角。
“该死的贱婢,鬼鬼祟祟,竟敢冲撞了大小姐,你有几个胆子?!”桂嬷嬷竖眉骂道,然后手一挥:“将这没眼色的东西绑起来,送到窦夫人那里去!”
“你胡说!我没有撞到!我是冤枉的!……我、我是三小姐的人,一切都有主子处罚,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桂嬷嬷冷笑道:“我们这里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你还敢狡辩,到了窦夫人那里,打上几十板子,看是我们都在撒谎,还是你这小骨头硬!”
翡翠这才醒悟过来,连忙磕头哀求:“大小姐恕罪,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大小姐绕过奴婢……呜呜……”
温玉蔻静静站在门口,见她不停求饶,便道:“翡翠,你抬头看一看我。”
翡翠却是据死不抬头,仍然自顾自磕头,嘴里呜呜说着话,桂嬷嬷上前一把钳住她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来。当她的眼睛迎上温玉蔻时,眼中不断浮现害怕,紧张和躲避。
“翡翠,我问你,华月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场?”
“不,我不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翡翠仍然尽力移开目光,浑身发抖。
温玉蔻见翡翠怕自己,上前几步,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你什么都不知道?目睹她死得那么惨,没人伸冤,没人安葬,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愧疚不害怕吗?自己的亲姐姐死在眼前,你居然还敢装作什么也不知道?!”